第21章
謝逍禮貌敲門。
“謝主任!您回來了!”其中一個女醫生扭頭,看見謝逍後,騰地站起來。
離開電腦前,林眠留意到她習慣性地先摁下保存鍵。
“陪老爺子來的,病例有嗎?”謝逍直說,然後他熟練地從門後取下一件白大褂穿上。
女醫生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知道謝逍說的是誰,“沒送咱們科,應該在17樓。”
急診轉監護在住院部17樓。
謝逍翻開病例,看到姓名那一欄,他忽然回身問林眠,“張什麼?”
“張良。”林眠脫口而出,和大名鼎鼎的留侯張良同名,想記不住都難。
“謝謝。”謝逍忽然泛酸。
她居然記得住一個無關緊要人的名字,卻不記得他高中經常去趙紅老師家補習。
林眠心下一沉,他這樣問,估計錯不了。
果然,謝逍示意她往電梯間走,摁下17樓按鈕,“就是他,高度疑似鼻咽癌。”
-
一聽“癌”,林眠整個人都不好了。
謝逍換上白大褂,進去會診病房,讓林眠在休息區等他。
約莫半小時,謝逍推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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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CT高度懷疑,等活檢結果分型,應該問題不大。”謝逍神色如常。
什麼叫應該問題不大,林眠腹誹。
她張了張口,卻一句話沒說,低落地垂著頭,疲倦地微眯著眼睛。
如果是癌的話,治療得花多少錢,這責任該怎麼認定,總不能是林建設一啤酒瓶下去,就把他癌細胞打出來了吧。
林眠無比鬱悶。
煩死了。
林建設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拖人後腿。
手機振動,林眠斜掃一眼,是王警官,她立馬提著精神,滑開接聽。
“小林,你抽空來派出所一趟,把你父親帶回去。”
林眠嘆口氣,“我明天下班過去,您看合適嗎?”
“別明天了,就現在來吧,我在所裡,你直接來。”王警官沒有給她回旋的餘地。
林眠說好,然後掛斷電話。
謝逍聽得清楚,二話不說脫下白大褂,預備陪她一起去。
林眠是他法律意義上的妻子,關心她是義務,更是責任。
林眠站起身,好似看破他的想法,直接拒絕:“你不用陪我去,我自己可以。”
她查過相關條例,打架鬥毆視情節輕重,至少能拘留五天。
眼下才第三天,不用想,肯定是林建設搞幺蛾子。
家醜不外揚,她怎麼可能讓謝逍陪著。
“我有事打你電話。”林眠松口,給彼此一個臺階下。
謝逍點頭。
再一次為她破例。
不然按他的個性,何止要陪著去,那必須得一手包辦。
謝逍開車,送林眠到東光路派出所,滑下車窗,目送她進去。
林眠似乎信不過他,一定堅持要看著他開走。
拗不過她,謝逍輕點油門,沿著路邊緩慢怠速,直到從後視鏡裡見到她轉身進了派出所,才又停在路邊,熄火,候在車上。
林建設沒那麼敬業,今晚應該不跑滴滴了吧。
那豈不是林眠要和他同在一個屋檐下?
謝逍坐不住了,下車點了支煙,不錯眼地盯著派出所大門。
第042章 回家
林眠趕到派出所時,得知王警官臨時有事,另一個年輕警官接待了她。
交過二百塊罰款,處理完雜事,林眠在接待室等林建設。
不一會,身後警官揚聲,“林建設家屬來接人。”
聞言,林眠起身迎上前。
鐵柵欄門拉開,林建設走出來,蓬頭垢面的。
他胡子拉碴,颧骨大片青紫,眯著一雙眼睛,無神地陷在深邃的皺紋裡,整個人看上去頹廢又憔悴。
等林建設走近,林眠遞給他一片湿巾,示意讓他擦擦髒手。
“矯情!”林建設看也不看,嫌棄地掸掉湿巾,徑直朝派出所門口走。
林眠手下一滯,蹲下撿起湿巾,剜一眼他背影,快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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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傳達室門外,正好碰見王警官回來,林眠請他借一步說話。
“張良醒了,說頭疼,醫院會診說他高度疑似鼻咽癌。”
王警官也是一愣,出警幾十年,從沒聽說過打架鬥毆打出癌症的。
然而他到底是刑偵出身,捕捉到林眠的用詞“高度疑似”,他問:“具體診斷結果出了嗎?”
“還沒有,估計得過兩天,晚上已經取了活檢做病理檢測了。”林眠說。
王警官點頭,視線望向身後的林建設,他正蹲在路邊抽煙,片刻,目光又挪回來,“你最好帶你父親也去檢查一下,畢竟年齡大了,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林眠有些納悶,忽然心念一動,聽懂了王警官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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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沒有開燈,林建設脫掉外套後,直接癱在床上。
林眠不高興。
她見不得不換衣服就上床。
轉眼,林建設鼾聲如雷,顯然他在派出所這幾天並不好過。
月光灑下。
林眠窩坐在茶幾旁的矮凳上,閉著眼,把頭深深埋進膝間。
醫院剛發來了催費短信,欠費2萬8。
林眠算了算,從周五晚上到現在,還不到72小時,還不算前期她先墊付的一萬。
她終於明白那個播音腔導醫為什麼要問她喝咖啡還是橙汁了。
敢情那都是她花了錢的。
就很離譜。
林建設鼾聲此起彼伏,林眠不勝煩躁,她把心一橫,擰了一條滿是水的冰毛巾,照他臉上甩過去。
啪嗒。
激得林建設一骨碌翻身坐起。
他雙眼迷離,待定睛看清是林眠,頓時破口大罵。
“操!你踏馬瘋了!老子睡個覺你犯什麼病!”
林建設甩手扔掉湿毛巾,不偏不倚擦著林眠耳畔劃過,噗一聲悶響落地,濺起細碎的水花。
“錢呢?”林眠伸手。
她選擇性忽略林建設的髒話。
“什麼錢?”林建設裝傻。
林眠把一張空存折甩在茶幾上,“當年喪葬費1萬6,家屬生活費4萬,死亡原因鑑定費1萬3,扣除各項費用,醫院共計賠償501234塊5。”
她數學不好,對數字極不敏感,然而她卻記住了這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
“錢呢,哪裡去了。”林眠問。
林建設手臂一僵,眼神明顯閃躲,嘴裡仍舊不依不饒,罵罵咧咧。
“這存折向來是你保管,錢哪兒去了你反倒來問我?來來來,在我手裡!操!”
“你要這樣說就沒意思了。”林眠冷冷道。
絳紅色的存折封皮,燙金的銀行logo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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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母親去世時曾鬧得滿城風雨。
因為趙紅是國家級特級教師,鳳毛麟角。
按流程屍檢,司法鑑定中心出具鑑定意見,趙紅系剖宮產術後羊水栓塞死亡。
不尋常的人,高風險的死亡原因,社會輿論瞬間沸騰。
一時間,鳳城茶餘飯後幾乎全在討論特級教師二胎致死。
母親火化那天,常二中包下了鳳城市殯儀館最大的悼念廳。
省市教育局領導,區長書記,常二中教育集團高層,各種有頭有臉的人物紛紛出席,還有趙紅老師生前的學生。
黑壓壓人山人海,獻花悼念的人一直排到殯儀館大門口。
鳳城省婦幼,當日負責接生的老專家自責得睡不著覺。
行醫一輩子,再兇險的病例也能和閻王爺搶人,隻有趙紅是個例外。
老專家因此大病一場。
省婦幼為此賠償了一大筆錢。
2009年的50萬,可以在北京買一套房。
這筆錢,林建設當年信誓旦旦,說一分不會動,全部留給林眠,做她的嫁妝。
十三年過去,林眠幾乎要忘記這筆錢的存在了。
直到不久前,保險顧問給林眠打電話,邀請她參加七夕線下活動,林眠才得知,這筆錢幾個月前被林建設買成了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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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呢。”林眠又問一遍。
“老子把你養大不花錢嗎,供你讀大學不花錢嗎,這麼多年錢是大風刮來的嘛!操!你現在敢跟老子來要錢來了?!”
林眠懶得跟他多說,亮出醫院的催費短信,“3天兩萬八,你幹的好事。”
林建設一把奪過,完全沒理會林眠讓他看的消息,反倒把手機反過來倒過去的研究。
末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你還是有錢!就這手機,沒個萬把塊錢買不來吧。”
林眠一怔,手機是謝逍給她救急的。
今天答應見面,本就預備要還給他,結果臨時去了裴家吃飯。
“這手機是不是那裴家老二給你的,他家那麼有錢,就給你個不值錢的手機,你是不是賤啊!”
“說起來你也算結了婚,這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還敢跟老子要錢,那咱倆得好好算算,彩禮錢你得先給我。”
“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林建設見林眠一動不動,瞪腿踹她一腳。
屋裡沒開燈,林眠閉著眼。
多看他一眼都惡心。
“你甭給老子裝傻,拆遷那事你還沒辦呢!今天還就告訴你,你是老子生的,老子要你幹什麼都是天經地義!”
“你把我扔派出所裡幾個意思!父債子償,看病錢得你出,彩禮錢你也得給我,老子養你這麼大,不是白養的!”
林建設開始胡攪蠻纏。
“說你呢!聽見沒有!要麼你把事情辦了,要麼你給老子滾!”
林建設惡狠狠指著林眠。
他明明沒喝多,為什麼全是惡毒的醉話。
林眠的沉默激怒了林建設。
他隨手踅摸出電視機的遙控器,直往林眠那邊砸去。
咣鐺。
六鬥櫥上趙紅的相框應聲摔在地上。
空氣忽然凝固。
林眠手腳又開始不受控制的發麻。
她哽咽著,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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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大門對面,路燈高聳,一輛顯眼的黑色庫裡南停在路邊。
從派出所出來後,謝逍一路尾隨,跟著林眠回到小區。
他本來想走,鬼使神差又走到她家樓下,等了許久,始終不見屋裡亮燈,謝逍心中隱隱不安。
忽然,一樓逼仄門廳的聲控燈亮起。
昏黃的燈影裡,林眠垂著頭,肩頭劇烈顫抖,像一隻被暴風雨摧殘的醜小鴨。
謝逍幾步奔上前,他的眼神脆弱又狂熱,克制了這麼久,他如同被激怒的野獸,霸道地一把將林眠攬在懷中。
他灼熱的氣息在她耳畔縈繞,修長有力的手臂緊緊箍住她,仿佛要將她深深吞噬。
林眠猝不及防被扯進他懷裡,額頭正抵著他下颌。
謝逍喉結滾動,手掌扣住她的後腦,一低頭,吻上她柔軟的嘴唇。
突兀起來的熱吻,帶亂了她的心跳,林眠大腦一片空白,跟隨著他的節奏,雙手環上他的脖頸,發泄一般回吻著他。
鼻息糾纏,唇齒相碰。
他挺拔的身軀將她完全包裹,他貪婪地探索著她的氣息,感受到她渾身微微顫慄。
謝逍打橫將她抱起,在林眠的低呼中,他吻上她額頭,“回家。”
第043章 這事有點難辦了
玫瑰園山頂大宅。
兩人各懷心事的沉默。
謝逍起身,去餐廳給林眠倒了一杯冰水,然後一邊脫卸表扣,一邊往主臥走。
主臥的浴室幹湿分離,外面連著一個寬敞的步入式衣帽間。
謝逍原本覺著衣帽間有點小,直到他上次去了林眠家,才醒悟林眠家還沒他衣帽間大。
他高中時怎麼沒發現。
謝逍有強迫症,他的衣服必須按顏色排列整齊。
換好家居服,他習慣性掃一眼,檢查哪裡突兀,緊接著,眼光落在他沒用的那半邊。
什麼時候變得滿滿當當,眼花繚亂。
原本空置的衣帽間另一半,新添了女士的家居服。
謝逍走過去,審視著架子上的衣服。
他絲毫不覺得意外。
一定是謝挽秋女士安排勤姨幹的,隻是,衣服順序不對。
他拿起衣架,按顏色歸置整理。
吊帶睡裙,運動睡裙,V領收腰睡裙,Pajama套裝,U領睡裙,大領口襯衫睡裙,大領口睡衣配廓形短褲,帶腰帶睡袍、泡泡袖睡裙……
睡個覺而已,還有這麼多講究?
謝逍眉頭越擰越緊。
角落裡,掛著一條黑色蕾絲T字庫,謝逍嫌棄地看了兩眼,順手拉開抽屜丟進去。
換過家居服,謝逍重新回到客廳。
短袖真絲襯衫隨意敞著三顆紐扣,飽滿的肱二頭肌呼之欲出。
他與林眠隔著四五米遠,端著水杯,回味著剛才的吻。
他以為林眠會抵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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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眠坐在沙發另一頭。
唇畔依然存留著謝逍身上的氣息。
林建設胡攪蠻纏,林眠對他的厭惡忍無可忍,她血氣上湧,隻想逃離。
一路衝下樓梯,越走腳步越沉重,全然沒留意對面的謝逍。
直到他的擁抱將她吞沒,她聞到謝逍身上的清新,然後他突如其來的一個吻,像暴雨突至,密密麻麻落在她心上。
那一刻,什麼命運的饋贈,暗中標好的價格,都不如一個熱烈的吻更讓她痛快。
林眠不想思考,不想糾結。
她環住他,回吻他,全是本能。
腎上腺素再一次抵達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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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眠,”謝逍叫她,指著最裡間的主臥,“那間有睡衣,女士的。”
林眠循聲望去,他家怎麼會有女士睡衣。
她雖然沒有開口,但狐疑的眼神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