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目標出現。”大門外,黃老二用對講機吩咐警員,“隻要葉柏南挾持二位夫人跨出大門,一定保障夫人的安全,萬一有意外——”他瞥周淮康,猶豫不決,“射擊葉柏南的手腕或者膝蓋,盡量活。”
“我問過你生產手術的醫生,你不適合再有孕。”葉柏南悶笑,叮囑她,“逼你生一個我的孩子,是逗你的,嚇壞了?以後,你要記住,自己的身體重要。這幢木樓很幹淨,偶爾累了,倦了,小住一段日子,後院的草莓春季發芽,夏季結果,帶禮禮來摘。”
程禧顫慄著。
不遠處,周淮康脫了大衣,走出人群。
“老師!”黃老二試圖阻止,周京臣攔了。
“讓他去。”
所有人提心吊膽,目送他。
“父親錯了...柏南。”周淮康跪下,老淚縱橫,“父親不該不認你,你母親教導得你這樣出色,是父親不配,柏南...從來不是你不配,我不配。如果我早一點認下你,處置了葉嘉良,你不會走上這條絕路。”
他嚎啕大哭,趴下懺悔著。
葉柏南看著他。
黃老二和警員愣住,現場唯有周淮康的哭聲。
悽厲的,悲慟的。
“你認我了嗎。”
周淮康抽噎,“我認...”
葉柏南佇立在原地。
好半晌,“給葉嘉良下藥,我是主謀,我安排何晤晤做的,她遺書造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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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京臣皺眉,隱隱預感不妙了。
“我耽誤了一個女人一生,不願她死後,替我背負罪名了。陽間毀了她,陰間再毀了她,我哪有顏面下去呢。”葉柏南又看著周京臣,“程禧是清白的。”
在大庭廣眾下,不方便直白,一句清白,證明沒碰。
“仇人死了,葉家垮了,母親從家暴中解脫了,生父也認我了。”葉柏南笑,“我沒有遺憾了。”
他緩緩撤了刀刃,程禧感受到,要回頭。
“不許回頭。”他呵斥,“一直走,走向對面。”
她慌了,朝後伸手,以為能觸摸他,然而,隻觸摸了冷冰冰的空氣,連他一片衣角也沒摸著。
下一秒,幾滴湿熱的‘雨珠’沿著她面頰、太陽穴慢慢淌下,濃稠的鏽腥味。
她一僵。
四肢劇烈顛抖。
“下雨了...”她眼神直勾勾,控制不住啜泣,“柏南,又是一場大雨,你回屋避避雨...”
“救人質,周老夫人在木樓!”隊長下令,“警惕葉柏南詐死!持槍戒備——”
“柏南啊!我的兒子——”葉太太歇斯底裡,癱軟在土坑,周淮康掩面痛哭。
程禧輕輕一抹,不是雨珠。
是血。
葉柏南脖頸飛濺的血。
她晃晃蕩蕩,扭曲的姿勢摔在地上,盯著前方,吐了一個字,“有。”
——我賭了一把,你對我心軟。有那麼一絲不忍,不舍。
——禧禧,有嗎?
“有。”程禧恍惚麻木,重復了一遍。
不知葉柏南聽沒聽清,她話音才落,剎那間,他寬闊的身軀轟然倒塌。
砸起沸騰的灰土。
程禧迷了眼,水霧,沙塵...她握拳,張大嘴,喉嚨酸澀,喑啞嗚咽著。
芙蓉村的花燈和煙花巷的煙火氣依舊如初,世上卻從此沒有葉大公子了。
文韜武略英氣風華的葉柏南,沒有了。
她眼前一陣黑,一陣白。
“周公子!”黃老二一抓,失手了。
周京臣瘋了一般衝過去,可來不及了,葉柏南的保鏢奮力一搏,抡了砍刀劈程禧,千鈞一發之際,他胳膊擋了刀刃。
一瞬,皮開肉綻。
“這個賤人,害了葉大公子,周家人統統該死!”保鏢嘶吼,又劈一刀。
他寸步不離,護著程禧,赤手空拳奪刀。
“砰”地槍響。
保鏢右肩中彈。
警員頃刻包抄了木樓。
第380章 正文結局【二】
程禧昏睡了一天兩夜。
蘇醒時,敞開的木窗灑入細雨。
周京臣倚著沙發,不眠不休也守了一天兩夜,厚厚的一摞文件堆在膝蓋,眼下烏青,憔悴。
她下床。
“哥哥。”
他闔目,淺眠,她一叫,馬上握住她手,“醒了?”
“下雨了。”程禧擦拭他額頭,發茬,潮漉漉的。
“幫你洗了澡,梳了頭發。”周京臣愛惜親吻她,“禧兒更俊俏了。”
她咧了咧嘴角,“你胳膊的傷...”
“包扎了。”
程禧擔憂,卷了衣袖檢查,臂肘綁著紗布,嗆鼻的藥味,“疼不疼?”
“疼。”他硬漢撒嬌,“吹一吹。”
她低頭,發絲掃得他皮膚痒,他輕輕撩開,“你一直護著母親,求柏南,沒睡好。”
“媽媽脾氣大,講話不饒人。”程禧強顏歡笑,“罵葉阿姨,罵柏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我哪能睡著。”
周京臣注視她,她氣色極差,極落寞。
“餓嗎。”
“沒胃口。”她隱隱顫音,“人呢。”
他一張臉逆著光,灰蒙,晦暗,“今天早晨火化了。”
程禧攥緊了他袖子,“救不活了...”
“國際野訓部隊畢業的,殺對方,殺自己,都是一刀斃命。”
她趴在周京臣腿上,胸腔堵得脹麻,“葉柏南沒害我。”
“嗯。”他撫摸她頭頂,“不舍得。”
“你怨他嗎。”
“不怨。”周京臣平靜,坦蕩,“一個一心尋死、瘋魔的男人,原本可以順手解決了母親,一筆血債和十筆血債,對於他是相同的下場,他終究是放過了。”
程禧抹眼淚,“他惡毒嗎。”
“有惡,有不惡。”周京臣摩挲她面頰,水淋淋的,“嚇著了,是嗎。”
咫尺之遙。
天人永隔。
她一貫怯弱,禁不起那血腥與震撼。
周家增派了四名保鏢,專門負責程禧的出行,周京臣特意飛南方接了禮禮回家,周淮康夫婦不吵不鬧,冷戰了半個月,完全不符合周夫人潑辣跋扈的性子,周京臣不踏實,向李氏集團和商會請了假,暫時在北方處理工作。
一市首富的葉家,葉嘉良與長子相繼亡故,葉國章和五名董事鋃鐺入獄,一代商場傳奇徹底謝幕。
權富圈的夫婦紛紛登門周家探望,一撥又一撥來來往往,有太太發現了玄機:周淮康和周夫人基本不同場了,他在,她不在;她在,他不在,大有決裂的徵兆。
孫太太和周夫人關系親密,壯著膽子問,“周老先生回南方了?”
“不知道。”周夫人小指裹著膏藥布,一潭死水,“忙喪事吧。”
“我估算了年歲...”孫太太勸慰她,“葉柏南比周公子年長三歲,他出生那會兒,您和周老先生剛結婚,不屬於私生子,屬於前任未婚生子罷了,不值得您生氣。”
周夫人搖頭,“不為這個。”
稀裡糊塗了一輩子,自欺欺人了一輩子,李家大小姐家世顯赫,美豔絕倫,又一腔熱情,年長日久哪個男人不動心呢?她傲氣,自信,總有一日徵服周淮康。
可他大庭廣眾下,認了葉柏南,周家多出一個長子,京臣變成了次子,外界戲稱她李韻寧是阮菱花的‘妹妹’,她無法接受這份羞辱。
憑什麼認呢?
如今周家夫人是她,她不認,周淮康擅自做主讓葉柏南認祖歸宗了,凌駕於京臣頭上,置她於何地。
......
南山墓園。
二排。
V9墓碑。
一盆火,一疊紙錢,晚霞似火,映紅了半座山。
黃老二在臺階下,周淮康在臺階上。
碑文是——長子周柏南之墓。
父周淮康、母阮菱花,立。
“老師,天色快黑了,咱們下山吧。”
他盯著燃燒的火苗,“柏南像我嗎?”
“子像父。”
“不。”周淮康苦笑,“柏南心腸比我軟,比我重情義。”
“當年,您是沒辦法了。”黃老二蹲下,“您先是兒子,同胞兄弟;再是男人,是未婚夫。周家山窮水盡,一家老小依靠您,換任何人也選擇師母。矢志不渝的愛情,在現實打擊下,又算什麼呢。師母心知肚明,您並非瞞了她,騙了她。”
他捂住臉。
“我的同僚,老耿,老韓...家裡的公子不爭氣,而我有兩個公子,如此優秀,如此惹人羨慕,卻毀了一個,分明是風華正茂的年紀...”
一片空曠,一地嘆息。
走出墓園,驅車抵達寒山寺。
周淮康下車。
寒山寺是尼姑廟,與普眾寺隔山而望。
師太恭候他,“無愁在香火堂誦經,誦七七四十九日,超度亡子。”
周淮康合十行禮,去後院。
香火堂內,煙燻繚繞,葉太太跪在蒲團上,青灰色的長袍,尼姑帽,剃得光禿禿。
他哀涼,“菱花。”
葉太太沒反應。
周淮康一步步靠近,扶她肩膀,“你失去了柏南,有柏文,為什麼出家了?”
仍舊是悄無聲息。
他奪了木槌,“菱花!你怪我,不要糟蹋自己。”
葉太太重新奪回木槌,嘶啞開口,“李韻寧搶了你,我怪你,怪李韻寧;你沒盡責任,我不怪你。我從未告訴你生下了柏南,怪你什麼呢。”她一下下敲擊木魚,敲得周淮康錐心刺骨,“柏南報復了葉嘉良,報復了李韻寧,沒遺憾了。人死燈滅,塵歸塵土歸土,你以後,別再來。”
一拳棉花,一拳冰,葉太太越是不悲不喜,周淮康越是無從發泄,無從償還,沉甸甸壓在胸口,“菱花,回老家吧。寺廟晨鍾暮鼓,日子太清苦了。”
葉太太背對他,不言不語。
良久,他黯然離去。
一進老宅大門,周夫人坐在柿子樹下,等他。
四目相視,他猜到什麼,走過去。
“籤了吧。”一支筆,一封離婚協議書。
紅彤彤的柿子晾在窗臺上,這一年冬,太荒蕪,太慘烈,一切都結束了。
周淮康沒挽留,籤了名字。
“你清楚什麼也不缺,可結婚時,老宅是破敗的瓦房,你用嫁妝重建裝修,貼補了周家,老宅應該是你的。”
“扶持你,我心甘情願,你一沒求我,二沒逼我,是虧,是孽,我自食苦果。愛情,婚姻,人生,一場豪賭,有贏就有輸,我李韻寧輸得起。”周夫人緩緩起來,“何況,我青春耗在你身上,你青春不是也耗在我身上嗎,又談什麼補償與虧欠?”
周淮康眼眶泛紅,“韻寧,其實我...”
“周三上午,民政局。”周夫人打斷他,甩下這句,回屋。
......
程禧一連數日,睡得不安寧。
每每睜眼,枕頭湿的。
她呆滯望著天花板,夜色籠罩,波浪的月光,一浪浪蕩漾。
耳畔是周京臣綿長的呼吸。
“哥哥。”她喚他。
他迷迷糊糊,摟住她,“做噩夢了?”
“我想去一趟木樓。”
周京臣也睜眼。
“草莓開花了,帶禮禮瞧瞧。”程禧偎在他懷中。
他曉得,她心裡不是滋味。
葉柏南沒舉行葬禮,她顧慮周夫人的顏面,更不敢去墓園祭拜,不免惦記著。
“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