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她叫哥哥,他總是沒有抵抗力。
天大的怒火,也澆滅了。
保姆這時招呼周京臣去餐廳吃晚飯,他松開程禧,“有魚嗎?”
“京哥兒愛吃蒸魚!當然有。”
他食指撓了一下程禧的腰肢,“禧兒小姐吃糖醋魚。”
“哎!我馬上燒一條。”
程禧忍得難受,保姆一出門,她叉著腰笑,“你撓我幹什麼啊,痒——”
“保姆在,憋著不笑?”周京臣慵懶翹起二郎腿,“裝淑女是吧。”
她振振有詞,“龇牙笑,氣質不莊重。”
“哪個氣質莊重的姑娘揪了老太太的白牡丹?”他拆臺。
“你揪的!”程禧推卸,“你別賴賬。”
“無法無天。”周京臣從椅子上起來,瞥了一眼她屁股,她雙手捂得嚴嚴實實。
仿佛他敢摸,她敢大吼“非禮”。
“為葉柏南守身如玉?”他冷言冷語。
“老宅人來人往,你是哥哥,打我屁股傳緋聞。”她唇角沾著一塊酥皮兒,一講話,一翹一翹的。
周京臣伸手,抹掉碎渣,她唇瓣軟潤,極淺的梨渦,“不樂意和我傳緋聞?”
Advertisement
她搖頭。
“由不得你。”他拂袖而去。
李家老宅面積大,有中堂、後堂、茶堂和餐廳,彎彎繞繞的,程禧寸步不離跟著周京臣。
“哥哥,你待多久啊?”
“一星期。”窗戶透出橘色的燈光,遊廊長,他影子也長,“不願意待?”
程禧踩他的影子,“我怕出糗。”
“出糗次數多了,就習慣了。”他安慰,不如不安慰,程禧狠狠踩他鞋後跟。
“祝小姐在本地吧。”
他淡淡嗯。
“你回家,瞞不了她。”
周京臣忽然駐足,程禧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
“平時讓你喊哥哥,你偏喊名字,今天倒是一直喊。”
許是燈火暖醺,他衣服也染了煙火氣,不那麼禁欲冷漠了。
程禧記得,他2月份去學校演講,那天穿了高領毛衣、呢子長褲,有一種清雅醇厚的人夫感。
短短數月,他從“男人”升級“人夫”,又變回“男人”了。
“在哪喊哥哥不都一樣?”她仰起臉。
“不一樣。”他神情肅穆。
平時喊,是情趣,在李家喊,是界限。
在這邊喊得越頻繁,越深入人心,越不可突破。
“換一個喊。”
程禧琢磨了一秒,“京哥兒。”
“京哥兒是你喊的?”他半訓斥,半笑意,“周京臣。”
他一字一頓,教她。
她舌頭咕哝了片刻,“沒大沒小...姑婆該罵我了。”
“姑婆不罵你。”他影子沉甸甸的,覆住她。
“周京臣!”她喊完,飛奔進餐廳。
他笑了一聲。
老夫人早已坐在主位了,戴著老花鏡,讀《紅樓夢》,“慌裡慌張的,餓了吧?”
餐桌擺了八葷四素,老宅的廚子是一等一的大師傅,李老太爺講究吃,講究住,不迷女色,原配死後二十年,孤身一人活到八十八歲,睡夢中去世的。
有錢的老富豪,七、八十歲照樣娶續弦,李老太爺卻例外,和夫人情比金堅。
程禧想,周京臣是李老太爺一手帶大的,李老太爺曾經感慨這個外長孫的脾性最像他了,周京臣以後對妻子大抵也會忠貞不渝。
“你欺負她了?”老夫人瞪周京臣,“門口吵吵鬧鬧的。”
“我可不欺負女人,是逗她。”周京臣挨著程禧坐下,挑了魚刺,魚肉擱在她碗裡。
“後園的戲臺子撤了,您不聽戲了?”
“來來回回唱那幾出戲,沒意思。”老夫人合上書,“春節請了黃梅戲的演員唱堂會,《西廂記》不錯,我連續聽了半個月。”
“禧兒會唱蘇州評彈,會跳長袖舞。”周京臣舀了一勺湯,遞給老夫人,“黃梅戲《天仙配》,禧兒女扮男裝,扮演董永,獲了獎。”
程禧在桌下踢他,“我沒獲獎...”
“參與獎不是獎?”他一本正經,“重在參與,輕在獲獎。”
她噗嗤一笑。
“北方人講蘇州話,可是下苦功夫了。”老夫人驚訝,“正宗嗎?”
“母親喜歡評彈,禧兒孝順,特意學的。”周京臣側過身,“給姑婆唱一段。”
沒有琵琶伴奏,缺少意境,程禧簡單哼唱了幾句,周京臣幫她打節拍,配合她。
“禧兒的小奶音好聽。”老夫人喜滋滋的,“正宗的評彈我也膩了,跑調兒的曲子新鮮。”
程禧面紅耳赤。
“她害羞,姑婆如果笑話她,她下次不肯唱了。”周京臣哄完老夫人,趁著夾菜的空隙,微微低頭,“嘴瓢了?”
“我沒準備,忘詞了...”她是緊張,鼻頭一層細密的汗珠。
周京臣抽了紙巾,擦拭幹淨,“姑婆誇你了,吳儂軟語好聽。”
程禧松口氣,繼續吃魚。
“禧兒的父親畏罪自殺,是嗎。”老夫人喝湯,“母親病重?”
“是貪了些錢。”周京臣斟酌著,“至於人命官司,那種見不得人的罪,她父親沒碰過。”
老夫人沒搭腔。
他挺直脊背,望著老夫人。
“上一輩的恩怨罪孽,兒女無辜遭歧視,受牽連,夠可憐了。”老夫人慢條斯理喝完湯,終於開口,“我拎得清孰是孰非。”
周京臣僵硬的脊梁緩緩塌下,如釋重負一般,“李家隻有姑婆最開明。”
老夫人哼笑,“我看不慣你母親,什麼門當戶對!我爺爺是流浪漢,全家在國外靠救濟金生活,母親因為金發碧眼長得漂亮,被父親娶進門了,‘大財主和貧民窟的洋女人’,匹配嗎?”
周京臣目光專注,“自然是不配。”
“生了我們兄妹六人,你母親也有四分之一的貧民窟血統。”老夫人擠眉弄眼,給周京臣支招,“她挑剔你媳婦,你問問她,你爺爺沒挑剔你奶奶啊?”
他驀地發笑,老夫人也哈哈大笑。
這頓飯,程禧吃得自在,老夫人和藹慈祥,既不用她敬酒敬茶,也不用她遵守飲食禮儀,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七點鍾,老夫人去佛堂誦讀佛經。
周京臣在花園宴請李氏集團的幾位董事。
滿園子的花紅柳翠,他倚著亭閣的柱子,逐一迎接,一股叱咤風雲的氣魄,天色晦暗,也掩飾不住他芝蘭玉樹清雋輪廓。
為首的一位最年長,白發蒼蒼頗有威儀,對周京臣並不客氣,端著架子,“京哥兒,聽說你取消了和華家的婚約?”
“京哥兒”是親戚長輩喚的乳名,這位老董事雖然在集團位高權重,終歸是李老太爺的下屬,應該尊稱“周公子”,如此倚老賣老,明顯是不賞周京臣的面子。
第203章 她的事,是真的嗎?
難怪周夫人心急如焚。
李氏家族有勢力有人脈的元老,全部在蠢蠢欲動。
李老太爺選定了繼承人,做了公證,他們沒資格改,可即使周京臣上位了,倘若“幾大元老”各懷鬼胎,不服從他,位置是坐不穩的,一旦自己跌下來,怨不著旁人了。
會選出新的繼承人。
比如李韻晟,李韻華。
再不濟,扶持周京臣的表哥李慕白。
起碼是姓李的“正根兒”。
“據誰說?”周京臣不疾不徐,眯著眼。
“祝董說的。”老董事沒避諱。
另一名董事附和,“大小姐有意撮合您和祝家千金,祝董夫婦在商量呢。”
看來,祝董欣然接受周夫人撮合。
是祝太太有顧慮。
擔憂祝卿安“降不住”周京臣。
畢竟有“退婚”的前車之鑑,祝卿安的脾氣手段,比華菁菁差了一大截,搞不好,還是狼狽收場。
所以在商量,要不要賭一把。
“緣分強求不來,撮合是一回事,開花結果又是一回事。”周京臣不甚在意,“李家有三脈,大舅一脈,我母親一脈,小舅一脈。自從外公去世,家族不太平,諸位伯伯是心知肚明的。”
他眼神凜冽,危險,“我這次回來,一則是熟悉企業,二則是向伯伯們討教。”
“言重了。”老董事油鹽不進,“你也說了,人與人之間是緣分。我與李大公子投緣,京哥兒,我教不了你什麼。”
程禧撩眼皮。
這是明目張膽站隊了。
效忠於李韻晟。
其他三名董事紛紛謙虛婉拒,場面一度尷尬。
周京臣斟了一杯白酒,朝程禧使了個眼色,“去踹對面的海棠樹,有獎勵。”
他表情認真,不像玩笑。
程禧悄悄離開亭閣,踹了一腳樹樁,葉子沙沙刮起一陣風,周京臣晃著酒杯,“伯伯們,風雨欲來。”
他們齊刷刷望向這棵樹。
程禧藏在樹後,不踹了,樹葉恢復了靜止。
“李家有沒有好苗子,外公心中清楚,否則也輪不上我接管家業。我敬重兩位舅舅,不過兩位舅舅背後的高人,玩了一招離間計,如今舅舅們已經視我為仇人。”周京臣一飲而盡杯中酒,“外公的根基在此,再大的風雨也撼動不了我。”
他撂下酒杯,表面帶笑,不達眼底,“區區一場小風雨,妄圖連根拔起一棵樹。伯伯們,助紂為虐的這類人,是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
董事們面面相覷,吃菜,喝酒,默不作聲。
程禧覺得氣氛壓抑,沒返回座位,沿著長廊出去,喂金魚。
池塘泛著粼粼的波光,她喂了一會兒,水面漸漸映出她和一張男人的臉。
交疊。
時隱時現。
她扭頭,“你不應酬了?”
“結束了。”周京臣佇立在水岸,白酒醉人,他身體燥熱,衣襟完全敞開,胸口皮膚緋紅一片。
“順利嗎?”
“不太順。”
水色,月色,燈色。
幽幽籠罩住他。
形容不出的一絲味道。
“剛揪了老太太的花,不過癮,又想喂死老太太的魚了?”他揚下巴,“那條白鱗魚隻吃蝦,不吃魚蟲。”
程禧將魚食罐又塞他懷裡,“你喂的。”
他握住罐子,同時握住她手腕,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地,她沒力氣抗衡,整個人一撲。
趴在周京臣腿上。
長發鋪散,融著月光,溫柔乍泄。
他一下下撫摸,好似撫摸了懸在天際的月亮。
“京臣。”廊檐下,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程禧抬頭,不禁一抖。
周夫人風塵僕僕,滿是倦容,保鏢拉著她的行李箱,站在廊檐下。
“您過來怎麼沒通知我?”周京臣起身,“我去機場接您。”
“那你通知我了嗎?”周夫人來者不善,氣勢滔天的,“祝卿安訂了機票,本該下午到,你不聲不響回南方了,幸好我發現你不在,及時攔住了她。”
她越過周京臣,瞟程禧,“禧兒,收拾行李,我安排司機送你回去。”
程禧才挪了一步,周京臣扣住她胳膊,“送回哪?”
周夫人又瞟了一眼他那隻手,“回周家。”
“姑婆喜歡她,您送走,好歹問一問姑婆的心思。”
“我送禧兒走,還問你姑婆?”周夫人火上加火,“禧兒,去收拾。”
“韻寧,在我面前耍威風啊——”
老夫人不知從什麼地方蹿出來,周夫人一愣,音量弱了,“姑媽。”
“我一個老婆子,擔不起,您是李家的大小姐,我聽您的。”老夫人橫眉豎目,盯著她。
老夫人一輩子沒結婚,在家族管事,雷厲風行的作派,周夫人規規矩矩,不敢反駁。
“你逼得京哥兒沒轍了,求我做主呢!可想而知你在周家是多麼霸道啊!”
周夫人深吸氣,“您不了解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