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祝熙語是首都南邊兒廠區最有名的漂亮姑娘,也是第一紡織廠廠長的養女,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畢業後進廠不到一年又通過遴選進了宣傳科,筆杆子更是有名的硬。
外人看起來無可挑剔的生活卻是她命運的低谷。原來紡織廠以前姓黎,祝熙語母親黎曼的黎;養父在十多年前也不過她父親手下的一個轉業營長。她的人生在她五歲那年迎來了巨變,將她捧在掌心的家人相繼離世。
不知何時起,家屬院裡最受寵的小姑娘逐漸沒了存在感,再之後就成了誰提起都會搖頭的存在。
聽說她天天暗地裡欺負她的養妹侯語希,那個所有人心裡心善又體貼的姑娘。
聽說她天天在養父家仗著自己的出身和長輩的恩情作威作福,逼得侯家兩個兒子連家都不敢回。
至於聽誰說?大家都這麼說。
為什麼信?侯家夫妻每天都愁眉苦臉,侯家兄弟也都離開了首都,侯家小妹那麼怕她姐,是誰的錯還用問麼。
終於,家屬院人嘴裡除了美一無是處的姑娘下了鄉。眾人原以為這下侯家的日子就要好起來了,沒想到卻是一路下坡直至滿地狼藉。
而那個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養女呢,她早已經走到了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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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北城後,祝熙語憑著一股勁兒成為了自己命運的掌舵人。
她遇到了越來越多愛她的、對她的好的人,實現了自己年少時的夢想,救贖了這些年來受盡委屈的自己...
最重要的是,祝熙語遇到了韓宥。
一個在世俗意義上堪稱完美的青年,將同齡人映襯得像是他山腳青澀的果實,而他則是巍峨的山。
就這樣一個看起來強勢到極點的男人,遇到祝熙語後,竟也心甘情願地伏在了愛人的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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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祝熙語覺得韓宥完全就是滿分丈夫,隻有一點,這人床下有多溫柔床上就有多強勢,自己實在很是辛苦。
第1章 下鄉
1973年春,首都第一紡織廠家屬院。
玄關處傳來開門聲,客廳裡的眾人立馬停止了交談,齊唰唰看向門口。
夕陽的餘暉籠罩在正在換鞋的年輕女孩身上,將她本就曼妙的身姿勾勒得更加動人,細腰長腿,精致的側臉輪廓隨著她的動作在墨發裡忽隱忽現,勾得人心痒痒的。
“小語,你回來啦,洗洗手馬上就開飯了。”一道有些過分敞亮的嗓音打破了安靜到近乎靜止的空氣。
“嗯。”隨著這聲有些冷淡的回答落下,美人也終於轉過身。與她嗓音極其不符的是,她長著一副極盡嬌美的臉龐。
巴掌大的小圓臉,在這個大家都不太好過的年代裡仍然有著白到近乎發光、細膩得宛若脫殼荔枝般的好皮膚。齊眉劉海乖順地遮蓋住額頭,彎彎的眉毛下是一雙大眼睛,眼角圓潤、瞳仁烏黑明亮、臥蠶飽滿,整體微微向上,中和了幾分小鹿似的眼睛帶來的甜膩感。鼻梁高挺筆直,從側面看上去甚至有幾分銳利,於是便給這美人添了些清冷氣質。水潤粉嫩的櫻唇微抿,小巧的梨渦隱現。無一處不精致,湊在一起更是渾然天成,甚至讓觀者都生不起幾分相較的心思。
來人便是自少女時期就穩獲大院最美姑娘稱號的侯廠長的養女,祝熙語。
祝熙語忽略掉來自一旁那對母女欲言又止的目光,洗完手徑直走向了餐廳。木制圓桌上已經擺好了菜,番茄炒蛋、山藥木耳、清炒時蔬、白灼蝦、冬瓜排骨湯,四菜一湯加上純米蒸出的飯,這即使在北城也是他人難以企及的豐盛。
祝熙語眉毛微挑,必然是甜口的炒蛋、過敏的蝦、不用嘗都知道有多麼清淡的其他菜,果然又是這套。她毫不懷疑,在她應下他們的要求之前,她吃的用的將都是這樣沒有大錯但又處處膈應她的東西。
她毫不遲疑地坐下,甚至算是有些倉促地吃起飯來。沒辦法,上了一天班的她屬實太餓,再不吃點待會兒僅剩的胃口也會被即將開演的大戲徹底消滅。
“小語,今天工作辛苦了。”祝熙語對面的中年美婦喬準娟溫柔地笑著,精準地從那盤木耳裡挑中她最厭惡的山藥夾進她的碗裡,“我昨天實在太著急了,語氣有些不好,請你不要怪媽媽。”
“謝謝。”祝熙語沒什麼表情地將山藥徑直喂入嘴裡,強壓著黏糊口感給她帶來的不適。她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水杯,戲開始了。
“姐姐,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今天已經和媽媽說好了,我是絕對不會同意接替姐姐的工作,讓姐姐下鄉的。”中年婦女下首十七八歲的姑娘跟著應聲,她的語氣透著滿滿的堅定。
少女皮膚很白,飽滿的鵝蛋小臉上最出彩的是她那雙眼睛,雖是單眼皮但水漣漣的,哪怕五官算不上特別精致,也別有一番清麗感。此時她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因為正在進行的話題微鼓著,似乎恨不得為此起手立誓,生動的表情為她柔和的面容添上了幾分可愛。
“是的,小希最心疼姐姐了。”美婦輕撫少女的發尾,語氣欣慰、聲音微微顫抖。她的眼圈越來越紅,保養得很好的眼尾連一絲皺紋也無,便更有幾分楚楚意。“是媽媽沒本事,你爸爸也剛上任,時間緊張,隻能讓你受苦了。”
“我沒事的媽媽,隻要你們好好的就行。”少女似乎也終於承受不住,撲進母親的懷中,輕輕抽泣著。
祝熙語平靜地看著眼前母慈女孝的場景,腦海裡反駁的話繞來繞去卻懶得說出口。
應該下鄉的本來就是高中畢業卻沒通過工廠招工考試的侯希語,她的工作也沒借半點侯廠長的勢,是她三年前自己先考進廠裡一線女工,又通過內部遴選考進宣傳科的。這一切和他們侯家沒半點幹系,他們有何資格置喙她的工作?
更何況,侯家難道忘了自己的發家史嗎?這個紡織廠原就是祝熙語外公主動上交的私產,隻十幾年前小舅失蹤,父親也在戰場犧牲,母親受不了打擊離世,黎家僅剩了她這個七歲的不知事的外孫女。那些租金和房產也因此全部移交給了當時憑著戰友關系收養了祝熙語的侯海。
那時的侯海剛接到了轉業通知,按他在部隊的級別隻能分回老家縣城當個不大不小的廠領導,因著收養祝熙語才被破格分到了首都第一紡織廠安保處。之後他一路高升,年初已坐上了廠長的位置,妻子喬準娟也跟著成為了後勤處主任。
這一切要說和祝熙語外公舊時的人脈沒半點相關,和每年廠裡交給侯海夫妻代管但祝熙語從未見到過的大筆租金沒半點關系,哪怕是大院裡喬淮娟母女的忠實擁趸也不會相信。
侯海夫妻共生有二子一女,大兒子侯政謙二十五歲,從軍八年,現已是冀省軍區三師的一個副營長;二兒子侯政然和祝熙語同年畢業,進廠月餘就因見義勇為被推薦去了滬市讀工農兵大學;小女兒侯語希今年十八歲,高中剛畢業,由於今年首都知青政策突然抓緊,沒有工作的她被要求在月底插隊下鄉。
看她一直沒反應,喬準娟扭頭看了侯海一眼。侯海見狀輕咳一聲打斷了祝熙語的思緒,他這些年隨著高升越發嚴肅起來,雙頰微垂,眉心三豎,隻能從硬朗的眉目間隱約窺見些早年的風採。
他的手指規律地叩著桌面,聲音低沉,“政策突然收緊,不然也不至於這樣倉皇。後天就要去知青辦報道,各廠招考剛結束也沒法再挪出新崗位。”他的眉隨著他自己的話越鎖越緊。突然,他猛拍桌面,碗筷跟著蹦了一蹦,發出清脆紊亂的響聲,曾嬸聽見急忙從廚房跑了出來。
“說到底,還是你自己不爭氣,連工廠招工考試都通不過,還有臉求你姐姐?”
侯海的聲音像炸雷一樣,臉頰的肉都因此微顫,但其實細看他望著侯語希的目光,一點憤怒或者失望都沒有。對他來說就是這樣的,妻子的打算不能成也隻是小女兒下鄉而已,哪裡比得上他公正甚至更偏疼養女的名聲重要。
但侯語希對此反應劇烈,哭得都快接不上氣,清麗的小臉顏色盡失,“我沒有,我沒有想搶姐姐的工作……”
喬淮娟緊緊摟著她,一直維持著的專屬領導夫人的淡定雍容盡失,也哭得像個淚人,“侯海,這一切都是我想差了。你不要刺激希希,你明知道她自從小時候被小語推下……”她的話突然收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對面的祝熙語,表情很是刻意。
“放肆!”隨著侯海的暴喝,喬淮娟肩膀微沉,侯語希蒼白著臉倒在她懷裡。
“侯海,要是希希出事了我和你沒完!”喬淮娟尖銳的叫聲劃破了家屬樓的安靜,她艱難地抱著侯語希往外走去,侯海急匆匆地跟著。
一旁的曾嬸目睹了全程,她急急地跟著夫妻倆追了幾步,唉喲嘆著,又回頭看了一眼仍舊坐在桌旁不動的祝熙語。祝熙語的臉隱沒在陰影裡,從頭到尾都無甚表情。
“你這!你這!哎喲……”曾嬸是個沒什麼心眼隻有嗓門的婦女,脾氣又急又直。她來到侯家快十年了,可以說是看著姐妹倆長大的人。她是喬淮娟特意從祝熙語父親老家找來的婦人,一開始是為了解決祝熙語用不慣北方的飯菜特意請來的,但十年過去,她最拿手的菜早從鮮香麻辣的川菜變成了侯語希和喬淮娟愛吃的清淡菜系。
她的心,也早從心疼祝家村最出息的兒郎留下的唯一子嗣變成了和大院所有人一樣的心態,認為祝熙語仗著侯海的偏心整天欺負妹妹和養母,攪得侯家爭端不斷,是個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祝熙語微垂著眸,諷刺地扯了扯嘴角,梨渦乍現,卻絲毫不覺甜美,反而透出更加濃鬱的厭世氣息。
她聽見門外鄰居們打探消息的聲音和曾嬸自以為壓得很低的憤怒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