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鮮紅淡綠 4094 2024-11-27 18:32:26

  廳裡突然響起一個清凌凌的聲音。


  這端說話的母子倆,一齊回頭。


  是慄清圓。她站在樓梯口這裡,她孤身下樓的時候,其實正正經經聽到的話,也就最後這句。


  也正是這一句,才叫慄清圓鼓起勇氣聲明自己,她在這。


  慄清圓在樓上猶豫再三,雖然她這一身很不像樣子,實不該是會面對方家長的體面。但是她骨子裡的教養實在難以叫自己自洽地躲在樓上。


  無論如何,對方是馮鏡衡的母親。出於禮貌,晚輩問候長輩也是應該的。


  馮鏡衡起身來,拐角轉彎過來,站在樓梯臺級上的慄清圓,還是昨天那身穿著,通勤且素淨。她頭發扎了起來,面上其實臨時用包裡的化妝品描了個素顏妝。


  但在男人眼裡,大概是素面朝天。


  慄清圓見馮鏡衡過來了,她才略微拘謹地指了指,示意也許我該……


  下一秒,對面人心領神會。於是,他伸手來,把她從臺級上牽引了下來。


  二人一路走到他母親跟前。


  虞小年攏攏頭發扶扶額角,全程沒有往自己兒子身上看,隻見灰白一身的年輕女孩,中等個頭,白皙纖瘦,骨相停勻。


  漂亮外露的是一雙眉眼,洞若觀火,冷靜端持。


  不外露的是那份父母供養出來的,她自己攢出來的,天然甚至超然,旁人永遠拿不走的冷淡與骨氣。這在那回慄家把送過去的禮還回頭,老馮念叨虞小年,處處謹慎過了頭時,她便也有點懊悔,當下就對這戶人家留著存著的起始印象。


  也怪虞小年這些年見識、經手的升米恩鬥米仇的世態炎涼太多。實在話,朱家這樣的姻親,她確實不想結第二家。


  大家平起平交,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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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鏡衡正式地,兩面介紹了下。慄清圓率先開口的,平淡白描,稱呼對方一句,“阿姨,您好。”並不是多客套奉承的馮太太,也不因為你丈夫是馮釗明而攀附的口吻。


  虞小年聽起來,反而有幾分拘謹。是那種人家是出於教養與禮貌才這麼稱呼你的,有點像家家怕見客的那種孩子氣。虞小年當即想起馮鏡衡剛才叨叨的,是不是她今天的妝容真的顯得很刻薄,還是娘家大嫂送的這隻包過於隆重了。


  片刻,虞小年面上淡淡地應了聲。


  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張口,以著老大家孩子的名義,問候一下慄家父母。老二先不快了,“就嗯一下啊,這嗯得人家多尷尬啊。”


  虞小年氣得當即擰眉,發作老二,“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不說話,你又這麼抻著,大家都尷尬啊。你可別指望她啊,她不會主動給你暖場的。”馮鏡衡幾分笑意,促狹且厚臉皮,但是話裡話外,袒護著誰,一目了然。


  慄清圓聽馮鏡衡這麼說話,多少有點洋相,她賣力地掙脫了他的手,獨立交際的自覺。但也誠如馮鏡衡說的那樣,她並不是個多長袖善舞的性情,當下,隻能揀一些她想得到的說:“我聽馮鏡衡說過裡仁路這裡的由來,他也講過,這裡是他媽媽出嫁的地方。所以,昨晚我宿在這邊,我想,多少是有點失禮的。”


  先前,虞小年張羅著老二去跟袁家女兒見面。母子倆較量了幾句,扯到婆媳矛盾上,老二發難一句,當初你大兒子奉子成婚那事,說破天罪魁禍首也不是人家朱青。這些年,虞小年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當真是那種尖酸刻薄的人,朱青也嫁不進這個門。說到底,她是瞧不上朱家奉子這個伎倆。也慣朱青,想得太多。凡事,總想著別人來成全你,自己卻不成全自己。


  早些年,虞小年會面朱青時,她口裡的紀衡,念得溫柔繾綣,張弛有度。然而,作母親的虞老板卻聽出了市侩與心計,你不能否認她愛這個男人,但是也愛這個男人背後適配的名與利。


  今天,慄家女兒口裡的卻是完完整整的馮鏡衡。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如果全然不懂名利,那反而過於天真淺薄了。但是她的口吻,輕松冷淡地駕馭著老二的名字,叫任何人都聽得明白,如果非得在兩個人誰離不開誰間挑一個出來,那勢必不是人家女孩子。


  男歡女愛,這古來今來,男人的名頭向來在前頭。


  “我回來前,他爸爸就同我說了,反正這些年這裡的租賃維修管理費用都是走的他私賬。隨他去吧。慄小姐是他的朋友、客人,我和他爸爸就是再老糊塗,也不會怪到你頭上。”


  馮鏡衡聽後,歪頭來打趣慄清圓,“你的精神損失費沒著落了。”


  “什麼精神損失費?”虞小年不解。


  馮鏡衡這個口無遮攔,慄清圓以為他當真要講,不能去捂他的嘴,便搶著他開口前,連忙地問:“沒有!阿姨,您要喝茶嗎?”


  虞小年給慄小姐弄得有點懵。還真是,她來老半天了,口都說幹了,老二都沒倒杯水給她。於是,順勢點點頭。


  慄清圓當真去給虞小年燒茶。期間,她還喊馮鏡衡,要他來一下,幫她拿最上頭那套茶具,她夠不著。


  兩個人人前人後的膩歪,虞小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待到慄清圓把茶和配著吃的兩份點心端過來,看得出,是個做事比說話漂亮的人,起碼利索。


  她不去多餘解釋這份點心是給你充飢還是佐味。總之,她想到了。


  虞小年剛才說她是客。此時,又擺出自己是客的樣子,致謝他們的招待。


  再說養兒子一點用償都沒有,“我這一大早趕過來,確實有點餓了。是衝他喊地餓了。”


  飲茶期間,虞小年多少還是不能免俗地問了問對方個人情況,再到父母那邊。


  慄清圓都簡略應答。


  馮鏡衡在邊上幾番嚴防死守對家放牌的機敏,示意虞老板,點到為止啊,你還沒到尋根問底的時候與資格。


  虞小年看在眼裡,最後剜一眼老二。


  慄清圓會意,她淡淡一笑。


  虞小年便也沒藏著掖著,“叫慄小姐看笑話了。”


  慄清圓隻作搖頭,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忍住了。


  虞小年爽利,快言快語,她這輩子沒能好好上個大學,對真正的讀書人毫不掩飾的欣賞,尤其是書讀得好的女孩子。“慄小姐的媽媽該是個頂漂亮的知識分子,同我們這些粗疏的聊不到一塊去了。”


  慄清圓微微一愣,她仿佛還在上一趴,片刻,看了看馮鏡衡,才決定開口的,“不。我想您誤會了。我剛才搖頭不說話,並不是別的意思。是覺得馮鏡衡跟您很像,另外,我媽媽並不是什麼高級知識分子,她書讀得並不多精通,這也是她當初嫁給我爸最滿意我爸的地方,說我爸是新興的高富帥,有她沒有的知識財富。”


  “不過,我媽媽確實很漂亮。如同馮鏡衡繼承您的美貌一樣。”


  虞小年有點被恭維到了。甚至看看老二,你不是說她並不會暖場、漂亮話那些的嘛。


  馮鏡衡面上不顯,隻拆穿親媽的虛榮,“怎麼,人家奉承一句你漂亮,就飄到天上去了,是不是?她作翻譯的,經常陪各種富婆甲方的,別太當真。她的話術語法,你聽聽,都是機翻套話,聽不出來啊。”


  虞小年恨恨道:“你的話聽起來才機翻。”


  馮鏡衡在邊上笑歪了都。無聲看一眼慄清圓,再同親媽鬥智鬥勇,“哎,你怎麼偏幫著外人了啊!”


  “因為你們一群混賬王八蛋的內人,沒一個好東西。”虞小年說到這,點到為止。她人也算見過了,老二這裡的反骨頭,她也算理清眉目了。先不說汪春申這事瞞著人家姑娘,馮家到底能置換出多大的利益化。同為女人,將心比心,虞小年看得出來,今天能講得出這番寵辱不驚話來的孩子,沒準此刻,老二把話跟她挑明了,就真的沒下文了。


  她不知道人家姑娘多久能忘掉這一段。自己養的兒子,虞小年再清楚不過了,這個時刻,因為這事,叫他生生地斷,不談要他的命,也起碼折辱他三十年的尊嚴。


  心意這東西,不需要去強調。那個人在他跟前,他這麼活蹦亂跳地甚至能為了她低他從來不肯低的頭,便是最大的諍言。


  虞小年臨走前,說起虞家舅母, “老二他舅母過些日子也要來呢,到時候家裡擺席,你有空的話,就去家裡坐坐。怕生,帶朋友來。多幾個也不要緊的。”


  虞小年說不清這樣偏幫著自己兒子,到底是對還是不對。無論如何,這是她為了兒子乃至馮家拿出的最大誠意。


  她也不怕叫他們知道,“到時候袁家也來,就趁著那天,正式公布了你們拉倒。他袁家鬧就鬧吧,談個戀愛結個婚都有分的,不能我糊塗拉個線就賴上我了,賴上我,實在不行我娶了吧,那能怎麼辦!”


  慄清圓瞠目結舌。真的,她總算知道馮鏡衡這樣的精神狀態從哪裡來的了。


  虞老板都快要走了,不知從哪裡冒出隻貓來。


  馮鏡衡介紹,“如果您願意接受,它可以是你第三個孫子。”


  虞小年拿她手裡那隻倒V霧面白色喜馬拉雅,搡一下口無遮攔的人,質問他,“你預備歇幾天,才回去?”


  馮鏡衡抱起他的“孩子”,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可以回去,也可以不回去的。”


  “圓圓,”虞小年忽地喊了聲誰的名字。


  慄清圓還沒反應得過來,馮鏡衡先急了,“你喊她也沒用。”


  虞小年嚴陣靜默,訓斥老二,“沒用你急什麼。馮鏡衡,我即便不全部贊同你爸爸的話,但是他這輩子沒對不起妻兒老小。你不談要超過他,起碼爺倆要打個平手。我別的話都不多說了,要對得起妻兒老小,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自己斟酌吧。”


  最後,虞小年朝圓圓抱歉,今天來得匆忙,並沒有合適趁手的見面禮給她。等她正式去家裡做客時再補吧。


  慄清圓婉拒,說不必要的。


  虞小年堅持,說一視同仁,“當初見你們大嫂的時候,也給她的。”說起朱青,虞老板終究還是來捏合了句,“她那個人,敏感過了頭。但也沒法子,當初好端端的家庭,就是被她爸爸搞非法集資給拖累了。最怕的就是這家道中落的變故。”


  “她要是和你來幾句不如意的,要麼就還回去,要麼就別理她。總歸,他們兄弟倆將來不會一個鍋裡吃飯的。這話我跟你們說,也會同樣跟老大他們說。立身為本,你們立你們的,他們立他們的。”


  虞家派過來的司機還在外頭等著,馮鏡衡出來送虞老板的時候,虞小年面上淡淡的,最後耳聽面命地來了句,“你喜歡我攔不住,我沒資格去跟人家孩子談家教。你也三十了,知道有些事該做有些事不該做。我到死都不會改口,你記住,好人家的孩子就不會有未婚先孕這一說,你認不認我這個說法!”


  馮鏡衡把母親往車裡趕,要她一百個放心,“我要,圓圓也不會要的。她性子比你還倔。”


  虞小年聽老二這麼說,又急了,探出頭來,“什麼叫不要啊?”


  馮鏡衡笑母親,“不肯有孩子的是你,聽到不要急的還是你!”


  “我要的是名正言順的孩子。你們男人懂什麼。不然有些勾搭已婚男人的女人為什麼最後還是想著上位呢,就是年齡閱歷起來了,終究明白了,這個世道撈點偏門錢是沒有用的,人到中年,能叫你有歸屬榮譽感的唯獨社會認可力。德不匹位的人,必遭禍殃。”


  馮鏡衡眯著眼,審視般地問母親,“嗯,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發現你的兩個兒子身邊有這些企圖心的德不匹位的人,你要怎麼辦?”


  虞小年狐疑地目光掃過來,“你是說誰,你大哥?”


  “我說的如果。”


  “沒有如果。誰背叛自己婚姻,先死到我們跟前,給自己幾個嘴巴再說!”


  馮鏡衡不禁拍掌叫好,說他們家虞老板威武。


  “你說你這麼威武的人,怎麼當初連跟朱青一起去慄家都不肯低頭的呢!”


  “所以便宜你了呀,我當初怎麼說的,好人有好報,靈驗了,對不對!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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