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5
蓮夭該去哪兒呢?自然是能攪風弄雨的地方了。
行野向我提起過皇宮,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我很感興趣。
當然,感興趣的是那巍峨皇城所象徵的權力。
一個殷公公找上我。
他要我當寵妃對付皇後。
而他手上握有能讓溫氏一族傾覆的罪證,還能直接將這些證據呈給老皇帝。
權力真是誘人啊,我同意了。隻要能傾覆溫氏一族,有什麼不可以的,一切代價都可以啊。
至於當寵妃容易得很,深知帝心的殷公公安排了一下。
不過是在老皇帝面前穿紅衣,跳一曲舞,就寵冠六宮,甚至都沒有侍寢。
嗯……老皇帝並沒有那方面的興趣。
他隻是喜歡看紅衣美人跳舞,仿佛在回憶什麼……哦,聽說先皇後在時愛穿紅衣,擅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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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行野,他看起來一副頹喪萎靡樣,臉色蒼白,眼底下一重青影,眉眼壓著陰鬱神色。
他不是向來從容不迫,風輕雲淡的嗎?受什麼打擊了?
心底忍不住升起探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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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大婚後半夜,突然下令全城戒備,禁止任何人出城。
說是有厲國細作混入晉都。
他幾日幾夜不眠不休,挨家挨戶搜尋,大約棘手得很。
他也不同旁人交談,隻是低頭飲酒。
置於喧鬧宮宴上,他卻如孤舟行海般孤僻,連老皇帝同我來了也未察覺。
落座後,老皇帝望向他,見著他那副頹唐模樣,臉色沉下來,聲色嚴厲。
「阿野。」
他大約是喝迷了,毫無反應,手執玉樽繼續添酒。
錦王瞥他一眼,面上閃過一抹竊喜神色,道:「父皇,哥哥大概喝多了。」
皇後一臉擔憂,聲音焦急溫柔:「這孩子最近也不知怎麼了,成日酗酒。阿野,你父皇喊你呢……」
他終於抬起惺忪醉眼來,手虛扶著額,朝皇帝這邊望來,聲音低迷:「父皇,叫兒臣嗎?」
他的目光一晃,落在皇帝鄰座的我臉上,失了神。
「混賬。」老皇帝將手中琉璃杯砸向他。
他沒有躲避,碎片飛濺,他臉上浮起一痕血珠子。
他神色無瀾仍望著我,仔細辨認、確認。
我唇邊凝起笑,與他遙遙對望。
「陛下,這位就是戰功顯赫的太子殿下嗎?」
老皇帝面色稍霽。
「阿野,還沒見過蓮妃吧,你該喚她一聲母妃。」
他很平靜,隻是聽見最後這一聲「母妃」時,漸漸撩起一邊唇角來,微微笑起來。
那點笑意似乎鄙夷又似乎嘲諷,大約是笑話我毫無底線吧。
可誰笑得了誰呢,他又有什麼資格笑話我。
明明笑著,可他眼底的水澤冷鬱森然。
「哦,原來是母妃。兒臣失禮了。」
他注視著我,唇角的笑痕詭魅得愈發深幽,臉上那浮血痕,襯著那張蒼白雪冷的臉,也異常妖冶。
27
散席,行至半途,忽然就潑落一程秋雨。
沉香與我避到石洞裡去,雨勢愈發大,涼意滲入肌骨。
燈火悽迷中,有兩道黑影,傘也不打,提昏黃的燈裹挾寒風冷雨轉入這石洞來。
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借著微弱的光看清楚,向我逼近的人,是行野。
「殿……」話未出口,被按到石壁上,他發酒瘋吻上來。
不知誰熄了火,漆黑一片。
隻看得見眼前耍酒瘋這人那雙黑亮得可怕的眸。
沉香想上來阻止,周辰制止了她。
「沉香姑娘,不想出事的話,同我到外面守著吧。」若是被撞破,後果不堪設想。
「沉香,出去守著。」
人都走了,石壁上的峭石磨得脊背發疼。
「殿下,瘋了嗎?」我咬了他,用力推開他。
他停頓片刻,微微松開我,偏著頭盯著我,眼眸閃著浮動光澤,一邊沉默地擦唇上的血。
我以為他是清醒了些,誰知道下一刻,他就將指腹上的血盡數抹到我臉上來。
「我的良娣成了母妃,你說我該不該瘋?」他陰惻惻笑著,眸光清亮。
我盯著他,也笑。
「殿下怕是弄錯了。你的良娣叫溫藍玉,她就在你的東宮裡啊……不信你問溫崇山,那位是不是他的親女兒,如假包換的溫藍玉。」
他眸色晦暗不明,低下聲去:「騙我。」
「我幾時騙你?」我與他對視。
「永安寺,你明明留我的。」他垂下眼,遮住眼底水澤。
「呵……那種時候的話,殿下也當真?」
沉默,他幽幽嘆了聲:「當真了。」
隨著這一聲幽嘆,他忽然張開手掌緩緩撫上我的頸來,粗粝的指腹停留在血脈跳動的地方。他皺著眉似乎在琢磨……如何掐滅那點生命。
冷飕飕的雨絲又借風呼呼飄進來。
被掌控的頸項浮起一陣戰慄。
「殿下,是你先騙我,我隻是禮尚往來,不至於要殺我吧?」我不想死得這麼早。
他輕笑了聲,石洞回蕩著那點淡漠的笑聲。
一片暗幽幽,仿佛有猙獰的邪魂在暗處窺視。
「夭夭,你究竟是誰啊?」
「殿下,第一次見面我就告訴過你,我是蓮夭啊……
你看,初次見面我就如實相告了。
他略忖片刻,又笑了笑。
停留在我頸上的大手緩緩上移,漸漸撫過我的下颌,臉頰……
像在反反復復地確認什麼。
行徑詭異。
「起碼活著,算了。」他古怪地冒出這麼一句。
所以,他方才是在確認?我是人是鬼?
我氣色很差嗎?那麼像鬼嗎?
我幽聲道:「殿下……我怎麼可能會死呢?禍害遺千年,你放心。」
「嗯……那就繼續禍禍吧。」他嗓音略啞。
?不追究了?
他輕輕撩起我袖子,深望了我一眼,拉著我的手腕……
這麼溫和?
「嘶……」溫情脈脈突然被撕毀,右胳膊驟然升起一陣銳痛,他咬了我,疼……「唔……」一雙大手捂住我的嘴。我怒視著他,他緩緩綻出一個笑容,雪白牙齒透著森冷,那點小梨渦幽幽蕩著:「夭夭,小點聲,外面有人。」
第二天見到他,這個人像換了個人,不再是那副頹唐樣,又恢復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了,聽說找到細作了,取消禁城令了,他還恭順謙和地向我道歉,說他昨夜失態了。
哦,白晝之下又像個人了。
28
夜遊賞曇花時,野叢傳出一陣野貓似的哭聲。
我向沉香使了個眼色,一齊走過去,哭聲漸止。
突然,一道小黑影從花叢中竄出來。
沉香很快逮住他,提溜到我跟前。
「壞蛋,大壞蛋,放開我……大人欺負小孩子,不害臊……」
一個約四五歲的男娃娃,一張小臉蒼白,黑壓壓的眉眼森鬱鬱的,同行野模子幾分相似,髒兮兮的,大約是哪個不受寵的皇子。
他拿那雙烏黑的眼睛盯住我,充滿戒備。
像極了行野。隻是這雙孩子的眼還幹淨,純澈。
抱歉,因為他長得像行野,大的我欺負不了,小的……
我忍不住捏了捏他臉頰:「就欺負小孩怎麼了?沉香,把他丟了。」
那小鬼一聽,小嘴一癟,立即哇哇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奶聲奶氣地兇。
「你敢……嗚嗚……我是,嗝……七皇子。」
嘖,又奶又兇。越兇,眉毛越擰巴,越像。
聽誰說過,七皇子和太子殿下小時候長得最像了。
行野小時候長這樣?仿佛隔著時空窺探他的童年。
唔,反正闲著也是闲著,不如玩玩?
我走到他面前,半蹲下來,抽出一張絲帕替他擦眼淚。
「為什麼哭?誰欺負你了?」
小鬼吸著鼻子,眼圈紅紅的,扁著小嘴瞅著我不說話。
我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搖了搖頭。
「我是……」我指了指那彎彎的下弦月,「從那裡來的玉兔仙女,專門替小孩對付壞人的。你告訴仙女姐姐,誰欺負你,仙女姐姐幫你對付他。」
小鬼擰起眉,歪著腦袋,咬著手指,想了想,伸手摸了摸我的耳朵,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騙小孩,你又沒有兔子耳朵。」
呃……月光落了一地。
「誰說的?你來,站在前面,看我的影子。」
小鬼半信半疑走到陰影前。
我站在他身後舉起手,雙手交覆,右手食指與中指微翹,其餘手指半屈。
皎潔地面漸漸出現一個兔子影。
「啊!」小鬼驚呆了,他飛身轉過來,一把摟住我大腿歡呼。
「玉兔,玉兔,你真的是仙女姐姐。」
哦,在他轉身前我飛快撤了手勢,抱著胳膊假裝看月。
而小鬼一雙黑亮眼睛閃閃發光,此時此刻正仰望著我。
方才那點機靈勁一下子變傻勁了。小孩終究是小孩,太好騙了。
「說吧,誰欺負你了。」
小鬼的黑眼睛黯了黯。
「仙女姐姐,你可以幫我對付欺負娘親的人嗎?」
「嗯?誰欺負你娘親?」
他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委屈巴巴的:「我害怕,仙女姐姐,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我隻得俯下身去,湊到跟前聽他說。
他雙手遮在我耳邊,氣嘟嘟地說:「皇後娘娘,大壞蛋,錦哥哥,大壞蛋,他們都欺負我娘。」
小鬼的娘親原先是皇後宮裡頭的婢女,被寵幸了,生了皇子後,母憑子貴升為安嫔,皇後為表賢德,便讓安嫔和七皇子住在她那個宮裡頭了。
若是說皇後欺負安嫔母子倒是情有可原。可是錦王欺負安嫔?怎麼那麼不對勁?
我小聲問小鬼:「錦哥哥怎麼欺負你娘親的?」
小鬼攥緊了小手,咬著牙很氣憤。
「他一來就關門,不讓我進去,娘親在裡面哭……」
一不小心發現了什麼秘密。
「仙女姐姐,你能不能幫我對付他們啊?」
我捏了捏他鼻子。
「能啊。後邊,仙女姐姐幫你把他們這些壞人一個個抓起來,不過仙女姐姐施法要好長一段時間,沒那麼快呢。小鬼,你耐心等等吧。」
小鬼鼓著兩腮,用力點頭。
我點了點他額頭。
「哦,對了,仙女姐姐在人間不能暴露身份。隻有你知道姐姐是仙女哦,要是旁人在,你要叫我蓮母妃,知道嗎?」
小鬼乖巧地噓了一聲:「知道,這是秘密。」
真乖。
行野要是也這麼乖……
做夢吧。
「母妃同小七說什麼悄悄話呢?」
心猛烈一跳。
回過頭,行野站在一株曇花前,曇花正悄然盛開,他含笑睨著我。
這個人很闲嗎?總是神出鬼沒。
小鬼頭仰頭看了看我,然後伸出一根小指頭,抵在唇邊,噓了一聲,對行野眨了眨眼,說:「二哥哥,這是我和母妃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行野唇角梨渦深漾,他也伸出一根指頭,抵在唇邊,對著我眨了眨眼。
「母妃,是不是把你是玉兔仙女的秘密,告訴小七了?」
被他聽到了,平生沒有這麼窘迫過。
小七訝異地呼出聲:「啊,二哥哥,你也知道啊。」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誰知他走到我身邊,俯身附在我耳邊,低低笑著:
「夭夭,你喜歡的話,我可以指狐為兔。」
呵。滾吧。
29
未雨綢繆的皇後很快對我開始試探,打壓。
膳食下毒,脂粉摻藥,枕被藏蛇,半夜鬧鬼……
這些手段低劣了些,輕而易舉避開了去。
皇後還在醞釀著新的陰謀。
而我也沒闲著。
皇後有幾分真本事,她的鳳儀殿如銅牆鐵壁,想安個人進去難如登天。
不過沒關系,這不是已經有人在鳳儀殿了嗎?
那夜後,七皇子時常往我這裡跑,安嫔便也常來了。
小七午睡時,我不小心將熱茶淋在安嫔身上了。
她換衣服時,不好意思,我推開屏風了。可憐人,那孱弱的背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鞭痕。
她怕極了,眼淚跟決了堤似的,卻怕驚醒小七,隻得抱著膝蓋,垂著臉無聲哭著。
天底下的娘親大抵都一個樣。
把眼淚藏住,將笑容綻放在孩子面前。
讓他們相信世上隻有良善與幸福。
原本想好的威脅安嫔的話,我盡數咽回去。
「我什麼也沒看見,你別怕。」
我蹲下去替她慢慢攏好裙裳。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那一向因怯懦而閃爍的目光此時變得清亮堅定。
「幫幫我。」
安嫔投靠了我,她告訴我。
錦王風流成性愛美人。他同多位妃子有染,而且仍在不斷物色新的美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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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王從亭下長廊路過,我的絲帕不偏不倚落在他臉上。
他握住那抹絲帕,掩在鼻尖閉țŭₖ眸輕嗅。
女人香可比毒藥狠辣多了。
「錦王殿下,那是我的帕子……」我抱著野貓,倚在朱欄上,眉目含情,盈盈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