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屁孩，真是啥也不懂。

我重新回到洗車店打工，夏宇光得知之後，天天跑來照顧我生意。

按他的說法，現在我們是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我真服了。

他就是個喜劇人。

並且他逼話多的毛病越發嚴重起來。

夏宇光大概覺得我們都是失去藍調的苦命男人，更有共同話題。

於是他就算沒有業務，也要跑來找我嘮嗑。

「徐青，抽一根不，這煙絕了。」

他趁著我休息，立刻遞給我一根煙。

我擺擺手說已經戒煙，不抽了。

「啊？上次你揍我不還抽嗎？什麼時候戒了？」

「藍調心髒不好，就戒了。」

「草，徐青你可真男人。」

「……」

一提到藍調，我們兩個苦命男人不約而同開始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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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沒嘮兩句，各自抑鬱去了。

25

一晃就到了夏天。

夏宇光因為家裡生意忙，已經逐漸不再有空來找我嘮嗑。

偶爾聊兩句，總是會提到藍調。

我也隻有這一個途徑，了解一下藍調的近況。

其實中間藍調曾來找過我。

他又悄咪咪調查我，然後找到了我的新住處。

「徐青，好久不見。」

他瘦了很多，站在門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像個沒人要的流浪貓。

我嘆了口氣，還是讓他進了屋子。

工作日的晚上，徐小紅住校，屋子裡隻有我和藍調對坐著。

他好幾次欲言又止，我便知道他有很多話想說。

但他最後隻是小心翼翼地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

短短半小時，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相顧無言。

最後藍調起身準備離開。

我送他到門口，正準備開門，他卻猛然起身，摟住我親了上來。

我沒有推開也沒有回應。

我假裝像根木頭一樣杵在原地。

藍調松開我的時候，眼眶已經湿了。

他問我：

「徐青，我給你錢，你來開價，我們回到以前一樣好嗎？」

我努力克制給他擦眼淚的衝動，低聲回答：

「不了藍調，沒有必要。」

「我早就不幹金絲雀這一行了。」

他咬著嘴唇看了我好久。

最後他擦掉眼淚，轉過身打開了門。

「我知道了。

「再見徐青，以後……多多保重。」

26

這個夏天我做了很多事情。

我去公墓看了我媽一趟，打掃了墓碑，還預繳了管理費，最後我上了炷香，求她保佑徐小紅未來平安順遂。

我給妹妹報了託福班，讓她老老實實學習英語，至少學到能跟人對話說明白。

我還找機會把夏宇光招呼到家裡，讓他見了徐小紅。

夏宇光也是沒素質，當著未成年人的面就喝酒。

喝高了就跟妹妹說屁話：

「小紅妹妹，你知道我跟你哥咋認識的不？

「我倆以前是情敵你知道吧，還打了兩架，但是現在——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哈哈哈哈……

「我們現在就是情比金堅的難兄難弟！對吧徐青！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他還想拿酒瓶子跟我妹妹碰杯。

被我攔下來後四仰八叉地倒在沙發上，仍然繼續指點江山：

「所以……嗝，小紅妹妹啊，以後你就喊我一聲哥，哥罩著你啊！」

妹妹沒見過這麼瘋癲的男人，弱弱地躲在我身後問：

「哥……哥哥，你你你……你們這個圈子的男人，都這麼狂野嗎？」

我：「……」

夏天最熱的時候，妹妹的暑假開始了。

我借口她上託福班方便，想把她放到夏宇光家去住。

妹妹卻突然鬧了脾氣，怎麼都不願意去。

她問我：

「哥哥，你最近太奇怪了，你到底在幹什麼？

「你怎麼……怎麼跟交代後事一樣。」

我樂了，敲敲她的小腦袋，說：

「小傻瓜，整天胡思亂想些啥？」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妹妹最後還是被我撸順了毛，乖乖背著書包拖著行李去了夏宇光家。

27

妹妹直覺沒有錯。

因為藍調快要撐不住了。

我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已經第二次拉去搶救了。

那晚我坐在天臺抽了一夜的煙。

日出前的半小時，天空是迷離的藍色。

我忽然就想起那夜的藍調，想起他那雙湿漉漉的眼眸，還有那句散在風裡的話——

「藍調喜歡你。」

而後我便撥了藍調母親的電話。

對面幾乎是秒接。

我說：

「藍夫人，當初說的三百萬，還算數嗎。」

28

我和藍調母親的交易內容其實很簡單。

我的心髒換妹妹出國治療，全部費用藍家承擔。

一顆心髒救兩個人，這買賣真是值了。

藍家很快安排了檢查。

我和藍調的配型報告顯示我們匹配度很高。

就好像我們是血乳交融的親人。

而我們曾是愛人。

未來我的心髒將在他的胸膛跳動，而他將延續我的生命。

我們再也不分彼此。

我樂意至極。

29

約定日的前一晚，是個晴朗的夜晚。

我又爬上了天臺，在那坐了一晚上。

人在赴死前會思考什麼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我隻想再看一眼日出前的時刻。

藍調時刻。

而等到世界來到那一小段時間裡。

我心裡隻剩下他的名字。

藍調。

藍調。

清晨的微風拂過，就仿佛許多個夜晚，藍調的手指輕輕捻過我的臉頰。

我從天臺邊緣站起身。

旭日東升，淺金色的朝陽溢出天際，藍色天幕離我越來越遠。

希望他以後能一直開心，不要總是想起我。

藍調，再見。

30

多年後的一天，我問藍調，如果那天我真的跳下去了，他真的也會跟著跳嗎。

他怎麼回答我的呢？

他笑眯眯地給我比了個國際手勢，然後送給我五個字評價——

「超級大傻逼。」

比當初送給夏宇光的評價還多三個字。

算我贏了。

而在那一天，那個瞬間，錯誤的世界得到了善意的拯救，重新回到正確軌跡。

在我邁出那一步的瞬間，一道響亮的大嗓門打破一切——

「喂——

「小伙子——」

一個穿著老頭背心的大爺，站在樓下，拿著高音喇叭朝我喊道。

「你要跳樓啊——

「別——跳——啊——」

中氣十足的話ṭů²語，透過高音喇叭放大，劇烈回蕩在樓宇間。

寂靜的世界瞬間被引爆。

……

再後來，樓下擠滿了人，不少是晨練的大爺大媽，還有消防隊員。

而夏宇光竟然又是第一時間奔赴現場，還帶來了徐小紅。

妹妹在樓下聲嘶力竭地哭喊，求我不要跳。

消防隊員就在天臺護欄前，不斷勸說年輕人不要想不開。

大爺舉著高音喇叭一直衝我喊，珍愛生命，不要衝動。

全世界就像一壺沸騰的開水，紛亂嘈雜一片。

而在這片兵荒馬亂中，夏宇光衝上了天臺。

他舉著手機，裡面連著視頻電話。

視頻對面的人，是藍調。

藍調的咆哮聲透過聽筒外放出來，他憤怒地罵我：

「徐青，你個大傻逼——

「你丫的敢跳下去，我就立馬跳下去，看清楚沒，我也在天臺——

「我他媽做鬼也不放過你——」

舉著電話的夏宇光也急了，衝我著急地比畫，大喊著求我別衝動。

藍調還沒有罵完，他甚至順口罵了夏宇光，讓他把手機擺正。

藍調一直不停地罵我，罵到最後聲音都變了調，他哭著說：

「徐青，我求你了，不要跳。

「回來陪我最後一程吧。」

31

我下了樓。

虛心接受著來自消防隊和各位熱心群眾的批評教育。

遠處的大爺成為人群的另一個焦點。

他舉著喇叭，中氣十足地向好奇者回顧事件始末，順帶喊兩句口號。

「當好人，做好事，我就是樂於助人，樂於助人嘛。

「人生就這一回，要珍愛生命，珍愛生命啊。」

得，這把大爺當屬全場 MVP。

……

塵埃落定後，夏宇光開車載著我和徐小紅往藍調所在的醫院駛去。

他特意讓我坐在副駕駛，因為他在路上要跟我叨叨。

「徐青我真服了你了，我以為你都想通了，走出來了。

「我都準備再次追求藍調了。

「結果你他媽，你他媽的——

「你給兄弟憋了坨大的啊——」

他說得激動了，還衝前車敲了下喇叭。

「我真醉了，徐青，你想想你妹妹行不行。

「我告訴你——

「你要跳了，藍調肯定跟著跳。

「藍調要沒了，哥們也不想活了。

「到時候你沒了，藍調沒了，我也沒了，你妹妹就成孤兒了，你聽到沒有？！」

夏宇光罵罵咧咧說了一路，口水都飆到我臉上了。

但我頭一次覺得，他人還怪好的。

32

照顧病人這件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十年前我媽在病床上的最後時光，就是我鞍前馬後伺候的。

相比我媽，藍調還算稍微精神點。

大概因為還年輕，就算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精力跟我開玩笑逗樂。

他頂著一張灰白的臉，病恹恹地衝我笑。

他說早知道躺病床上能讓我對他這麼好, 他就該早點發病。

然後在我最愛他的時候死掉。

這樣他就會是我最難忘的故人。

說完這些話，他又眨眨眼, 示意我發表意見。

我便握著他的手, 放到唇邊反復親吻。

我說, 藍調你要乖一點, 不許再說這些喪氣話。

藍調就乖乖聽了話，從夏天到冬天都沒再說亂七八糟的話。

33

又是一年冬天。

每到冬天我都會無端恐慌。

因為冬季於我, 似乎總不是美好的季節。

藍調看出我的情緒變化。

他挑著眉和我說：

「徐青你在怕什麼, 怕我死了？

「那我們來打個賭吧。

「就賭我一定能活過這個冬天。」

他說如果他贏了，那我要跟他在一起一輩子。

如果他輸了，那他就把他的錢都留給我。

「徐青，我聰明吧？

「我的錢都留給你，你就會永遠都忘不掉我了。」

我說我一分錢都不要。

我說不要錢, 我也記他一輩子。

我說著就哽咽了, 有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

藍調卻笑了起來。

他的眼睛彎成一對月牙，笑得像隻狡黠的小貓。

他笑著說：

「徐青，你果然愛慘我了。

「這把我一定贏。

「你就等著後半輩子賠給我吧。」

34

藍調說到做到。

他賭贏了。

而在冰雪消融春暖花開之際，我和他共同迎來了此生最好的消息——

一顆合適的心髒。

來自一位偉大善良的器官捐贈者。

一個凋零的生命，在臨別之際給世界留下最後一份禮物, 為那些苦苦掙扎的生命帶去新生的希望。

愛與生命便由此在這世間延續。

35

在一起的第五年, 我們出國領了證。

藍調興衝衝地拉著我，說要環遊世界。

第一站我們計劃去探望正在異國他鄉治病的妹妹。

還能順道關懷一下也在當地做生意的孤寡前夫哥, 夏宇光。

但這遭到了前夫哥的強烈反對。

前夫哥在語音電話中對我叨叨個不停：

「小紅妹妹好得很, 有我罩著，你們放心吧！

「不要來看我，哥們不想見到你們, 哥們會破防，謝謝！

「但是哥們格局大，哥們給你們寄了禮物——

「最大號，一整箱——

「哥們按自己尺寸來的, 徐青你不會嫌大的吧？

「哥們是通天大棒你懂吧……

「但是你們省著點用，藍調身體不好, 要克制聽到沒……」

……

這麼多年了, 他的逼話怎麼越來越多了。

耳朵起繭之前，我果斷掛了他的電話。

循著笑聲抬頭望去，藍調正抱著手機, 靠坐在陽臺的躺椅上。

他一邊曬太陽，一邊看著手機傻笑。

我切了水果端過去，問他看的什麼這麼開心。

藍調衝我搖搖手機, 笑著說他在看粉絲評論。

藍調不久前又撿起了他荒廢多年的自媒體事業。

再次起步居然也做得風生水起。

「哎哎徐青，有新粉絲問我們是什麼關系。

「你說說看, 我是你的誰？」

他一把抓住我的左手, 指腹摩挲著我無名指上的戒指。

我邊用右手喂他吃水果，邊回答他：

「當然是愛人。」

但他並不滿意, 他朝我擠眉弄眼：

「你說什麼？太小聲了，我聽不到！」

藍調真可愛，我好愛他。

我湊過去, 親了他一口，然後凝視著這個可愛的人，給出我的完整回答。

「我說——

「藍調是徐青的——

「此生摯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