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謝枕書很幹脆,直接把他拎下馬車,塞進了自己的車內。
車門“嘭”地關上,鎖了。蘇鶴亭打不開門,又摸不清謝枕書想幹嗎,隻好趴在車玻璃上,說:“你去哪兒——”
暗哨喝了酒反應遲鈍,呆呆傻傻。等謝枕書走到眼前,他忽然哆嗦了幾下。
謝枕書說:“特裝部隊謝枕書。”
暗哨猶如兜頭淋了盆冷水,在那刀鋒般的目光裡,不僅清醒了,還腳軟了。他意識到問題的不對,心裡惶恐,聲若蚊蠅:“你是謝、謝長官……那他……”
謝枕書沒有回答,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自己在南線特裝部隊的舊證件,舉到暗哨面前,道:“這是證件,明天早上8點我會準時到備戰組報道。”
暗哨心亂如麻,目光不自覺地飄向車。對於蘇鶴亭的身份,暗哨心裡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但他吞咽了幾下唾液,用剛剛恢復的理智挽救了自己,沒有喊出來。
——謝枕書說明早8點去報道,表明長官今晚有別的事情要做。他最好別多嘴,也別多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畢竟真的追究起來,今天是他差點捅了大婁子。
暗哨抹了把冷汗,道:“好、好的長官。”
謝枕書轉身,回到車邊。蘇鶴亭像是被遺忘的小孩,正趴在車窗上,眼巴巴地看著他。
車還是作戰部第七醫院借的那輛D300,謝枕書把它從鷗鳥站開到了城區。他一天一夜沒有睡覺,除了襯衫泛皺,背部的傷口也把繃帶濡湿了。但此刻,他看起來依然冷靜。
蘇鶴亭的額頭抵著玻璃,問:“你要幹嗎?”
謝枕書站在風裡,黑發微亂。他隔著玻璃跟蘇鶴亭對視片刻,把車鑰匙拿高,道:“抓你。”
蘇鶴亭說:“朋友見面怎麼能說抓呢?我也很想你的嘛。”
他毛衣領被扯得歪斜,配上他不知死活的笑容,開心得像是面對一場期待已久的重逢。
謝枕書免疫了,他錯開視線,繞到另一邊,坐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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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冷的時候總有股特別的味道,清冽醒神。當車門關上時,漏進來的冷風吹得蘇鶴亭貓身窩進了座位裡。他把外套拉好,連同下巴也藏起來,隻拿那雙眼瞄謝枕書。
謝枕書渾身散發著冷氣,靜坐須臾,發動著車。
蘇鶴亭試探地喊:“謝枕書。”
謝枕書不理他。
蘇鶴亭一骨碌坐起來,故態復萌,說:“你追我比追老婆還費勁兒,現在我是抓到了,可都這麼晚了,我們就算到了備戰組也沒人審我。”
他對連備戰組和情報處的輪班時間一清二楚,這個點不是沒有人審他,而是沒有厲害的人審他。事實上,他講這句話也是在暗示謝枕書,把他送到備戰組也沒用,他了解這些地方,甚至還能把自己弄出來。
謝枕書目不斜視,道:“我審你。”
車開離出站口這條街,在路燈的照射下去了另一個方向。十幾分鍾後,車駛進了一處住宅區,最終停在一棟樓前。
下車前,謝枕書動作利落,直接給蘇鶴亭上了手銬。
這處住宅他已經很久沒來過了,雖然一直有人在打掃,但仍舊有幾分冷清。進門時燈亮起,最先出現在眼前的是簡潔空曠的客廳,還有明淨透亮的落地窗。房間內沒有能體現主人喜好的陳設和擺件,幹淨得像個樣板房。
蘇鶴亭把剛剛隨手捏出的雪球擺在玄關處,一本正經地說:“初次到訪,這是我的一點小禮物,不要嫌棄。”
那雪球歪歪地斜著,正面被他用指尖畫了個“w”,像是一團絨毛在笑。
謝枕書脫掉大衣,背部薄薄的襯衫略皺,因為受的傷還沒有好,所以透出星點紅色。他看了眼雪球,沒說話。
蘇鶴亭也準備脫外套,還想把它掛在謝枕書的大衣邊。他仿佛真的是來做客的,表現頗為青澀,正準備說點什麼,就被謝枕書拉著手銬,帶進了書房。
門“嘭”地關上,書桌上的臺燈微微亮,兩個人隔著書桌對坐。
半晌,蘇鶴亭問:“開始了嗎?”
謝枕書雙手交握,盯著他不講話。
蘇鶴亭被盯得心虛,指尖捏了捏座椅把手,說:“幹嗎?你審的問題我都可以如實回答。”
謝枕書道:“如實?”
他把這兩字咬得重,還帶著一點嘲諷。
可是騙子坐姿隨意,託腮看著謝枕書,好像不是來受審的,而是來約會的。他表情有些壞,說:“是啊,如實,不信你問問我。”
謝枕書身體前傾,帶著冷冽的味道。他不笑也不生氣,拿對付陌生人的語氣道:“你來城區幹什麼?”
蘇鶴亭也身體前傾,小聲說:“來做任務。”
兩個人的臉挨得有些近,臺燈微弱的光透過他們之間的空隙,把兩個人的輪廓描畫朦朧。
隨後,蘇鶴亭又接了一句:“……以及來和你偶遇。”
又來了。
他這個花言巧語的騙子。
謝枕書用漠然的眼神回應7-006,道:“狐眼已經被你們殺掉了,還有什麼任務要做?”
蘇鶴亭說:“那太多了,戰爭還沒有結束呢,我恐怕得在這裡住到夏天。”
這是假話,蘇鶴亭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他還留在這裡是為了幫助黑豹在南線城區裡設置的暗線臥底們打掩護。換句話說,他現在就是個移動靶,專門騙謝枕書這種特派精英上鉤,好讓其他人的情報活動繼續下去。
謝枕書道:“你住不了那麼久,雪一停你就會想辦法離開這裡。”
謝枕書對信息的判斷比情報備戰組更準確,可惜他不是情報備戰組的要員,也慶幸他不是情報備戰組的要員,否則蘇鶴亭很難再繼續進行計劃。
——他現在已經很難繼續進行計劃了。
蘇鶴亭反倒納悶起來,他眨眨眼,說:“你都知道嘛,那你幹嗎還追過來?我可是誘餌。”
謝枕書道:“我要弄清楚狐眼的身份。”
蘇鶴亭秉承著友好的態度,說:“真的嗎?我答過兩遍,現在可以再說一遍,狐眼他是個臥底。”
狐眼和傅承輝的愛恨糾葛能從兩個人最早進入黑豹開始講,他們也是明暗棋子,但最終隻有傅承輝在漫長的權力角逐中勝出。
蘇鶴亭說:“狐眼因為射殺統帥而成名,被你們視為第一狙擊手,那其實都是設計,是他配合傅承輝演的戲。很可惜,狐眼真的不太聰明,忘了殺掉統帥後的自己也回不了家。一場戲演到最後,必須借用他的死來落幕。我就是來幹這個的,我就是……這樣的。”
這個任務一點都不正義,它甚至很卑鄙。狐眼被派來南線聯盟做臥底的時候也是抱著希望的,這麼多年,他沒有一次違背過傅承輝的命令,包括殺統帥。但他高估了傅承輝的良心,在做完這一切以後,等待他的不是回家,而是一條必須走到死的道路。他接受了自己偽裝的這個身份,並且開始反抗。
為了戰爭,為了贏,為了隨便什麼理由都好,狐眼的個人意志不值一提。不論他受到了怎樣的不公對待,對於北線聯盟來說,他都得死。
蘇鶴亭放下手,以趴著的姿態望著謝枕書。他說:“你弄清楚了嗎?弄清楚了的話……該我審你了,長官。”
這個壞小孩,分明戴著手銬,語氣卻像是把握主動權的審訊官。他年輕的臉上沒有任何害怕,或許是因為謝枕書時刻注視他的眼睛,又或許是因為兩個人不遠的距離,總之,他翹起了自己不存在的尾巴。
他說:“你幹嗎把我帶回家?這是犯罪哦。”
第108章 同居
謝枕書道:“這裡沒有你的內應。”
蘇鶴亭將信將疑。
謝枕書松開交握的手, 離開這曖昧的燈光,向後靠去。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眼眸裡的情緒晦暗。半晌, 他說:“你待在這裡, 比待在備戰組更讓人放心。等到一切結束後, 我會把你交給聯盟處理。”
蘇鶴亭把手銬扯得“哗哗”響,道:“等等, 你要把我關到戰爭結束?不行,不可以。在聯盟審判前,我還是自由人, 你這樣是非法囚禁。”
謝枕書看著他, 從容不迫, 說:“如你所言, 我正在犯罪。請你撥打舉報電話,盡快向聯盟揭發我。”
電話,哪有電話?謝枕書在城區有六個家, 卻偏偏把車開到了這裡,正是因為這裡是他的地盤。別說打電話,這裡連隻鳥都飛不出去。
蘇鶴亭道:“原來你是這樣的人!我還以為你剛正不阿、秉性純善, 從不幹壞事呢!”
謝枕書隻當耳旁風,他拉開椅子, 往外走。背上潮湿的感覺讓他煩躁,他想衝個澡,但他沒忘記7-006的能耐, 在進浴室前回過頭, 對7-006說:“晚上這附近都是巡邏隊,從這裡出去有三十九個檢查關卡, 沒有證件的人一律按照逃犯處理,一旦被抓住就會當場擊斃。”
他眉間冷漠,抬手解掉領帶,目光全程盯著蘇鶴亭,用平淡的語氣陳述著逃跑後會面臨的後果。
——好的。
蘇鶴亭回了個花兒般的微笑,老實地坐在椅子上,連屁股都不挪動一下。等謝枕書進了浴室,他馬上站起來,湊到玻璃窗前往外看。
住宅區都是獨棟別墅,前面設有小花園。從這裡望出去,能看到附近人家都關著燈,好像沒什麼人住。遠處亮著巡視用的旋轉燈塔,那些探照燈的光束如同手電筒,晃在昏暗裡的建築群上,把周圍照得很模糊,讓人看不太清楚。
蘇鶴亭猜測,這裡應該是謝枕書父母的舊居,因為隻有聯盟委員的身份,才能住在這樣管控嚴格的地方。
不過客廳和書房都沒有照片,似乎被清理掉了。隻有花園裡種著許多玫瑰,可惜天太冷,它們都被雪蓋住,隻剩幹枯的枝椏彎彎曲曲地掛在外面,成為舊主人留下的唯一痕跡。
蘇鶴亭沒去別的房間,在落地窗前打轉,等到謝枕書出來時,他已經快困死了。他聽見動靜,也不回頭,把腦門磕在玻璃窗上,說:“我想了想,覺得你在嚇唬我。你怎麼能把我關在這裡呢?你過段時間還要回特裝部隊。”
謝枕書處理傷口花了點時間,剛換的薄毛衣也有些扎。他拉上浴室的門,道:“沒影響。”
蘇鶴亭說:“有影響,讓我一個人待著,我會抑鬱的,其實我現在就有點情緒低落。”
窗外的雪無聲飄落,燈光幽暗,他站在玻璃前的身影越發惆悵孤單,像是被困在水晶球裡的小玩偶,氣氛也因此變得微妙。
可惜謝枕書沒接話,蘇鶴亭隻好側過頭。雖然他的眼眶還沒有紅,但已經有些泫然欲泣的味道。
即便領教過7-006的變臉速度,謝枕書的目光還是在蘇鶴亭的眼睛上停留了兩秒。然後,他微微挑起眉,沒有回答。
蘇鶴亭心道:完啦,不好騙了。
他面上仍然維持著憂鬱,說:“要不你把我賣給城區後援會吧,我騙了他們200萬,他們到處懸賞我的消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我到了他們那裡,不僅跑不了,還能有人陪,簡直兩全其美。”
城區後援會是替南線聯盟籌備戰後援助資金的組織,由南線聯盟的商人組成。他們的前身是南線聯盟農作物銷售會,管控著南線聯盟百分之七十的農場,不屬於軍方管理。
7-006巧言善辯,曾經利用邊境部隊的軍官身份,在城區後援會中大肆渲染戰後合作,把邊境部隊空口賣給了後援會做耕種苦力,還籤下了一份讓邊境部隊嘔血的契約,被引為南線聯盟2160年五大詐騙傳奇故事之一。
順帶一提,其他四個詐騙故事也是他幹的。他讓謝枕書把自己送到後援會,其實是在委婉地承認,他在情報備戰組裡確實有幫手。
可惜謝枕書不幹,他走向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道:“在夏天來臨前,我不會離開城區。”
蘇鶴亭收起憂鬱,意外地說:“你不走?”
謝枕書喉結滑動,把水喝完,將空杯子放到水池裡衝洗。他沒抬眼簾,淡淡道:“是,我不走,我會待在這裡,直到你供出內應是誰。”
蘇鶴亭心下不妙。
謝枕書說:“你連我的列車座位號都知道,說明內應能瀏覽我的任務詳細,他在備戰組裡的職權很高,很可能是我知道,甚至是我見過的人。現在,比起你死了,他更怕你失蹤。”
失蹤意味著7-006有可能落網了,他會被秘密審問,這樣內應暴露的風險會增加,所以為了保護自己,內應更希望7-006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