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006好輕。
謝枕書皺起眉,神情困惑。他臂彎裡仿佛融了一團霧,這霧又輕又暖,貼著他的胸膛,拱在他的心口,似乎依賴著他而生。謝枕書心跳聲有力,速度並不快,但他不習慣被人這樣聆聽,於是伸長手臂,把7-006抱遠一點。
可是7-006剛找到熱源,恨不得全貼著謝枕書,就算神志不清了,也能感覺到謝枕書在伸臂。他迷迷糊糊地攥著謝枕書的領帶,把那領帶在指間又捏又揉,耍無賴似的,不要離遠。
第76章 休息
謝枕書隻好抱著7-006前行。他熟悉雪地, 知道如何在大雪中辨別方向,穿過種植地後就看見了休息站。
休息站不大,它的外形酷似傳統蒙古包, 尖頂渾圓, 覆有厚毡般的東西, 但不是厚毡。它不僅防風防雪,還配有取暖裝置, 專門為冬日在此巡邏的種植地警員設計。不過這些休息站建立時間久遠,又常年失修,內置陳設老舊, 如今已經處於被淘汰的邊緣。
謝枕書在休息站前站定。
休息站的包門“嘀”地感應到他, 門上被霜雪覆蓋的檢測裝置亮起藍燈, 用男中音說:“您好, 請輸入,”它聲音卡殼,逐漸失真, “您……的證件……號碼。”
謝枕書口述了一遍自己的證件號碼,包門反應了半天才打開。裡面的燈亮起來,溫度卻沒有隨之上升, 謝枕書用背部把包門頂上,再把7-006放在休息用的鐵床上, 從側旁的置物架上扯下一張御寒用的厚毯,將7-006先裹了起來。
7-006仍舊在昏迷,被裹成一團, 連下巴都給擋住了, 顯得臉越發地小。他嘴巴緊閉,似乎在咬牙, 昏迷時比清醒時安靜,好像是臥底的職業素養,不允許自己在昏迷中透露出一星半點的情報。隻是他燒得厲害,脖頸上被毛衣扎出的紅色都蔓延到了臉頰,看著非但不“臥底”,還有幾分可憐。
謝枕書找到取暖裝置,摁下開關,卻沒有得到反應。他蹲下身,檢查取暖裝置,發現它早壞了,內置的連接線都被老鼠咬斷了。
外面的風聲狂催,把休息站的窗戶拍得“嘭嘭”響,好在這裡的門窗牢固,沒有漏風。
謝枕書繼續翻找,在供奉佛像的佛龛底下找到了儲物櫃,裡面裝著個小型熱飲機,一升飲用水,還有一包紙杯,以及兩盒過期的巧克力。他用熱飲機燒了水,接著,在牆角堆砌的雜物裡找到了一個袖珍版的電子暖爐。
電子暖爐的型號古老,底部開關設計簡陋,不知道能撐多久。
謝枕書把電子暖爐打開,擱到了鐵床邊上。
7-006感覺到溫度,逐漸緩過勁兒來。人雖然還沒有醒,卻有了些反應。他喘了幾下,似乎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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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枕書卸下腰後的槍套,從中倒出一管包裝嚴密的能量棒。他拆了能量棒,伸手,用指節頂了頂7-006的臉頰。
7-006擰起眉,無意識地扭過頭,不給碰,道:“嗯……”
謝枕書漠然道:“喂。”
他不知道7-006的真名,隻能用“喂”代替。
7-006壓根兒不給“喂”反應,從來隻有他這樣喊別人,沒有別人這樣喊他的。他鼻息滾燙,把側臉都埋到厚毯裡,在這鐵床上縮得更小了。
謝枕書將7-006的下巴扳回來,用拇指撬開他的唇齒,把能量棒擠了進去。
那菜汁似的液體滑進口中,又苦又澀。7-006用舌尖舔舐,沒找準門道,反倒舔到了謝枕書的拇指。
謝枕書倏地收回拇指,驚疑不定地看著7-006。
7-006鼻腔堵塞,隻能唇齒半張,微微小喘。屋裡溫度不高,卻非常幹燥,他越喘越渴,嗓子眼裡快冒煙了,還惦記著剛才那點能量液,便舔了舔唇。
“咕嚕咕嚕——”
熱飲機的水開了,謝枕書立刻起身,像是要遠離7-006。他把水倒紙杯裡,一手握著,回到床邊。
7-006已經燒迷糊了,發出斷續的呻吟,他的囈語讓人聽不真切。
謝枕書想把7-006拎起來,又無從下手。須臾後,他把水送到了7-006的唇邊。
7-006抿了兩口,小獸般地在杯沿拱著鼻尖。他身上的雪也化了,整個毛衣又潮又湿,貼在身上很不痛快。
謝枕書喂完水再次起身,從置物架上找到了舊的被褥。他回到床前,解開厚毯,把7-006晾出來。7-006的褲腿在滴水,襪子也是湿的,把厚毯內側全弄湿了。
天做證。
謝枕書対7-006沒有任何非任務的想法。他用被子輕罩住7-006,把7-006湿掉的衣褲快速脫掉。那平素用來組裝槍支的手指靈巧,在7-006感到冷前就用被子把人重新給裹了起來。
完美。
謝枕書把裹成蠶的7-006擱回床上,和自己保持一定距離。然後,他將電子暖爐開到最大,放在兩個人中間,再披上潮湿的厚毯,喝了兩杯熱水,等待雪停。
窗戶上霜花滿布,天陰沉,雪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
謝枕書覺得紙杯很燙,燙得他拇指無處安放。那銳利無情的眸子半垂,看向自己的拇指,上面好像還殘留著柔軟湿滑的觸感。俄頃,謝枕書肩頭的雪化了,襯衫漸湿。他掩耳盜鈴般地把紙杯轉過去,好擋住拇指。隨後他如同面壁思過一般,在心裡默念。
7-006很危險。
第77章 風雪
天快黑時, 7-006醒了。
謝枕書撩起眼皮,如同被喚醒的捕食者。電子暖爐已經關了,他坐在椅子上, 不聲不響, 如果7-006有什麼危險舉動, 他隨時都能暴起。
誰知7-006迷瞪片刻,說:“嗨。”
謝枕書握著紙杯, 沒回應他。
7-006打了個哈欠,道:“幾點啦?”
他語氣自然,仿佛是在自己家裡。
謝枕書說:“17點。”
7-006睡眼惺忪, 鼻音還是很重, 回了個“哦”。他這會兒倒不太愛搭理人, 有點愣, 橫在床上發呆。過了半晌,他問:“你脫我衣服啊?”
謝枕書把紙杯捏扁,答:“湿了。”
7-006眼珠轉動, 看向謝枕書。須臾,他恢復些許精神,那股不在乎的勁兒又出現了, 似笑非笑,專挑謝枕書的雷區蹦, 道:“你這麼體貼的對手怪少見的,好人果然沒叫錯。好人,衣服幹了能還我嗎?我這樣待在被子裡, 不像是被捕, 倒像是被捉奸。”
這家伙清醒了就胡言亂語。
謝枕書不想理他。
7-006滾一圈,滾到鐵床邊上, 偏要看看謝枕書是什麼臉色,他說:“你就這樣坐著?太沒意思啦,聊一百塊的天怎麼樣?錢在我褲兜裡,你可以自取。”
謝枕書說:“不聊。”
7-006道:“這房子裡沒暖氣,到半夜會更冷。你我要麼脫個精光擠一個被窩,要麼各自硬扛聊天度過。我選擇聊天,你呢,你不會想選被窩吧?”
謝枕書都不想選。
7-006偏當他默認,發出“嗯——”的懷疑聲,把尾音拖得老長,道:“看不出來啊,你人冷冰冰的,想法還挺前衛。”
謝枕書拉上厚毯,臉色越發冷冰冰。他轉開頭,不看7-006,也跟7-006隔得更遠了。
7-006忽然話鋒一轉,說:“南線情報組派你出來,是想查清‘狐眼’的事情吧?你們認為是我把‘狐眼’的行蹤傳遞給黑豹,導致‘狐眼’在邊境被7-001射殺。”
“狐眼”曾擊殺過北線聯盟的軍事統帥,在南線部隊享有極高威望,被譽為“南線聯盟第一狙擊手”。為了對付他,北線聯盟多次委派黑豹,而黑豹派出的力狗卻都無功而返,直到7-001出馬。
然而7-001通常隻在邊境活動,他能追蹤到“狐眼”,一定是知道了“狐眼”的日程計劃,可“狐眼”的日程計劃對南線聯盟內部來說也是機密。這樣一來,情報組隻能把目光放到長期活動在聯盟內部的7-006身上。
7-006說:“謝謝你救我,我告訴你一個關於‘狐眼’的秘密。”
謝枕書眸光微動,轉回了頭。
7-006神色凝重,說:“你過來點,隔這麼遠我也不好說。”
謝枕書不上他的當。
7-006便笑:“我被你裹成這樣,還能跳起來用頭撞你嗎?好吧,你不願意過來算了,我就這樣說,你聽好。”他深吸一氣,語氣十分正經,“‘狐眼’才是個臥底呢。”
謝枕書的神色再度冷起來,把頭又轉了回去,回都不回答。
“狐眼”在南北戰爭中為南線聯盟立下汗馬功勞,光是擊殺北線聯盟軍事統帥這一項,就足以證明他對南線聯盟的忠心。他要是臥底,南線聯盟就該完蛋了。
7-006捧腹,道:“你很乖嘛!我說什麼你聽什麼,哎,你總在訓練場,他們教你什麼呢?教你如何體貼人、關心人,相信人嗎?你這樣出來做任務,我要是長官,很替你操碎心。”
果然是個騙子!
謝枕書被他笑得不高興,眼眸低垂,盯著自己手裡的紙杯,老僧入定似的。
7-006說:“如果明天雪停了,你要帶我去哪兒?警察局嗎?”
謝枕書不答。
7-006又笑,說:“你總不講話,這要怎麼審問我?等你把我交給警察,我們可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謝枕書道:“我會在警局裡審問你。”
7-006說:“你這種想法跟隻有拿著教鞭才能扮演老師的人沒區別,怎麼,非得在警局裡穿著制服才能審問我?還有,你幹嗎一沉默就轉過頭?害羞嗎?”
他滿嘴跑火車,說的話全都不靠譜,純粹是在找樂子。謝枕書此刻隻想雪趕緊停,好把他帶回城區,交給情報組。
7-006得不到回應,也不覺得無聊。他在鐵床上滾了幾滾,從外滾到裡,又從裡滾到外,終於想到了新話題,說:“正事你不想聊,好,那我們聊聊私事。我送你的畫呢?”
他這人壞得很,騙了人兩百塊,卻說是“送”。
謝枕書冷酷地說:“扔了。”
7-006反而笑起來,道:“好啊,你撒謊也不眨眼,是個做臥底的好苗子。你說你把畫扔了,那你錢包裡裝著什麼?”
謝枕書把紙杯捏得更扁了。
“我看見你把畫折起來,夾到錢包裡了。一幅……嗯,”7-006輕咳一下,沒批評自己,“一幅有前途的畫從此跟錢待在一塊兒了,恭喜它。”
7-006從邊境部隊騙走的500萬是現金,他究竟是如何從邊境部隊荷槍實彈的巡邏中開走那輛運鈔車,一直是個謎。南線情報組專家分析過7-006,認為他愛錢這事是偽裝,但謝枕書越發覺得這事是真的。
天已經全黑了,屋內沒開燈,窗外黑黢黢的,能聽到外面的寒風狂號,雪下得更大了。
7-006靜了一會兒,突然問:“你真的不冷嗎?”
夜間溫度驟降,他們沒有暖氣,也沒有食物。即便兩個人裹著被子和厚毯,手腳仍然會發涼。尤其是謝枕書,寒意正慢慢沿著他的小腿爬上來,他身上的襯衫半幹,有種不舒服的潮感。
這時,7-006說:“被子分你一半。”
他很慷慨,但這不是個好建議。
兩個人在黑暗中看似氣氛和諧,實則仍然在對峙。7-006的燒讓他短暫地落於下風,可他很狡猾,借用口舌之能緩和了身處劣勢的窘境。別看他剛才說了那麼多話,卻始終沒有暴露丁點兒有用的信息。
謝枕書選擇“不”,他重新打開電子暖爐。
那微微亮的暖爐隔在兩人中間,像是今夜庇護他們橫穿風雪的航燈,為他們燃起了點點溫暖。隻可惜這航燈已近報廢,隻燃了十幾秒,就熄滅在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