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眼前人身上淡淡的冷香盈入鼻端。
雙唇分開時,沈璟行高挺的鼻梁抵著我的,濃密的長睫垂下,蓋住眼睑。
「可孤的妻子,不是誰都可以。」
不是誰都可以……
恍惚間,我似乎瞥見了當年那個大紅喜燭搖曳的夜晚。
十八歲的少年第一次吻上我唇角,耳尖泛起薄紅,燭火映照下面容俊美得不可思議。
雲雨初歇後,我問他為什麼不推脫一下,那麼爽快便答應做我的夫君。
他吻著我的耳骨,俯身在我耳邊低低道:
「如果成婚的人是你,也不是不行。」
14
在攝政王府休息了四日。
漏稅的事官府判決終於下來了。
莫名舉報我的人被打了五十大板,差點被打掉了大半條命,出衙門時喘得隻剩下一口氣吊著。
幾位官員因辦事不力或貪汙受賄被檢舉行為不端,貶為庶民終身不得為官。
我若有所思望了沈璟行一眼:
「王爺這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心,可真夠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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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時正在處理公務,聞言撩起眼皮瞥我一眼,語氣不鹹不淡:
「這漏稅的事宋老板與其懷疑孤,不如想想自己ẗū́₍往日都做了什麼。」
我做了什麼?
若是要賺錢,來京城人多的確更易致富,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
那個人在這。
我這些年確實做了許多。
樁樁件件自覺還算隱蔽,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其實早該想到的,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
當天下午,昭陽公主府的顧驸馬求見攝政王。
沈璟行同他談論事情之時,我端著一盞茶進來,顧驸馬盯著我的眼睛立刻無聲蒙上了一層陰翳。
「臣竟不知,王爺同宋老板關系竟是如此匪淺啊。」
沈璟行抿了口茶:「宋老板琴棋書畫造詣頗深,孤最近與她很是投緣。」
這話說得我倒是臉上不禁一熱。
什麼琴棋書畫?但凡沾了些風雅意味的玩意兒我是一竅不通。
沈璟行睜著眼睛說瞎話。
顧驸馬眯眼,意味深長笑了一下:「原來宋老板不僅經商經得風生水起,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還真是一個奇女子。」
客套了幾句,就聽門外有侍衛進來稟告,說太後召攝政王入宮。
眼看天都黑了時辰也不早。
這個時候太後找沈璟行做什麼?
沈璟行放下茶盞:「失陪了。改日再議。」
顧驸馬滿臉堆笑:「太後的事自是比臣的要緊些,顧某改日再來拜訪。」
可沈璟行走後,顧驸馬卻沒動。
依舊四平八穩喝著茶。
周圍沒人,他剛才面對沈璟行時笑眯眯的臉對著我時瞬間沉了下來。
「宋老板許久未見了,不知你娘過得可還好?」
我娘早因為他去世了,他問這一句無非就是膈應我。
「我逢年過節便給她燒去許多錢,娘在下面想必過得也算富足美滿,」我笑眯眯道,「唯一的心願,大概就是希望驸馬能去陪一陪她吧。」
「孽畜!有你這樣同自己親生父親說話的嗎?」
顧驸馬猛地一拍桌,教訓人的架子拿了個十成十。
「驸馬大人說的這是什麼話,外邊可沒一人知道我們是什麼父女關系啊。」
我微微一笑:「前一年因病去世的昭陽公主又可知?」
「賤人。」
他冷笑,「別以為自己抱上了沈璟行的大腿就高枕無憂了,他幫得了你一回,還幫得了你一世不成?總有人能治你。」
我挑眉:「哦?願聞其詳。」
「你以為他如今為何還未娶妻?」
他不屑地冷哼:「不過是太後的裙下之臣罷了,身邊若是有女人,你說太後會放過?」
「那我真是太害怕了呢。」我淡定喝了口茶。
「驸馬也不愧是驸馬,前二十年躲在公主的裙子底下作威作福,如今公主走了,立刻又攀上了太後。」
他臉色難看:「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驸馬原來也不過是一輩子躲在女人裙子下的縮頭烏龜罷了。」
漏稅這事來勢洶洶,擺明了就是要我死。
昭陽公主死後驸馬無權,這些年他賬下的店鋪被我盡數暗中打壓。
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更是不值一提,用幾個美人勾一勾便變賣了家產田畝。
偌大公主府早已落沒虧空。
無權又無錢,繡花枕頭也不得朝臣皇室在意,如何能有力唆使官員如此打壓京中富商?
原來背後幫他的竟是太後。
15
顧驸馬罵罵咧咧走了,臨走前甩給了我一包藥粉。
「知道沈璟行為何不將你的長安還給你嗎?」
我心下一凜。
「你的長安沒在他手上,你讓他怎麼還給你?」
驸馬一雙眼睛陰毒地盯著我:「想和你的長安團聚,就將這東西日日喂給他喝。」
真是好老套的脅迫手段。
「我為何要信你?」
「想要長安活命,你隻能信我。」
我隻覺得可笑,「太後不是喜歡沈璟行嗎,怎會讓他死?」
「死不至於,不過身子越來越弱,以後隻能乖乖囚在太後身邊,做個禁脔罷了。」
我看了那藥粉許久。
收下了。
沈璟行是在亥時回來的。
入秋夜風寒涼,他開門時身上長袍被風撩起,雪衣烏發,如切如磋。
我親手端了碗蓮子羹給他。
他視線淡淡地掃過那碗蓮子羹,定在我的臉上。
「今夜怎轉了性子?」
我走過去,替他揉肩:「民女不過是想通了,與其這樣和王爺作對,不如和王爺好好的,輕輕松松便能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多好。」
他不置可否。
修長白淨的手指摩挲著碗沿,長睫微垂:「是麼?」
「嗯,自然。」
我捧著他的臉,迎著他淡色的眸,緩緩親上他高挺的鼻梁。
見他沒反應,又沿著鼻梁一路往下,停在了他微涼的唇,探了上去。
起初他任我作為,親了幾下便箍住我的腰,反客為主。
一吻結束,我坐在他腿上勾ƭű̂₄著他的脖頸笑道:
「王爺將長安接過來,我們三人一起好好過日子可行?」
他垂眸望著我:「長安暫時不能回來。」
我渾身一僵:「為何?」
「京中不太平。」
「那何時才能太平?」
「快了。」
最後那碗蓮子羹他還是喝了下去。
我一勺一勺喂,他安安靜靜喝著,氤氲的霧氣柔和了他如畫的眉眼,眸中神色叫我看不真切。
喝到一半時,他突然扣住了我的手腕。
將我打橫抱起。穿過外間,一步步往裡間走。
觸碰到身下柔軟的床榻時,我起身想躲,卻被他摁了回去。
「雙雙不是說要同孤好好過日子嗎?」
他唇角勾出個笑的弧度:「怎麼,才一會兒就反悔了?」
躺最軟的床,睡最美的王爺我也不吃虧。
我起身吹滅了床旁的燭火。
「王爺位高權重,又生得絕代風華,民女為何反悔?」
16
長安被太後帶走隻能是那日我去商行解決稅款問題。
沈璟行的人來,本來為的應該是將我同長安一塊帶走。
不想卻被太後捷足先登,將孩子擄走了。
現在又以孩子為籌碼,要挾我給沈璟行下藥。
這些日子,我常給沈璟行做飯。
平日他批閱奏折抑或是看書作畫時,我則在一旁添茶倒水。
看著他就著我的手,一點點將茶水喝得幹幹淨淨。
半月過去,他的身體看著依舊康健無比。
甚至一口咬在我肩膀上,也能咬得鮮血淋漓。
「嘶。」
我忍不住痛哼出聲。
回頭一看肩膀滲血,反手就想將他推下床,卻被他徑直按住雙手壓在頭頂。
「原來你也知什麼是痛啊。」
身後傳來他涼涼的嗓音。
「不知六年來,你是否想過孤哪怕一星半點?」
想過嗎?
我有些發愣。
要說沒想過怎麼可能呢?當初離開他不過三日我就後悔了。
可想著就是再回來找他往後也是分別,長痛不如短痛,就此別過也好。
沒等我開口,他卻又捂住了我的唇。
「算了,還是不回答為妙。」
我摟住他的脖頸,抬手替他擦去額角的汗。
「想過的。」
「我如此愛長安,便因為他是你和我共同的孩子。」
眼前人靜了許久。
琥珀色的瞳孔滯住。
看來他也沒那麼篤定,難怪一直不同長安滴血認親。
「小騙子。」他突然咬住我的耳骨。箍住我腰的手越收越緊,甚至緊得我有些難受。
我不舒服地掙了掙。
他啞聲威脅:「再動試試看。」
察覺到什麼,我一動不敢再動:「……」
再動要命。
沒過幾天到了養母孫娘的祭日。
孫娘被我葬在了林隱山上,我跟沈璟行提出要上山祭拜。
他最近越來越忙,日日宵衣旰食無法和我同去,便派了好幾個侍衛和暗衛同我一道。
林隱山最靠近京城,她喜歡京都的繁華,在這裡便可一眼望見京都的華燈初上與人間煙火。
「害死你的畜生,我不會放過他的。」
孫娘是因為我而死的。
顧驸馬和公主成婚的第四年,公主不知從何處聽說了他拋棄妻女的事,質問他是否有此事。
顧驸馬為了保住自己驸馬的位置,當下便決定毀屍滅跡。
他派人不遠千裡來殺我,結果卻將孫娘和正同她談天的鄰家姑娘害死了。
我從外頭收攤回來,看見的便是家裡兩具橫陳的無頭屍體,血流滿地。
忽有涼風穿林而過,簌簌而響。
似是做著某種回應。
回來的途中,卻撞上了什麼人的儀仗。
陣仗很大,馬車旁站著衣著華貴的宮女太監,一眾帶刀侍衛隨侍左右。
去皇覺寺正好路過這條路。
八成是宮裡的人。
我跪在地上行禮,馬車卻骨碌碌忽然停在了我面前。
「抬起頭來。」
一道冷漠卻年輕的聲音輕飄飄在頭頂響起,我抬頭看去,馬車內坐著個正值妙齡的美豔女子。
女人年紀輕輕偏做著端正老派的打扮,一雙鳳眼勾魂攝魄,睨著我時冷冽逼人。
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眼,目光中透出些鄙夷。
「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