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江玉珣的耳邊滿是石子敲擊車壁生出的“噼啪”細響。
這聲音聽多了竟如白噪音一般催人入夢。
江玉珣的眼皮在不知不覺間打起了架。
但不敢在皇帝面前打盹的他,還在堅持沒話找話:“……陛下第一回坐這麼破、這麼小的車吧?”
應長川笑了一下:“的確是。”
但他卻覺得這車的大小正正合適。
江玉珣努力眨眼保持清醒:“還好陛下來找我們了,不然……到明天我們也找不到方向……”
說著說著,他便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江玉珣的臉上是大寫的“困”字。
見狀,應長川終於忍不住道:“時間已經不早,愛卿若是困了便先睡吧。”
睡覺?
江玉珣連忙搖頭:“臣不睡覺,隻眯一小會兒。”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還因困倦帶上了淡淡的鼻音:“陛下放心,臣過一會就醒了……”
話還未說完,江玉珣就沒了聲音。
睡著前一刻他忍不住想到——方才皇帝替我清理傷口,我似乎忘記了推脫?
……好像有些過分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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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吱吱呀呀向前走。
沙地上的風仍沒有半點要停的跡象。
車上的江玉珣,更沒有如他自己說的那般“隻眯一會”。
他沉沉地闔上了眼睛,不消片刻便進入了夢鄉。
身體也隨著馬車一道不受控制地搖晃了起來。
片刻過後,終於如應長川想的那般,輕輕地枕在了天子的肩上。
他的動作很輕,好似一片羽毛落在此處。
淺淺的呼吸化作絲帶,纏繞在了應長川的脖頸之上。
生出一點點痒意與酥麻,並於瞬間擴向了四肢百骸。
陌生的感覺令應長川的手指微微一顫。
他並沒有把肩上的人推開。
反倒是緩緩側身,不再如從前那般端坐。
黃沙中,一點微光自窗外漏入車內。
照亮了淺灰色的眼瞳,與天子始終微微揚起的唇角。
幾息後,他忍不住借著這陣微光垂下眼眸。
並放輕呼吸將目光落在了身邊人的身上。
第57章
狂風卷著礫石“砰”一聲砸在了車壁上。
雖然沒像白天那樣把馬車砸出個窟窿,仍吵醒了正酣眠著的人。
春季的澤方郡夜裡氣溫仍會降至零度。
車外狂風還在呼嘯,江玉珣輕輕地吸了吸鼻子,下意靠近熱源並輕輕地蹭了他一下。
淺淺的暖意與淡淡的龍涎香,瞬間襲了上來。
真暖和……
不等江玉珣放下心來再次陷入沉眠。
方才還睡意蒙眬的他,瞬間清醒過來。
不對!
馬車上哪來這麼熱的物體?
江玉珣猛地睜開眼睛,重重地眨了兩下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
馬車上似乎……隻有我和應長川?
江玉珣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嘗試著一點一點用餘光向身邊看去。
睡夢中,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枕在了應長川的肩上。
兩人的身體早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沒有半點縫隙。
江玉珣的耳邊“嗡”一聲響了起來。
方才還有些涼的耳垂瞬間變得滾燙,臉頰也隨之燒了起來,同時忍不住在心底裡瘋狂尖叫——
這是可以隨便枕的嗎!
不知道如何面對此情此景的江玉珣,隻用了不到一秒便決定……閉眼,繼續裝睡!
撲通撲通撲通。
這一瞬,江玉珣甚至有些懷疑應長川會不會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馬車外狂風呼嘯,仍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就在屏息凝神之際,江玉珣忽然聽到自己耳邊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笑……
他瞬間緊張起來。
應長川發現我醒來了?
還是說這隻是我因緊張而生出的幻覺?
江玉珣的眼睫輕輕顫動。
馬車內重歸寂靜。
隻剩方才那陣似有似無的笑聲順著他的耳朵溜入心間。
化作一陣隱隱的痒意,徘徊在心頭。
-
累極了的江玉珣如夢遊般回到了鎮北軍營地,接著倒頭就睡。
他醒來的時候,呼嘯一日的狂風已經停了下來,天空碧藍如洗,昨日漫天的黃沙仿佛隻是一場迷夢……
江玉珣還在對著軍帳頂發呆,湯一蒙的聲音已經從帳外傳了過來。
“江大人還沒有睡醒?”湯一蒙猶豫了一下,放輕聲音對身邊的人說,“要不然我們先去卸糧種吧,先不打擾他了。”
糧種?
……對啊,從折柔帶回來的糧種還沒有卸呢!
聽到湯一蒙的話後,江玉珣終於打起精神從榻上坐了起來:“稍等一下湯大人,我馬上就來!”
開口他便發現,昨晚大喊過後自己的聲音變得極其沙啞。
“诶!好,那我們就在軍帳外等您——”湯一蒙的聲音從軍帳外傳了過來。
經歷了一場狂風的江玉珣,就像從土裡面剛刨出來般滿身是沙。
江玉珣隱約記得凌晨回軍營後,玄印監曾告訴自己可以去應長川所在營區洗塵。
但他昨夜太累,壓根顧不得這些。
大周軍中紀律嚴明,隻有晚上戌時以後才能沐浴。
此刻距戌時還早,看到身上那些灰塵,江玉珣不禁嫌棄起了自己。
他輕輕咳了幾聲,便掙扎著爬起來洗漱。
約莫一盞茶工夫過後,就換好衣物走了出去。
甫一出門江玉珣便發現,湯一蒙不但和自己一樣渾身是沙,甚至眼圈上的青烏還沒有退去。
他被對方這模樣嚇了一跳:“湯大人,您的眼睛讓軍醫看過了嗎?”
“看過了,”半跛著腿的湯一蒙一邊走一邊說,“不打緊,說是過兩天就能消腫了。”
說著說著,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江玉珣一眼。
他的目光著實有些古怪,江玉珣被看得渾身發毛:“怎麼了湯大人?”
“沒什麼,沒什麼!”湯一蒙連忙搖頭,他本想閉口不言,但憋了幾秒之後終是忍不住破功道,“江大人不去找陛下嗎?”
“陛下?”江玉珣有些不解地問,“卸糧一事也要找陛下商量嗎?”
“不不不!”湯一蒙趕忙笑著撓了撓頭,“我怕是昨晚沒有睡好,不小心昏了頭。方才說的那番話,江大人您就當沒有聽到——”
說完又用手指敲了敲腦袋說:“看我這記性,陛下今日一大早就去軍馬場了,此時也不也在營地啊。”
江玉珣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道:“好……”
他表面上強裝鎮定,但心裡卻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種做壞事被人看到的心虛感來。
呼,別多想!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強行將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海中丟了出去。
裝載糧種的馬車停在不遠的地方。
湯一蒙的腿還跛著,走起路來稍慢了江玉珣一步。
將要走到馬車邊時,忽有一陣春風迎面吹來。
江玉珣的長發隨風向背後飄去,正巧從湯一蒙面前掃過。
帶來一陣暖意,與……淡淡的龍涎香。
湯一蒙瞬間瞪大了眼睛。
-
鎮北軍中有很大一部分士兵都是“役卒”。
他們在來此地服役前,都是普通的百姓。
聊起種地的事,各個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江玉珣到的時候,幾名士兵正合力將一口大陶缸滾至此處。
行過禮後,其餘幾人一邊拆卸馬車上的糧食,一邊對江玉珣說:“麥種最忌水,若是周圍環境太過潮湿,便非常容易捂種、霉變,到那個時候麥子就難發芽了。”
說著,便將裝在麻袋裡的麥種倒了一半進陶缸裡。
江玉珣隨手抓起一把,輕輕揉了揉後說:“這些糧種似乎是從地窖裡取出來的,有一點點潮氣。”
“折柔王庭幹燥少雨,能將種子放成這樣可是不容易啊,”湯一蒙忍不住笑了一下說,“幸虧他們不重視,不然我們也難如現在這般輕易地拿到麥種。”
士兵隨他們一道檢查了麥種。
過了一會忽然後抬頭看了看天說:“今日天氣不錯,不如先把種子晾曬一下吧?等徹底曬幹後,再將它們裝進陶缸裡面去。”
澤方郡離折柔太近,在這裡育種並不安全。
江玉珣等人離開的這幾日,應長川已經看過了附近幾個適合做軍馬場的場地,訓練騎兵一事也有了些眉目。
再過一段時間,他們便要南下回京了。
屆時眾人便會將麥種帶回昭都,並趁著春耕的最後時機將其播下。
從沒有種過田的江玉珣一邊聽,一邊認真將這些士兵說的話記在心中,並不時詢問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每缸都要裝滿,還是說需要空出些空間?”
駐守澤方郡的士兵,操著一口濃重的北地口音。
他們早就聽說過“江大人”的名字,並把他視若神明。
士兵們沒有想到,江大人有一日竟然會如此認真地聽自己講話。
黝黑的面龐在此刻泛起了紅,士兵努力用官話對江玉珣說:“麥種既容易吸湿,通氣性又差,絕對不能放得太過緊實。不然若是麥堆裡面回潮、發熱的話,我們很難發現和排除。”
江玉珣連忙點頭,將他說的話記在了心裡。
前幾年大周的稅收都用在了軍餉之上。
若不出意外,今年大周軍糧已有三四成能夠自給。
等回到昭都以後,便要著手於擴建糧倉之事了。
江玉珣相信負責此事的官員,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完成此事。
但在此基礎上,還應該多收集民間整日都與田地打交道的百姓的建議。
現在約莫兩三點的樣子,距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
見日頭不錯,士兵便開始在地上曬起了糧食。
“稍等我一會,”見眾人開始忙碌,江玉珣向他們打了個招呼道,“我回軍帳內拿個本冊,記一下剛剛說的那些事。”說完便轉身向住處走去。
“是,江大人——”
陽光穿透毛毡落入軍帳之中,照亮了一方空間。
江玉珣坐在書案前翻找自己起了自己的筆記本。
他桌上的本冊實在太多,過了好一會方才將所有冊子翻完一遍。
“怎麼回事……”江玉珣忍不住嘟囔道,“我明明記得是放在這裡的,為什麼突然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