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時候巫童不去便罷,可他不但露面了,還同自己一路並肩而來,這叫赫連琪看見了,會怎麼想?
可……赫連翊偏頭打量了一番旁邊並辔而行的這個人,可他既然這麼輕易地就被北淵叫出來,不應該有靠攏之意麼?
為何態度又這麼敷衍?
赫連翊驚異不定,摸不準這人到底是什麼意思,景七早將他神色小動作揣摩透了,一眼看穿他心裡在琢磨什麼,忍不住微微低下頭,掩住臉上一點忍俊不禁。
——事實證明,太子殿下其實是想多了。
雖說赫連沛給烏溪請了西席,可哪個正經的士大夫想做這種人的師傅?萬一一個不小心再惹惱了他,豈不是要鬧出當初簡嗣宗那樣有辱斯文的事?
後來好容易編排了個年輕的翰林過去,一進巫童府,便被府上四處放養的毒物嚇掉了半條命,戰戰兢兢地進了屋子,房梁上“啪嗒”一聲掉下一條蔥綠的一指粗的小蛇來,當即嚇得兩眼一翻,險些去見了先聖。
便再沒人敢上門了,赫連沛點誰誰告病,沒法子,隻能送了批書過去,叫那巫童自學成才。
可見烏溪也是不大用功的,赫連翊文绉绉客客氣氣的話,他有一多半聽不大明白,隻知道雖然都是好話,卻沒幾句不是廢的。人家沒有惡意,也不好不理人,就在那裡木頭木腦地答應著,聽見問句和陳述之言就點頭,聽見感慨,就接一句“不錯”。
景七一邊看著覺得挺有意思,不防烏溪突然回過頭來,認認真真地說道:“前些日子你送來的東西很好,我還沒有謝謝你。”
景七忙道:“不過些物件,不足掛齒,若能一解巫童思鄉之情,也算功德一件。”
烏溪想了想,說道:“我在家裡……不玩這些的。”
景七再從容裝相,也不由僵了一下。隻聽烏溪又道:“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了。”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景七覺得,這小兔崽子長了這麼大竟沒有一點長進,實在非常不可愛。
赫連翊再怎麼說也是當朝太子,沒有早去等著賓客的道理,三人踏入陸府的時候,各路賓客都到得差不多了,一見了這三人,連主人在內,都忍不住愣了片刻,一時間人群中低聲交談的聲音竟低下去了,目光都集中在赫連翊和烏溪身上。
赫連翊倒是從容自在,烏溪卻覺得被這麼多人盯著——還用那種訝異、揣度、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種種的神色——很不舒服。他臉擋在面紗下看不分明,腳下卻略微遲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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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琪的嘴角機械地牽扯了一下,略低下頭,假裝沒看見赫連釗看笑話似的目光,掐著酒杯的手緊了緊。
陸仁清陸大學士忙帶領眾人迎上來見禮,對赫連翊道:“參見太子殿下,老臣何其有幸,得殿下親臨!”
赫連翊虛扶了他一把,口中道:“不敢,陸老面前,孤也不過是個後學,倒是來得晚了,對不住啊。”
他瞥見陸仁清偷偷打量烏溪,便側身指著烏溪道:“陸老面子不小,瞧瞧這是誰?”
陸仁清看見烏溪也有點頭大,這巫童的名聲實在有點……可是太子殿下帶來的人,總不好不給面子,便抱拳道:“難得見著巫童一面,老臣這三分寒舍蓬荜生輝啊。”
烏溪對這老頭子根本沒印象,純粹被景七設計來的,也不知道他是誰,也沒說什麼,點點頭,手置於胸前,行了個見長輩的禮。
陸仁清隻道他傲慢無禮,心裡不喜,卻不好表現出來,一眼瞥見一邊靜靜站著的景七,迅速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說道:“這是……小王爺!”
景七笑嘻嘻地說道:“難為陸老還記得後輩。”
“怎麼不記得?”有對比才知道好賴,陸仁清此時覺得笑眯眯的景七和冷冰冰的烏溪比起來,顯得特別可愛,於是分外熱情地道,“幾年不見,小王爺這氣派越發俊朗了,當為我大慶俊傑啊!”
赫連翊微垂了目光,景七仍不動聲色地嘻嘻哈哈地和陸大學士說話,兩人心中同時想——陸老,您老眼昏花了麼?
陸仁清將三人引至上座,別人沒說什麼,赫連琪卻站了出來,臉上帶著叫人心裡涼飕飕的笑容。
景七腳步一頓,悄悄伸手,拽住烏溪的衣角。
第十三章 烏溪兄弟
赫連琪這個人,說不好聽一點,就是有點妖裡妖氣的。
年紀輕輕的一個人,沒事老喜歡弄點丹藥什麼的,身後常年跟著個骨瘦如柴的老道士,老道士一雙三白眼,下巴尖得錐子似的,兩頰幹癟,叫人一眼見了就覺得不像好人。
赫連琪長得絕不能說不好,乍看上去還隱隱有種讓人驚豔的感覺,可是就是這個看上去翩翩風度的青年,卻是比赫連釗更要命的對手。
說到底,赫連釗雖然耍狠,可他是個粗人。
景七突然拉住烏溪,卻把烏溪嚇了一跳,他素來不容人近身,除了不願意和人打交道之外,也是因為身上養著毒物——比如手腕上就纏了一條劇毒的竹葉青。
景七通知都不通知一聲就拽了他的袖子,烏溪明顯感覺到腕子上的小蛇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顫動了一下,竟探出頭來,被他寬大的袖子遮著,猩紅的信子吐出來,在景七的手指頭上一點一點的。
雖然蛇毒有解,可烏溪看著一邊南寧王這小身板,不知道他要是萬一被咬上一口,撐不撐得到解藥來;就是不咬,烏溪從上回那直接翻白眼暈過去的翰林的反應也知道,中原人是怕這種小毒物的,再把他嚇個好歹的……
可是手指是多敏感的地方,烏溪還沒來得及把冒出頭來的竹葉青塞回去,景七就感覺到有東西在舔他的手,一低頭,正好和烏溪袖子裡那條碧綠的小蛇看了個對眼,烏溪心跳停頓了一下。
卻不料,景七隻是淡淡地掃了那小蛇一眼,好像那玩意兒隻是個普通的镯子似的,沒啥反應,也沒撒手,略微把烏溪往後拽了半步,不叫他直面赫連琪,然後拿眼示意赫連翊。
更奇的是,烏溪袖子裡的小蛇盯著這個人的手,拿信子觸碰幾下,過了一會也覺得沒趣,莫名其妙地又縮了回去,老老實實地盤在烏溪的手腕上。
烏溪松了口氣。
雖說赫連琪是兄,赫連翊是弟,但赫連翊乃是東宮太子,算起來是“君”,赫連琪和赫連釗見了,都是要行禮的。
可眼下三兄弟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有數,赫連釗壓根沒過來打招呼,遠遠地見了,倨傲地點個頭,竟就這麼過去了,赫連琪也極敷衍地做了個禮,似笑非笑地招呼道:“太子殿下。”
赫連翊垂下眼笑了笑,臉上看不出有絲毫的勉強,仍是彬彬有禮道:“二皇兄。”
忍人所不能忍者,方能成其大業。
景七拉住烏溪,有不叫他說話的意思,自己也退在一邊,隨著赫連翊草草見了個禮。
赫連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有日子沒見,北淵真是越發俊了。”
這話說得就更不對了,這口氣,明顯該是長輩對小輩、上對下說的。
赫連沛是長輩又是君,說得,太子赫連翊年紀大著幾歲,在南寧王面前也算君,仗著交情好,也勉強說得。
可這赫連琪不過佔著個皇子的名號,尚未封王,若不是龍子皇孫,單論品級還不及景七這正牌聖祖爺親封的親王。赫連琪卻用這口氣說出來,似乎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似的。
要是別人,估計不翻臉也得氣得滯一下,所幸景七裝孫子的本事不比赫連翊低,也隻是輕輕一哂掩過:“二殿下過譽。”
赫連琪的目光鉤子似的在他身上劃過,最後停在了烏溪身上,他那眼睛極好看,狹長上挑,說不出的風流嫵媚,可烏溪卻覺得,這二皇子的目光比見血封侯的毒蛇還要惡毒上幾分,和他對視的時候,叫人覺得背後浮起一層陰陰的涼氣。
赫連琪對他笑道:“喲,我道是誰,這不是巫童麼?見尊駕一回,可真是不容易。太子今兒面子真不小。”
烏溪手置於胸前,冷冷淡淡地說道:“二殿下。”
赫連琪嗤笑一聲,伸出白皙的手指整理著自己的袖子,指指一邊幹柴一樣的老道人,故意拖長了聲音,陰陽怪氣地說道:“久聞巫童神通廣大,精通南疆巫蠱之術,這位李道兄一直求著我引薦一番,隻是……看來我赫連琪面子不夠大,拜帖上了幾次,巫童可都閉門謝客,莫不是嫌我高攀了?”
這就是找茬加試探了,烏溪愣了一下,聽得出赫連琪話裡的敵意,他下意識地偏頭看了一眼景七後說道:“南疆巫術和你們中原的道術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沒有什麼……”
景七輕輕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打斷他,攏起袖子,對赫連琪說道:“您瞧這誤會來的,烏溪那裡的情況,二殿下恐怕還不清楚吧?他家裡養的那些個小動物,把來教學問的何先生給嚇病了,倒現在沒有先生敢上門,現在恐怕字都認不大全,哪就看得懂二殿下送來的文绉绉的拜帖?”
他這話說得親昵,甚至直呼了烏溪的名字,赫連琪眉尖一跳,瞥著他說道:“看來北淵和巫童交情甚好,怎的這樣見外,也不幫我們引薦引薦?”
景七笑眯眯地道:“比鄰而居,自當照應。”
赫連琪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