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黃昏曉 4075 2024-11-27 15:16:03

沒人比我更了解他的字跡。


他大概也想到了這層,徒勞地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


我靜靜地看著他。


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朝夕相處三年的男人好陌生。


他對我,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江弋。」


我哽咽著叫他的名字。


「其實你完全可以告訴我。


「告訴我,你根本就不愛我。告訴我,你跟我結婚隻是因為愧ťŭ₍疚。告訴我,婚後的每一天,對你來說都是煎熬……」


說到最後,我幾乎泣不成聲。


「如果——


「如果我知道的話,難道會逼你留在我身邊嗎?」


聲聲詰問,都不抵心中痛楚的萬分Ṱű²之一。


「小霜,別說了。」


像是習慣使然,江弋抱住了我,用指腹拭去我臉上的淚痕,滿眼疼惜。


「你別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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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心都碎了。」


騙子。


還在騙我。


我一把推開他,踉跄著後退幾步。


可隻要一看到他這張臉,我就會想起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


那些回憶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將我的心髒攪得鮮血淋漓。


我真的覺得自己好蠢。


好狼狽。


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我要離開。


可沒走幾步,林棠追了出來,她攔下我,開門見山地問:


「你真的要和阿弋離婚?」


我吸了吸鼻子,猛地聞到她身上殘留的冷松木香。


那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指甲掐進手心,我沒有正面回答,隻輕輕地說:


「江弋也用這個牌子的香水。」


林棠啊了一聲,笑著矢口否認:


「這不是我買的啦。


「是剛才阿弋上臺獻花,抱我時沾上的。」


她停頓一秒,像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捂住嘴巴,故作慌張地解釋:


「你不要誤會呀,小霜。


「我和阿弋真的沒什麼。


「你知道的,我是孤兒,沒有親人。


「昨天回國,阿弋好心來接我,為了感謝他,我才會送他演出票。


「而且他送花,我出於禮節肯定要抱一下。


「你不介意的,對不對?」


我面無表情地聽完。


其實已經心痛得快喘不過氣了。


見我毫無反應,林棠視線下移,堂而皇之地打量我那條殘缺的左腿。


接下來的話。


字字誅心。


「對了,小霜。


「你已經不能再跳舞了吧?


「下次你和阿弋一起來,我跳給你看,好不好?」


「……」


她邀請一個斷了腿的芭蕾舞演員充當自己的觀眾。


多麼殘忍。


看見我眼底浮現的莫大痛苦,林棠滿意一笑,終於離開。


我愣在那,大概愣了十幾秒。


然後瘋了一般衝出劇院,卻狼狽地摔倒在地。


掌心、膝蓋溢出了血。


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在我身邊停下,車門打開。


江弋步履匆忙地奔向我。


「小霜,怎麼摔倒了?


「我剛才隻是去取車。


「是不是很疼,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我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拂開他的手,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江弋,別再惺惺作態了。」


他被我的尖銳刺傷,眼眶泛紅,雙手懸在半空中,微微顫抖。


「我們,到此為止吧。」


我轉過身,緊緊攥住裙邊,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翻Ṱű²滾著墜落。


江弋,我還你自由。


你終於可以解脫了。


6


我沒有跟江弋回家。


而是沿著跨江大橋漫無目的地闲逛。


今天的黃昏好美,晚霞幾乎漫過天野,可明明景致這麼棒,我卻無瑕欣賞。


我趴在脫了漆的護欄邊,目光空洞地盯著平靜的江面。


有人在拍落日,也有一家三口手牽著手,在散步。


而我呢?


我在幹什麼呢?


哦,我在想。


這個世界到底是誰在幸福啊?


反正不管是誰,總歸不是我。


我踮起腳尖,朝下望去,跨江大橋真的好高好高,風聲從我耳邊呼呼刮過。


我看著看著,忽然就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可是下一刻。


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中年女人的嗓音穿透我的耳膜。


「閨女啊,媽媽好久沒見你了,明天買了菜過來看你好不好?」


「......」


人在低谷時,聽到家人的關懷。


為什麼會瞬間淚流滿面呢?


而且剛才腦子裡那個瘋狂的念頭,好像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我拼命忍著哭腔,輕聲說:


「媽,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哎,好呀好呀,媽媽明天過來給你做,閨女等我哈。」


掛斷電話後,我的視線在下一秒被陰影籠罩住。


年輕俊朗的男人,就這麼垂眼看我。


「你剛才想自殺?」


「......」


他剛一開口,我就愣在原地。


因為這個人的聲音,和江弋......好像。


於是,我傻傻地盯著他看,完全忽略了他的問話。


直到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揮了揮。


我才猛地回神,仔細打量他。


雖然聲音很像,但長相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江弋五官鋒利,給人一種攻擊性很強的感覺。


但眼前的男人,卻是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溫柔。


「自殺的方式有很多種。」


男人微俯了點身,平緩又溫和地注視我的眼睛。


「你可以選擇割腕、跳樓、上吊、服毒都可以,這些我都來得及去救你。


「因為我是醫生。


「但你不要選擇投河,我……不會遊泳。」


我扯了扯嘴角。


其實很想給個面子笑一下的,他卻擺手拒絕了。


「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


「別勉強自己笑了。」


晚風夾雜著男人悠揚的尾音,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撥開我心間的陰霾。


他說,他叫林知野。


是華西醫院的醫生。


前兩年被偏激的病人砍傷右手,從此再也無法拿起手術刀。


我拿出手機搜了下他的名字。


發現這個人的履歷跟他的長相一Ṱų⁼樣,堪稱完美。


不僅如此,他還參與過不少志願者活動。


林知野倚在欄杆上,轉頭看我。


「能告訴我,為什麼想自殺嗎?」


他的聲音很輕。


卻溫柔到,我的眼淚能止不住地流下來。


我閉上眼睛,像豁出去似的,一點一點提起裙擺,恰到好處地露出義肢。


這三年遭受的議論與白眼太多,我真的不知道眼前人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我。


空氣靜默許久。


我忐忑地睜眼,卻發現林知野不知何時蹲了下來。


他看了看我的義肢,又仰頭看著我。


漆黑的眼眸裡盛滿細碎的光。


「賽博朋克風?


「倪霜,你真的很酷。」


「……」


也是那天,第一次有人告訴我。


十足的完善的確很美。


可缺憾,同樣也是一種美。


這句話。


我記了很久很久。


……


我和林知野告別的時候,天空忽然下起小雨。


他紳士地脫下外套,罩在了我頭頂。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


細密的雨絲沾湿他的碎發,男人劉海也散了下來,遮住繾綣的長睫毛。


見我沉默不語,他輕笑了聲。


「不想回家啊?」


我點了點頭。


他沉吟片刻,掏出手機劃拉幾下,點開某訂房軟件。


「那我帶你去看星星。」


我抿了抿唇,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他下單了賊貴的兩間套房,還是最頂層。


自帶空中花園。


據說有望遠鏡,可以窺見整片星空。


至於為什麼是兩間……


林知野舉著手機,朝我揚了揚眉。


「這麼晚了。


「你一個人住酒店,不安全。


「我就住你隔壁,有事叫我。」


但大概是我的運氣不好。


明明天氣預報說隻下兩小時的雨,最後卻一夜沒停。


霧靄氤氲,星星被烏雲遮蓋,一絲光亮都透不出來。


我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晨曦已經落入房間。


床邊的手機裡有許多未讀短信,都來自同一個人。


江弋。


——【小霜,你在哪?】


——【為什麼不回家?】


——【理我一下好不好,我真的很擔心你。】


我掃了一眼,沒有回復。


很快,它們被最新的兩條短信頂了下去。


——【誰說沒有星星。】


——【你不就是最亮的那顆嗎。】


署名,林知野。


我的指尖顫了一下。


大約十個小時前,我跟他抱怨在花園等了那麼久,連星星的影子都沒見到。


今早,他就給我發了一張照片。


裡面的我,蕩在空中花園的秋千上,舉著望遠鏡,望向漆黑的夜空。


風揚起我的裙擺。


露出暖色的肌膚,與泛著冷光的機械義肢。


竟意外的和諧。


從前,我並不願意直面自己的殘缺。


現在,我長按這張照片,點了保存。


手機嗡地繼續震動。


林知野又發來一條語音。


他低聲,且堅定地喚我的名字。


【倪霜,做自己的星。】


7


中午,我回了一趟江弋的家。


這個時間段,他應該還在公司吃飯。


正好方便我收拾行李,搬家。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


門一打開,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江弋就猛地朝我望過來。


四目相對間,我看見他的眼底迸發出驚喜。


江弋將我整個人緊緊抱在懷裡。


「你昨晚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很沙啞。


像一整夜沒睡覺,下巴處的胡茬也冒了出來。


「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聽起來好像真的很擔心我。


可我不敢再相信了。


我掙了幾下,終於掙脫他的懷抱。


這是我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角度,冷靜地審視江弋。


面對徹夜未歸的妻子,他面露擔憂,可壓在眼底的暴戾,到底還是被我窺見一角。


於是我想了想,直白地說:


「江弋,我昨晚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他神色一僵。


溫柔體貼的假面,好像快要破碎了。


「別開玩笑了。


「除了我,你身邊哪有其他異性。」


說話間,我清楚地看到,江弋眼底閃過一抹輕蔑。


稍縱即逝。


速度快到我一度以為是錯覺。


其實,江弋以前應該也掩飾得不太好。


面對我時產生的嫌惡情緒,會在某一個瞬間流露。


隻是我的愛,為他蒙上了一層濾鏡。


我以為他愛我,以為他是完美伴侶,自然而然地忽視了這些細節。


我垂下眼,徑直走進臥室,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見我開始動真格的。


江弋忽然抬腳,踹翻了我的行李箱。


他好像終於暴露出一點本性。


雙眉緊鎖,半晌,嗓音也透著股不耐煩。


「別鬧了。


「不就是一本日記?


「我燒掉行了吧。


「燒完,你就當從沒看到過,好不好?」


不好。


可是不等我回答,江弋就衝進書房,翻出了那本日記。


他當著我的面,毫不猶豫地摁下打火機,點燃。


火舌迅速蹿過紙張。


白紙黑字,如同炸開的煙花般,化為一捧灰燼。


「沒必要的,江弋。」


他牢牢攥住我的手,生怕一松開,我就會逃離這裡。


低沉的嗓音也帶著幾分啞。


「昨晚我找不到你,快瘋了。


「我怕你出事,怕你生我的氣,更怕你不要我……


「林棠出國,我都沒像昨晚那樣失態。


「你隻離開了一天,我的心快痛死了。」


他說了好多,越說眼眶越紅。


「小霜,老婆......


「你和我說句話好不好?」


我愣了好久。


忽然覺得有些荒謬。


人們總是這樣嗎。


靠分開的痛覺來分辨愛意?


我看著他。


驀地,笑出了眼淚。


「可是啊,可是,江弋,那本日記我倒背如流。」


燒掉了又怎樣呢。


裡面的內容像一把刀,那樣深刻地劃在我心上。


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江弋幾乎半跪在我面前,唇瓣顫動了兩下,難掩他的無措。


「日記隻是我的情緒發泄口。


「去找林棠,是我以為我還放不下她。


「可你今天提出離婚的時候,我真的慌了。


「小霜,我從沒那樣害怕過。


「我後悔了,我不想離婚。


「能不能原諒我這一回?」


我垂眼看他。


看他因緊張,額頭沁出大顆汗珠。


沉默片刻,我輕聲說:「不能。」


我不能原諒你,江弋。


不管你說得多麼真情實意。


我們之間,隻能到這裡了。


我放棄收拾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口時,江弋擋住了我的路。


「小霜。」


他的眼眶逐漸湿潤,雙肩有些顫抖。


「看在我盡心盡力照顧你三年的份上。


「求你,留下來——」


我推開他,沒有回頭。


身後傳來江弋握拳狠砸牆壁的聲音。


「倪霜。


「一定要對我這麼狠心嗎?」


電梯門緩緩合上,鏡子倒映出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我再也忍不住。


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是我心狠嗎?


江弋。


是你心不誠。


8


我孤身站在小區門口打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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