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路漫漫,與一二知己同行,便足慰平生,即便這一生短暫,也好過蒼茫一世,什麼也沒剩下。」
我愣怔了下。
楚徵的一生的確絢爛。
他三年後出徵,戰死沙場,依舊沒能阻止叛賊入京。
最後,被二皇子撿漏當了皇帝。
二皇子當真無比平庸。
他母妃不受寵,早早封了個闲散王爺。
在京城裡最出名的事情就是逗鳥、畫畫,做木工活兒。
他也從沒有想過自己能當皇帝。
所以,一旦登上高位,無比迷茫。
一輩子被大臣左右,一輩子沒個主見。
死後谥號「懷」,仁慈有餘,功績不足,僅僅值得懷念罷了。
我想,我重生了。
若依舊隻是拘泥於後宅事,那麼,便太對不起養育我的家國。
我垂眸,遮住眼中哀思,輕聲道:
「殿下說的是,剎那絢爛雖然很好,但臣女更喜歡十年磨一劍,一劍動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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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世上不是誰都如殿下一般,生來就有無數資源享用。
「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在積蓄力量,磨一把好劍。
「如此才有資格站在殿下面前。」
我能感覺到楚徵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駐。
他對我有興趣了。
若說之前,他對我是出於對宋氏女身份的認同,以及男人的佔有欲。
現在,才是他真正對我感興趣的時候。
他笑道:「這番話不該你來說,宋小姐,你生來便也擁有無數資源。但你說的,孤覺得很有道理,多謝指教。」
我行了一禮。
靜靜地看完顧錦信行刑。
見他屁股血肉模糊,大概要將養個三四個月,便放心了。
我還真怕他仗著也重生了,壞我的事。
回到家,父親已聽聞今日發生的事情。
他問我。
「今日有何收獲?」
我恭敬回答。
「長公主欠女兒一個人情。
「太子也對女兒有了重視。」
父親點頭,幽幽道:「為父明日會上書陛下攻打南理國,能否抓住這個時機,就看你的了。」
「父親!」
我愕然地看著父親。
旋即,後退一步,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
「孩兒定不負父親期望。」
定拼盡全力,扭轉乾坤,改天換地!
6
在我眼中,父親一直是個智者。
在那一場對世家的屠殺浩劫中。
他最早發現不對,上書陛下無果後,隻能辭官,舉家南遷。
當時,許多人說他毫無風骨,有失氣節。
可惜啊!
當時說他的那些人,都死了。
幸存的人都說父親有大智慧,慧眼如炬。
可父親並不開心。
他的後半生一直鬱鬱,幾乎埋沒在思念和愧疚中。
因為,那些死去的人,有他的親眷、良師、政敵和知己。
他後悔自己沒有死諫。
也恨自己活下來了。
我也變得沉默。
因為我的發小故交也都隕落其中。
沒有群星簇擁的星星,即便再大,再璀璨,也隻是一輪孤月。
我還是喜歡這世間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重來一世,我的一些看法與父親不謀而合。
尤其長公主的心悸之症是外人很難知道的秘密。
父親如此信我,願以身為我造勢。
我自然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三年的時間。
足夠打出來一批名臣良將。
尤其,我不能讓三年後叛匪到來,我朝還要面臨一邊抗擊叛匪,一邊與南理國作戰的局面重演。
開戰,是陛下不願意的。
但長公主滿面悲憤地說起,十八年前,她差點兒被送去南理國和親,若非她當時心悸發作,恐怕免不了和親的命運。
恰在此時,有御史上書,說十八年前送去和親的宗室女暴斃,死因不詳。
這本是一件小事。
史上死因不詳的和親公主太多了。
許多人死了也就死了。
等不到後人為她報仇。
可在這樣的時機下,這位宗室女的暴斃就顯得刺目。
在太子府抓了一個來自南理國的奸細之後,陛下的震怒達到了頂峰。
一個「戰」字響徹了金鑾殿,也傳遍了大街小巷。
茶樓裡。
我與楚徵舉杯相慶。
楚徵目光悠然道:「孤怎麼也想不到,阿然會是奸細,他與孤從小一起長大啊!」
我飲Ṱũₜ了一杯茶,並不言語。
三年後太子出徵,明明有良將精兵,卻還是一敗塗地,戰死沙場。
若說沒有內奸是不可能的。
三年後的浩劫,從中獲利最豐的就是南理國。
所以,隻能試一試。
楚徵假裝是主戰派,積極與各將軍商討如何作戰。
計劃是假的,以此誘敵是真的。
果然,釣出來一條大魚……
阿然明面上是世家中選出來的太子伴讀。
實際上,卻是南理國人。
順著阿然這條Ṱũ₅線索,查出當年南理國送來的奸細並不少。
這段時日,京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家裡查出來個奸Ŧůₓ細。
楚徵很傷心。
但和命比起來,傷心不算個事兒。
楚徵又道:「看你似乎一點兒也不同情孤。」
我斟酌片刻:「殿下若需要人同情,臣女也不是不能演……」
楚徵:「……」
他曲指在我額頭輕輕敲了敲。
「宋迦若,孤看你就是個榆木腦袋。」
7
文香興奮地低聲道:「恭喜小姐,殿下對您有情。」
「噓!」我食指舉在唇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沒有人會喜歡聽到。」
文香愕然。
我並沒有多解釋。
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過世人眼中相夫教子的生活。
發現,不過爾爾。
重來一世,情愛於我是錦上添花。
但首先,我要成為那個可以添花的錦。
而不是一塊粗麻布,沒有任何添花的價值。
țŭ¹我下樓時,遇見了顧錦信。
他大概恭候我多時,一步步從樓下走來,眉宇間盛滿怒氣。
「是你鼓動陛下與南理國開戰?你知不知道如此會讓多少人死去?
「你又知不知道,打仗耗資幾何?
「屆時國庫空虛,如何應對三年後的浩劫?
「你這是想把大好河山拱手讓給賊子,這便是宋家的家教?
「宋迦若!不要以為你知道些許皮毛便能左右朝局。
「朝堂是男子的天下,不是你一介後宅婦人舞弄權勢的場所。」
他哪來的臉教訓我?
我一腳蹬去,正中他胸口。
他站立不穩,連連後退,撞到牆上,又跌落在地,面色痛苦地捂著心口,不停咳嗽。
我一步步下樓,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讓我想想,憂國憂民的顧郎君這段時日做了什麼事。
「先是花了三個月時間休養身體。
「身體將將養得差不多,就去跑門路,想要做個從七品的小官。
「發現走不通門路,便日日等在骡馬市口,就為了偶遇二皇子。
「可算是被顧郎君等到了機會,替二皇子解決了一樁麻煩。
「顧郎君如今是二皇子府的東閣祭酒,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
「將來萬一有那一日,二皇子定然不會忘了你這位一直陪伴他的僚屬。
「顧郎君得遇明主,志得意滿,少不了有紅顏作伴。
「如今正和一位姑娘打得火熱,有意將她納為妾室。
「這便是憂國憂民的顧郎君做的所有事情,每一樣都是為了自己做打算。
「敢問你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顧錦信紅了臉。
他扶著牆站起來,沉下臉教訓我。
「我所做的,是順應天下大勢,不像你,是禍國殃民。」
「哈哈哈哈哈!」
我仰天長笑,莫名諷刺。
「顧錦信,你終於露了尾巴。
「你到底是害怕我禍國殃民?還是害怕我改變了你的大勢,讓你不能坐享高官厚祿?」
他惱了,低聲惡狠狠道:
「你做得再多,也不會改變什麼,宋迦若,乖乖回你的後宅做個賢妻良母,這天下,不是你能左右!」
他轉身蹬蹬蹬快步下樓。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身影,勾唇一笑。
我想,是我太仁慈,讓他日子太好過,以至於忘了我的手段。
我對文香吩咐。
「去幫我找個媒婆。」
「啊?小姐,找媒婆做什麼?」
「給一個姑娘說親。」
8
文香很快找了兩個媒婆。
一個有口皆碑,另一個是金牌官媒。
兩個媒婆將泥瓦巷裡一個姓柳的姑娘家的門檻快要踏破了。
介紹的才俊一個比一個好。
那位柳姑娘挑花了眼。
最後,羞答答地選了一個秀才,嫁過去做正頭娘子。
至於和顧錦信的朦朧感情,如今成了柳姑娘唯恐避之不及的一段羞恥往事。
在她口中,顧錦信三番四次挑逗調戲,讓她錯將流氓當成了心動。
如今再提起,隻覺得羞恥不堪,恨不能自戳雙目。
衝她這份覺醒。
我送了她一百兩銀子當作嫁妝。
柳姑娘受寵若驚,直言今生銘記我的大恩大德。
我忍不住笑了。
上一世,在顧錦信的後宅裡,她和孟青蘿鬥得你死我活,兩個人都是燒錢的主。
一個要龍蓮香,另一個便要月光錦。
一個個爭奇鬥豔。
美了顧錦信,苦了我這個大房。
這一世,我本不想搭理顧錦信。
畢竟,我一把火燒了侯府,也算有仇報仇了。
可偏偏顧錦信舞到我跟前來,那就休怪我斷他美夢。
柳姑娘走後,我看一眼屏風。
孟青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不敢置信地低聲呢喃。
「這不可能,怎會如此?
「他三個月下不來床,是我衣不解帶不辭辛勞地伺候。
「我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他,他為何要如此待我?」
孟青蘿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
多像從前的我啊!
我能說什麼。
我隻能輕聲道:「或許錯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呢?」
孟青蘿無聲地流眼淚,流著流著,一抹眼淚,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我要去問問他!」
「問了之後呢?」
「什麼之後?」
我搖搖頭。
到底年輕。
還不是後來那個心眼子比蓮藕還多的孟姨娘。
「你問了,他不認,你不會信。他認了,你不會舒服。無論如何,夫妻感情都會磋磨沒了,這日子,你還打算過嗎?」
「那我怎麼辦?就這樣窩窩囊囊過一輩子嗎?」
「老侯爺去世,按理顧錦信該繼承爵位,降級封個伯爵當當,可陛下什麼都沒給,是因為老侯爺是顧錦信氣死的,顧錦信已經完了,但老侯爺這一脈不該斷絕,還有希望。」
孟青蘿聽明白了。
她手指緊緊抓著椅背,仿佛如此才有力量。
「我懂了,謝太子妃指點,太子妃的大恩,我今生銘記在心,若有需要用得到我的地方,您盡管開口。」
「的確有一件事,一個月後,會有一次文人雅集,那一日,我不希望看到顧錦信。」
「太子妃會如願以償。」
「這裡有一個鋪子,是我送給你的新婚賀禮,女子還是要有一些財物傍身的,別人不看重你,但你自己要看重自己。」
孟青蘿驚愕地看著塞入自己手中的房契。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太子妃……」
我伸手扶她起來,輕聲道:「去吧……」
願你此後多安寧,常喜樂。
孟青蘿流著淚去了,到了門口帶上幕籬。
誰也看不出,她曾經哭得那般傷心。
文香嘆道:「小姐,您心太善了。」
我倒沒什麼好憎惡孟青蘿的。
一個也被關在後宅裡的可憐人罷了。
她曾經倒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可被我收拾了幾頓,便安生了。
後來,顧錦信的小妾一個個納進來。
來一個,她鬥一個。
我反倒有點羨慕她身上旺盛的生命力。
大概隻有她愛顧錦信愛得認真。
所以,今生顧錦信找她,我並不意外。
我隻是意外,她竟然又被辜負了。
9
這一個月的時間。
我不遺餘力地給顧錦信曾經的小妾找婆家。
顧錦信怒不可遏,卻無可奈何。
他終於轉變了思路,開始忙著給自己造勢。
先是在文會上針砭時弊,一罵成名。
接著又閉門不出,奮筆疾書。
就等著一個月後的文人雅集上大放異彩。
為此,他還特地從二皇子那裡求來了一個請帖。
可那一日。
他一早起來就昏昏沉沉的。
掙扎著起來,又虛弱地摔倒在地。
孟青蘿攔不住他,便讓顧老夫人出面,以他想讓顧家絕後為名,將他攔在家裡。
等顧錦信病好,已是三日後。
文人雅集早就結束了。
他打聽到一個叫文山先生的人揚了名。
但具體如何,卻並不清楚。
他惋惜哀嘆自己又少了一個揚名的機會。
情急之下,想到可以走大儒的門路。
便拿著自己寫的文章,候在一個大儒門外,求對方看文。
那大儒看他相貌不俗,儀態自有氣度,便允了。
誰知,一目十行地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