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要記清楚自己的身份。倘若你離京,莫要再利用瑞卿與你的舊情大做文章。若被我知道,定不會輕饒。」
雖未過門,紀青衿已經端足了將軍夫人的架子。
一口一個「尊卑貴賤」,盡是羞辱。
若不是她這番話,我還不知道,原來崔狩是這樣想我的。
小丫鬟幫腔道:
「我家小姐名冠盛京,和崔將軍最是相配。你這種撿來的玩意兒……」
紀青衿輕咳,算是打斷了小丫鬟的話,卻並未苛責。
我正欲回嘴。
鋪子門口突然傳來腳步混雜著盔甲撞擊之聲。
簾子驟然一掀。
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直接闖了進來。
那張臉不是別人。
正是崔狩的副官,陳子山。
9
我幾乎是飛速蹲下身。
躲在紀青衿身後,還順帶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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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營,查人!
「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女子?」
他大手一揮,展開畫卷。
上面是我的臉。
我嚇得心髒咚咚直跳,生怕掌櫃或是紀青衿直接把我供出來。
不料,紀青衿沒有這麼做。
她上前一步,拉著婢女,將我整個人擋得嚴嚴實實。
「陳副官,你在找人?」
陳子山看清紀青衿的臉,趕忙畢恭畢敬道:
「竟是郡主!卑職奉將軍之命出來尋人。
「這畫像上的女子,是……」
大概是怕紀青衿不高興,陳子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紀青衿美目疏冷。
「他人呢?
「將軍在西市……」
「是何等人物,竟還要他親自出馬。」
崔狩醒了?
我心中一驚,開始後怕起來。
那他一定發現自己被我灌了藥吧?
不行。
千萬不能被陳子山發現。要是被抓回去,下場一定很慘。
可陳子山沒有再說下去。
他注意到了紀青衿身後的我。
陳子山目光越過紀青衿,遲疑道:「郡主,您身後……」
「是我婢女,剛被罰了跪。
「你不信我?」
紀青衿沉了面色,反倒是讓陳子山不敢上前了。
這一幕反而令我想到脫身的絕妙辦法。
——紀青衿巴不得我趕緊消失。
而她這郡主加崔狩未婚妻的身份,可不就是出城最好的擋箭牌嗎?
待陳子山離開,我雙眼放光,看向紀青衿:
「郡主,不如,你幫奴逃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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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賭對了。
紀青衿果然答應了。
馬車的狹小空間內,我和紀青衿二人相對無言,多多少少有些尷尬。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到了城門。
我內心越來越激動。
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美好生活,如今觸手可及,隻有一堵城牆之隔。
剛悄悄地掀起車簾,馬車停了。
馬兒急躁不安地嘶鳴,不肯再向前走動。
似乎是有人攔住了馬車。
「停下。
「巡捕營,例行檢查!」
我懸著的心放下,松了一口氣。
不過是京城巡捕營的例行檢查罷了。
出城門總是要過上這一關的。
隻要不是崔狩,是誰都好。
「——車中何人?」
可那簾外,驟然換了一副低沉的嗓音。
是崔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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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子嗡嗡作響。
剛剛放下的心,再次被拎到了嗓子眼兒。
不用看也知道。
簾外那人此時坐在高頭大馬上,該是何等的殺氣騰騰。
紀青衿鎮定道:
「瑞卿,是我。」
這一聲瑞卿,崔狩怕是更清楚車裡坐的是誰。
陳子山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是郡主的車輦……那還要查嗎?」
可崔狩直接無視了陳子山。
他語調依舊沉冷,重復道:
「郡主,請掀開車簾,配合檢查。」
紀青衿試圖蒙混過關:
「這馬車裡炭盆剛剛燒起來,我前幾天染了風寒,怕是不便打開。
「如此緊急,是發生了何事?」
簾外,崔狩的聲音已經降至冰點。
「昨夜我府上丟了一個人。」
這話一出,我立刻汗流浃背了。
崔狩是衝我來的。
紀青衿正欲說些什麼:
「瑞卿,我……」
「郡主,得罪了。」
簾內驟然探進來一個劍尖。
我和紀青衿俱是倒吸一口涼氣。
緊接著,車簾被挑飛大半。
崔狩那雙深若寒潭的眼眸,隔著紛飛的雪,就這麼落在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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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周遭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無人敢言。
……不過,最害怕的應該是我。
這下全完了。
我渾身血液倒流,頓覺眼前隻剩下死路一條。
崔狩穿著玄色大氅,騎在馬上,眉目冷冽如刀。
他將劍緩緩收回劍鞘,向我伸手:
「阿月,過來。」
他是要跟我秋後算賬了嗎?
我害怕極了,頂著呼呼灌進來的風雪,雙手死死扒住馬車邊緣,寧死不從。
「我過去做甚?等你一劍殺了我?
「我偏不!你個王八蛋!」
局勢再次僵滯。
身後的紀青衿忽然哽咽著開口:
「是她非要藏在我這裡,還脅迫我帶她出城。我不是自願的,你要相信我。」
我震驚地回過頭。
這人變臉怎麼比翻書還快?
隻見紀青衿柔媚的臉龐上遍布無奈,眼淚瞬間滾落。
——她看著ṱũ̂⁶瞠目結舌的我。
下一秒,紀青衿抬起腳,硬生生將我踹出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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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個人失去重心,朝著馬車下跌去。
緊緊閉上眼,正準備迎接摔進冰雪。
不料,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天旋地轉間,我整個人被崔狩扣在懷裡動彈不得,鼻間到處都是他的氣息。
這下,是真的逃不掉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挑釁道:
「崔狩,你若還算是個男人,就給我個痛快!」
可崔狩紋絲不動,隻捉住我的手,皺著眉問:
「到處亂跑,還把自己凍成這樣,回去我自會跟你算賬。」
另一把劍悄然無聲地擱在了崔狩的頸上。
崔狩微微一怔,終於從我身上轉移了注意力,淡淡道:
「林老,我帶走我的人,似乎不妨礙巡捕營的公務吧。」
順著執劍的方向看去,我瞧見一個並不認識的老頭。
「你先前隻託我巡捕營幫你尋府上的人,可未曾說過,你要找的人是誰。」
那位林老冷哼道。
「崔將軍常年在外徵戰,可能有所不知。
「一年前,皇上剛登基之時,欽命巡捕營秘密尋人,他要找的,正是您懷中這位。」
崔狩微微一怔。
林老凝視著我,那雙渾濁的眼中有一絲激動。
他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跪下,大聲唱喏——
「臣林永德率巡捕營,參見長樂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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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中,以林永德為首,在場之人無一不朝我的方向跪拜。
那聲勢之浩大,令我恍惚,卻又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茫然地眨眨眼。
禁錮我腰間的手臂沒有半分放開的意思。
「荒謬。」
隔了好一會兒,崔狩嗤笑,勒緊辔頭就要帶我離開。
可當林永德展開手中畫像的時候,崔狩那副淡漠的神情瞬間被瓦解。
就連我也有些震驚。
——那畫像中的粉衣女子,分明就是我。
就連鼻尖的小痣,位置也分毫不差。
崔狩伸手觸上我的痣,喉結微滾,再三確認著什麼。
他指尖顫抖,模樣流露出幾分難掩的倉皇。
林永德怒斥道:
「今日這人,您若還是要執意帶走,那便是抗旨。
「這滿朝文武,崔將軍倒是第一個見了公主還不跪的。」
抗旨,意味著可以斬立決、殺無赦。
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我回過神,趁機掙脫開崔狩的懷抱,來到了林永德身後。
崔狩仍是孤零零地坐在馬上,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懷抱,有些晃神。
可他最終也不得不掀袍跪在我面前。
玄色大氅上沾著一層薄雪,崔狩晦暗的眸子看向我。
「臣參見……長樂公主。」
那句「阿月」被他不甘不願地咽回喉嚨。
——這崔狩小兒吃癟的樣子,看著真爽。
他甚至拿我沒有任何辦法,隻能跪我。
我沒能忍住,還是笑了出來。
腦海中翻滾過我們相識至今的一幕幕,終是要結束了。
「多謝崔將軍這些時日的照拂。
「今日一別,你我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就當是從未認識過吧。」
我態度十分決絕。
跟著林永德離開的時候,我既沒有讓崔狩站起來,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所以,並沒有看見身後素來淡漠的男人,正伏身於風雪之中,狼狽又急切地伸出手。
卻再也沒能抓住我半片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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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失憶,茲事體大。
那幫老太醫施針的施針,灌藥的灌藥,我被渾渾噩噩地折騰了好幾天。
好在終於不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
皇兄來看我的時候,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李明月,你什麼時候偷偷跑去幽雲關的?
「朕就你這麼一個妹妹,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朕該如何向母後交代?」
我一臉未恢復記憶的懵懂。
他不得不壓下怒火,深吸一口氣。
「罷了。待你記起來,朕再跟你一一清算。」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叫李明月,天子唯一的親妹妹,也是當朝的長樂公主。
至於我為什麼會失去記憶又出現在幽雲關,暫時不詳。
皇兄的話鋒突然一轉:
「不過,你與崔狩之間發生了什麼?
「從你回來之後,他幾次三番跪在殿外求見,吵得朕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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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我們之間的事大致說了一番。
唯有崔狩將來會變心這一點,我隻字未提。
皇兄聽了後,像是在思索著什麼,神色也有些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