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撐到她比我先倒下……」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時辰。
原本守Ṱṻₚ在門口的太監突然像是被通知了什麼消息,匆匆忙忙地趕向主殿,一時間竟然沒人顧得上我。
小宮女立刻衝出去為我找了太醫。
她把太醫的藥給我喂下時,也帶來了一個消息。
姜溫姝流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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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著虛弱的身體趕到主殿時,姜溫姝仍然陷入昏迷。
皇帝黑著臉,要求徹查。
最終他們查出了是姜溫姝的手釧中含有麝香。
而這手釧,是韋貴妃送給姜溫姝的。
韋貴妃因此受了禁足的重罰。
而姜溫姝流產後元氣大傷,終日裡昏睡,偶爾醒來便大哭大鬧,哭著讓韋貴妃還自己的孩子。
皇上起初哄著,然而後來便漸漸地不耐煩了。
自始至終,他喜歡姜溫姝不過是因為她的美貌與嬌媚,而如今姜溫姝蓬頭垢面,情緒瘋癲,在大吵大鬧中漸漸地磨滅了所有皇帝對她的偏愛。
皇帝不來後,姜溫姝的精神愈發不正常,她常常抱著枕頭,說那是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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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常常在宮裡四處揮舞剪刀,說要和韋貴妃同歸於盡。
宮人們忙著安撫她,已經沒有人注意得到我了。
於是深夜,我偷偷地去了太醫院。
我見到了流螢。
她在藥房中抓藥,見到我時頭也不抬,隻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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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螢說:「從頭到尾,這都是你的設計。
「那一天你來御花園和我見面,明明是注意到了身後有姜昭儀的丫鬟跟隨,但是你沒有甩掉對方,而是選擇繼續見我。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你見我,就是為了給姜昭儀看的,你在成心地激怒她。
「所以被扔進千鯉池,也是你預料到的。」
我閉上眼睛,輕聲道:「是的。」
我知道姜溫姝一定會把她身上的首飾扔進千鯉池,然後讓我進去幫她找。
這是她從小到大折磨我最常用的法子,因為她知道,我最怕水。
「無論她往池子裡扔什麼首飾,我都會做手腳,我也沒有預料到,她偏偏扔的是那個韋貴妃送她的手釧。」
在池子裡,我其實找到了那個手釧,但我刻意地裝成沒找到的樣子,把它留在了岸邊的泥沙裡。
這樣後來姜溫姝的下人找到它時,隻以為那個手釧是被湖水衝上岸的。
姜溫姝沒做多想,將那手釧重新戴上。
隻是她沒注意到,那裡面多了一顆很小很小的冰晶玉髓。
大夫人用在我身上的麝香,最終反噬了她自己的女兒。
我知道我瞞不過流螢,她是用毒的高手,所有下毒的方式在她看來全都是小菜一碟。
但我也知道,流螢不想揭發我。
果然,流螢告訴我,她恨的人是韋貴妃。
韋貴妃在多年前因妒殺了一個姓宋的醫女。
這位宋醫女,既是治好我啞症的恩人。
也是流螢的親姐姐。
宿命的榫卯終於在這一刻完全吻合,我愣在原地,半天都說不出話。
良久,流螢對我道:「你的復仇之路沒有走完,我的也一樣。
「你幫我鬥倒韋貴妃,我也會幫你,殺掉所有害死你娘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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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螢給了我兩樣東西。
一份舞譜,和一副藥方。
「這藥能夠助胎,但多喝了會死人。
「而這劍舞是當初韋貴妃所創,皇帝最喜愛不過。能復原出幾分,全看你的造化了。」
我心領神會,謝過流螢。
當我試圖練習劍舞時,我發現我娘雖然已離去多年,但她留給我的天賦卻在。
這舞需要女子持劍而動,英氣與柔美並存。
我秘密地苦練了月餘後,按照流螢的指點,去了皇帝下朝時的必經之路。
一身白衣,與貴妃當年的紅衣有顯著不同,我和流螢都認為——要想長久地獲寵,就不能活在他人的影子下。
於是那一日,我白衣飄飛如練,與劍氣連成一片。
與貴妃當年的豔烈不同,更突出仙氣與飄逸。
皇上身邊的那位馮公公是個見錢眼開的,先前收了姜溫姝的錢為她辦事,如今也收了我的,於是適時地進言:「奴才瞧著,姜才人這劍舞頗有謫仙風採。」
皇帝果然心悅,當晚翻了我的牌子。
他在我宮中時,仍會想起被禁足的韋貴妃和失子的姜昭儀,我卻毫不嗔怒,反而寬解他。
他不由得動容:「宮妃都愛爭風吃醋,想不到竟有蕙兒這樣溫柔懂事之人。」
我莞爾一笑。
皇帝不懂。
我不愛他,因此立於不敗之地。
因著我的這份溫柔懂事,皇帝覺得在我宮中十分放松。
他之前被韋貴妃與姜昭儀搞得頭大,如今方覺得我這種不爭不搶的性子來得珍貴。
我又頻頻地親手抄下佛經,送給信佛的太後,因此太後對我也十分欣賞。
「蕙兒這孩子,很像哀家年輕的時候。」
就這樣,我的位分逐漸地晉升,由才人晉為嫔,又晉為貴嫔。
而姜溫姝的病也漸漸地在太醫的治療下好轉,不再瘋癲。
她身體恢復後,發現原本被她視作身邊一條狗的我,竟然已經成了聖上的寵妃。
其他位分低的妃子來我宮中請安時,都要畢恭畢敬地喚我一聲娘娘。
這讓姜溫姝如何能夠忍受。
她衝進我宮中,原想拿著出身卑微的事再羞辱我一番,卻突然發現侍女在扶我喝藥。
「這助胎藥果然有效,太醫今日來診斷了,說娘娘之前身子的虛弱都已經被補上……」
侍女話說到一半,感受到氣氛不對,一回頭發現姜溫姝來了,連忙捂上嘴。
然而已經晚了,這話已經被姜溫姝聽到了。
她走上前來,陰惻惻地一笑:「蕙兒,你我姐妹,你有這樣的好東西,竟然不與姐姐分享?」
我神情慌亂:「姐姐,我……」
「不必解釋了,藥方從速交給我。」姜溫姝耐心耗盡,「姜於蕙,你不會以為你生了皇嗣就能壓到我頭上吧?嫡庶有別,姜府支持的永遠會是我這個嫡女!若是你不給,我便叫父親將你從姜府除名,把你娘的靈位從祠堂裡扔出去!」
我沒有辦法,隻好叫侍女將藥方交給姜溫姝。
姜溫姝拿了藥方就走,我不放心,上門苦勸:「姐姐,這藥雖有助胎之效,但不能連續喝超過三日。」
姜溫姝冷笑:「方子我已叫太醫看過,這些藥都沒有毒性,怎會不能連續喝三日?
「一副藥方的療程少則七日,多則半月,你叫我不要喝三天以上,不過是不希望我再懷上皇嗣,對不對?」
姜溫姝走到我面前,挑起我的下巴:「怎麼可能呢小啞巴?我告訴你呀,等我懷上皇子,成了皇後,第一件事就是像殺你娘那樣殺了你。」
她不ţü₁再理我,就著侍女Ṫũ⁻的手喝下助胎藥。
我落寞地回身,快步離開。
生怕再慢一步,我就會當著她的面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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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溫姝連喝了六日助胎藥。
第七日的清晨,她突然感覺腹痛難忍。
太醫聚集到了她宮裡,但是看過之後,都說不出問題所在。
這是正常的。
流螢是宋醫女的親妹妹,精通藥理,是用毒的頂級高手。
那藥方裡的幾味藥材全都無毒,組合在一起,卻正好能引發姜溫姝身體的潰敗。
最後,太醫們檢查不出問題,又怕擔責,於是紛紛告退。
殿內隻剩下姜溫姝。
我揮退其他宮人,來到她面前。
「姐姐。」我拉著她的手,摸了摸我自己的小腹,「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有身孕了呢。」
姜溫姝目眦欲裂地瞪著我,但她已經疼得動不了了。
「你說得對,有你這個嫡女在,姜府永遠不會重視我這個庶女。」
「可如果……嫡女沒了呢?」
姜溫姝張大了嘴巴,上氣不接下氣:「姜、姜於蕙,你和你娘一樣是個賤人……
「你明明什麼都記得,卻連你娘的骨灰都能吃。幹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你懷著皇嗣也會不得善終……」
我搖搖頭:「嫡姐,別自欺欺人了,因果報應那一套若是有用,我娘怎會被你活活地欺負死?」
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摸摸姜溫姝的頭發:「嫡姐,告訴你個秘密吧——韋貴妃怕是要不行了,你呢,也要不行了。
「坐收漁翁之利的人,是妹妹我呢。
「你死之後,無論是尚書大人,還是大夫人,都隻能支持我。你看呀,嫡姐,你在萬千寵愛裡活了半輩子,但到最後,所有人都背叛了你呢。」
姜溫姝已經說不出話了。
腹痛令她臉色慘白,出氣漸漸地比進氣大。
我一直守著她。
在漫長的幾個時辰後,姜溫姝停止了呼吸。
當年我娘在柴房裡,據說就是活活地疼死的。
而姜溫姝,她Ṫü₇終於也以相同的方式死去。
娘,時隔十二年,我終於為你報仇了。
我坐在地上,快意與悲傷一同湧上心頭。
劇烈的情緒我伏地痛哭:「快來人啊!姐姐,姐姐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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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螢對我說,我娘若是在天有靈,想必比起復仇成功,她更希望自己的女兒過得好。
流螢還問我,想不想當皇後。
我不過是沉吟片刻,便點了頭。
我們穩步地推行計劃。
流螢需要我腹中的皇嗣,我則需要流螢的毒藥。
我們的聯盟堅固如鐵。
很快地,流螢的毒藥起了作用,她的仇人韋妍兒渾身潰爛而死,而皇帝被貴妃的病感染,同樣大限將至。
我誕下的皇嗣成了繼位的唯一人選。
一年後, 皇帝去世。
我的孩子登基為帝,我亦成為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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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流螢會幫扶我,誰知她卻不見了。
隻留下一封信, 說她的目的就是報復韋後和皇帝, 如今大功告成, 她便也沒有留在宮裡的必要了。
這個善於用毒的女人將我扶上太後之位,然後就不管我了, 果然惡毒至極。
好在她到底是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來,留了個小徒弟給我。
小徒弟繼承了流螢的三成本事,據說夠用了。
於是我將小徒弟帶在身邊,回姜府省親。
面對如今已貴為太後的我,大夫人和爹戰戰兢兢。
他們都已經隱約地猜到,我或許從未忘記姜府舞姬菱娘的死。
我記得我爹是如何寵幸她又拋棄她。
也記得大夫人是如何和姜溫姝一起折磨她又羞辱她。
但表面上,我隻是笑意吟吟地叫尚書和夫人喝茶。
「這茶滋味可好?」
他倆連連點頭,說太後娘娘賜的茶, 怎會味道不好。
我點點頭:「是呢,畢竟這裡面加了特別的原料。」
我用手掩住嘴, 悄悄地衝他倆道:「姜溫姝的骨灰。」
大夫人當場暈厥。
我爹氣得渾身哆嗦,面色紫脹, 喘不上氣來, 捂著胸口說不出話。
我大驚:「尚書大人與夫人的身子居然如此不康健。」
我喚過流螢的小徒弟:「本宮曉得你師從高人,技術高明,就由你來負責尚書大人與夫人的醫治吧。」
小徒弟:「我師父是個下毒的,我隻會毒術……」
我一個眼刀鏢過去:「住口, 哀家說你是太醫,你便是太醫。」
小徒弟:「是!」
我:「姜尚書和夫人的病就交給你了。」
小徒弟:「奴婢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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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尚書和大夫人被我以「需要靜養」的名義軟禁起來。
由小徒弟每天給他們煎藥。
她每天都嘗試一些新的方子,起初還跟我匯報。
最後我大手一揮:「你自己發揮吧, 流螢的徒弟我信得過。」
於是她放心大膽地去了。
據說尚書和夫人的身體日益衰弱, 房中每日傳來不堪病痛折磨的慘叫。
我對此十分遺憾,已經配備了最好的太醫給他們,這病仍然治不好,隻能說是天意難違了。
後來, 遊山玩水的流螢又跟我取得了聯系。
她每到一個地方就寄信給我,順便寄一點由當地特產做成的點心,據說是她最近不學毒藝,改學廚藝了, 這些都是她近期的佳作, 特意送來給老朋友嘗嘗。
我戳了戳這些色彩瑰麗氣味詭異的玩意兒, 沒一個敢下嘴的。
流螢就是有這樣獨到的本事——做有毒的東西看上去完全無毒, 做無毒的東西倒看上去十分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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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 又過了許多年。
我的孩子長大了,也到了選妃的時候。
我年紀已大, 看著新來的秀女如花般地入宮。
她們之中,竟然也有人在參選時跳竹枝舞,想要以舞獲寵。
但皇上卻對她興致不高, 最終她也未能入選。
姜溫姝篤信竹枝舞的傳說, 真的以為能讓第一個看見此舞的男子不可自拔地愛上自己。
卻不知宮中的情愛本就是幻夢。
倒是牢不可破的利益聯盟裡,能漸漸地品出一點真心來。
我問流螢的小徒弟:「你師父近來可安好?」
「師父安好,常常來信問候太後娘娘。」
「跟她說南疆進貢了好酒, 有空進宮來喝。」
「是!」
美人已逝,烈酒猶存。
白發宮女在,闲坐說玄宗。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