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怎麼哭了?」
酒店大床一片凌亂,斐熾緊張地撈起我,「很痛嗎?」
我哭得無法回答。
「斐熾……」
「我在我在。」
他退出去,拿起床頭櫃上的紙巾盒,半吻半擦掉我的眼淚。
「下次吧。下次我會做足準備。」
「下次什麼時候?」
「明天。下了班來我家,我新學了話梅仔排,遊戲還有你上次的存檔,我沒動過。」
「好。」
「明天你就不會痛了,我保證。」
「好。」
可是我現在頭好痛好痛。
耳鳴到難以忍受。
飛機要墜落了嗎?
「斐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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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惶恐地摟緊他,「我好怕。」
我不想死。
斐熾沒再回答我。
08
天快亮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不大,但一直沒停。
婚禮管家打來電話,委婉表示如果到了下午雨還沒停,可能就得放棄戶外,啟動 planB。
「沒問題,你們安排。」
斐熾按滅手機,拿起酒杯。
冰球與玻璃壁碰撞聲清脆,他卻莫名有些煩躁。
從剛才開始,胸口就有種悶窒感,好像被什麼壓住了,得時不時深呼吸緩解。
他捏了捏眉心,太陽穴突突跳著,存在感無法忽視。
幹脆站起身,抄起外套往外走。
「我去接一下以嘉。」
電話那頭的斐桉沉默了幾秒。
「這才幾點?大哥都沒起吧?你要是實在緊張,就出去跑兩圈。」
早就跑過了,跑了八圈。
「流程交給你盯著,我出門了。」
車庫門徐徐升起,斐熾發動車子,眼前是連綿雨幕。
斐桉長嘆一口氣。
「早幹嘛去了。懦夫。」
斐熾罕見的沒有回懟,反而表示了認同。
「所以這次我早點去。」
他很快就到了機場。
本以為在這裡等著,自己的心會稍微安定一點。
可坐在駕駛座上,那種不安焦躁的感覺更為強烈。
他反復點進軟件,確認航班動態。
已經起飛了。
幾個小時後就能見到他ṭũ₉了。
不能闲著。
他抽出紙,第不知道多少遍擦拭副駕駛座。
想到林以嘉可能不願意和自己坐一塊兒,他又鑽進後座。
擦到一半突然感覺這個車內香氛味道有點衝。
當時糾結半天選了這款,現在聞起來好像還不如另一款。
時間還夠。
斐熾猛踩油門趕到香氛店,以防萬一,把另外幾款都買了。
林以嘉飛這麼久,可能沒胃口,他又去買了包半熟杏幹。
吃多了也不行,得再準備點喝的。
他看到了一家水果店。
比起放久會變味的咖啡奶茶,水果好像是個不錯的選擇。
斐熾在挑選,老板和鄰裡在闲扯,小孩在嚷嚷。
老板煩得不行,把手機丟給他。
小孩安靜了。
取而代之的是短視頻的洗腦 bgm。
半分鍾後,他又嚷嚷起來:「媽媽,飛機掉下來啦——」
斐熾這輩子隻買過一次彩票。
陪林以嘉買的。
他嗤之以鼻:「你又不缺錢。」
林以嘉專注地一個個對數字:「你不懂,這是好運檢測器,如果中獎了,我要幹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林以嘉不回答。
他沒中獎。
斐熾一個個對過去。
每一個數字,每一個字母都對上了。
背得爛熟的航班號,和新聞裡的。
對上了。
09
醒來頭痛欲裂。
我盯著天花板,一動都動不了。
服了。
怎麼人都死了身體還這麼沉重,不應該隨心所欲地飄來飄去嗎?
暗暗使勁,給老子飄!
飄不起來。
我繼續盯天花板。
開始思考變鬼了還能不能用導航。
我是路痴,完全不認路,等我飄到斐熾訂婚現場,該不會人都進洞房了吧?
可惡,我要看斐熾穿西裝打領帶!
最好是深灰色法蘭絨的西裝,壓著銀色暗紋的領帶……對對對,就是現在看到的這個搭配。
但是這個四手結怎麼打成這鬼樣子,松松垮垮,領口也歪了……
視線上移,男人喉結滑動了下。
「醒了?」
還沒反應過來,呼啦啦圍過來一大圈人。
視野裡塞滿了腦袋。
都是熟悉的人,連幾年裡對我不聞不問的父母都在。
走馬燈還沒結束?
我呆住,可我不記得自己經歷過這樣的場景…Ṱũ̂⁵…
啊,難道……
眼角有什麼東西正在匯集,一眨眼,溫熱湿潤慢慢淌下。
難道大家……都死了?
「我靠他哭了,叫醫生叫醫生。」
「能聽見嗎?」
「林以嘉,能聽見就抬一下手。」
我試圖抬起,絲毫不動。
有人在哭:「完了,林以嘉聾了。」
……
吵吵嚷嚷裡,熟悉的聲音響起:「別吵了,你們先出去。」
說話的是斐熾。
我定定地看著他,看他彎腰俯下身,摸摸我的腦袋。
「別急,暫時動不了是因為缺氧太久,會好的。」
他說會好的,那我一定會好的。
10
兩天後,我開始下床走動。
我沒有死,醒來的副機長配合自動駕駛力挽狂瀾,極限拉升,創造了奇跡。
但大腦有點後遺症。
我經常忘記自己說過什麼,無意識把事情翻來覆去講好幾遍。
「其實我給你們帶了禮物,現在不知道在哪裡了。」
斐熾切蘋果的動作停頓了下,我便意識到這話應該已經說過。
他點點頭,裝作第一次聽到:「沒關系,不重要,人沒事就好。」
我張嘴吃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問:「訂婚宴是不是……」
「對,推遲了。」
是推遲,不是取消。
咽下一口清甜,我悶聲道歉。
「抱歉,都怪我。」
「少說屁話,張嘴。」
這幾天他太過溫柔,陌生得不像我認識的那個斐熾。
冷不丁這麼一句,我倒舒坦了。
噢,不過斐熾在床上也挺溫柔。
我嚼著蘋果,在本人旁邊,默默回味大床房裡的旖事。
「臉怎麼紅了,是不是溫度太高了?」
說著,他伸手覆上我的額頭。
我又忍不住想起停電之夜的玄關。
臉可能更紅了一點。
「我叫護士來量下體溫。」
看著他掏出手機,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斐熾,我的手機在哪兒?」
11
「一直放在文件袋裡,可能沒電了。」
可充上電,手機還是黑屏。
「摔壞了吧,我待會兒去買個新的。」
這不是新不新的問題。
我想知道那幾條語音有沒有發送成功,那時候連著機上 wifi,沒確認 wifi 能不能用。
其實我內心已經圓滿了。
那些片段就算短暫,也讓我了無遺憾。
現在甚至能坦然祝福他和他的愛人。
……前提是他沒看到那三條消息。
「斐熾,那個……」
噎住。
總覺得這話是不能打開的潘多拉盒。
我很能體會斐熾之前的心理,害怕多說多錯,隻敢在好朋友的安全範圍內打轉。
「那個……對方怎麼樣?」
勇敢了,但沒那麼勇敢。
「誰?」
問完斐熾反應過來,「噢,挺好的,我家商業伙伴。」
我躊躇半天,再次鼓足勇氣:「挺好是指感情挺好的?」
「條件挺好的,正好有些深入合作,需要更緊密的關系支撐。」
原來是商業聯姻。
斐家三兄弟裡最桀骜不馴的那個,最後竟然是最聽話的。
不過半年,我不認為斐熾會改變自己心意。
他的妥協,極大可能因為我幾乎絕交般的斷聯。
這讓我有些不好受。
「需要合作多久?」
「長久項目。」
更難受了。
這和斐熾心灰意冷之下把自己賣了沒有區別。
Ţű̂₁我縮進被子裡,嫻熟地做起了烏龜。
「我有點困了。」
12
完全睡不好。
一閉眼,斐熾又出現我的夢裡。
我爬起床,慢吞吞走向護士臺。
「我能不能喝點兒酒?」
護士瞪大眼:「想讓我寫檢討就直說。」
原來隻是寫檢討啊。
「那你現在可以開始寫了。」
她一把逮住晃悠去便利店的我。
「安分點,求你。」
「我幫你寫也行。」
我還挺擅長,以前斐桉闖禍的檢討都是我幫忙寫的。
「vip 出問題,我會丟工作。」
那算了,不能為難人家。
又慢吞吞挪回房,實在不敢睡。
來回踱了幾步,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褲腰帶。
不給喝酒,就換個方式麻痺神經。
自己做這件事挺羞恥。
頭抵著衛生間的牆,我努力回憶那晚斐熾是怎麼操作的。
其實那晚斐熾表現很差,手忙腳亂完全靠本能。
本能……
可惡。
都是男人,怎麼他的本能是挺腰,我的本能就是撅屁股。
更可惡的是,我特麼把每一個細節都回憶了,還是無法復刻。
靠自己不行。
算了。
正打算直起身,腿忽然一軟,整個人不受控地往一旁栽去。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自保,而是——小護士我對不起你,好像真的要出問題了。
福大命大從失事飛機裡存活下來,然後轉眼在自瀆過程中摔死。
一定會被列入世上最離奇死法之一。
結果又沒死成。
有人牢牢接住了我。
手臂很有勁,胸膛很緊實。
衛生間隻餘兩道呼吸聲,尷尬無言。
我本可以解釋,男人躺久了有點欲望無可厚非,如果我的手指不在後面的話。
「斐熾,你你撒開。」
掙了掙,他抱的很緊。
「誰教你的?」
溫熱氣流拂過耳畔,痒痒的。
真難為情,我好像又行了,可他還在,不能動。
好痒好痒。
「在南城開發出來的?」
後知後覺斐熾的嗓音過於低沉,情緒好像不太好。
「開發?」
他當斐總太久了,這種下流話講得和商務宣講一樣。
「沒人開發,自己開墾的。」
斐熾輕笑一聲,將我扶直,然後……壓在牆上。
燈關了,視野一片漆黑,他的聲音磁性翻倍。
「你開得明白嗎?」
聽起來他要親手幫我耕地。
把生土翻成熟的,劃拉出溝渠,引水灌溉,泥沙潤潤的沁出水,方便插秧。
我的腦袋暈暈乎乎,身體好像在飄。
得說點什麼。
「那個……對方怎麼樣?」
斐熾動作一頓,我突然醒悟,這話好像說過了。
「不是,我想問我的手機去哪兒了。」
他低低地喘了聲,「給你買了新的,在櫃子上。」
「噢噢。」
也不是,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我想了想。
「斐熾,你怎麼又願意和我做了?
「上次你拒絕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酒店。
「我很難過。」
斐熾把燈打開了。
暖黃明亮,斐熾臉上的欲色一覽無餘。
「林以嘉,現在在你面前的是誰?」
他停在了一個很關鍵的節點。
我本能蹭蹭,「就是你啊。」
「我是誰?」
「……斐熾。」
「嗯。是我。」
他將臉埋進我的頸窩,大力擁住我。
我們沒有一處不相貼,沒有一處不炙熱。
「那時候你不清醒,認不出我,我不能乘人之危。」
「噢……」
我在心裡喃喃。
其實是太羞恥不敢叫他的名字。
而現在,才是真的不清醒。
13
醒來天光大亮。
我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轉頭在櫃子上看到了新手機。
緩慢地眨了下眼。
完了。
護士來查房,我心虛地縮進被子裡。
「我昨晚……」
嗓子也好啞。
她警覺起來:「你該不會偷偷喝酒了吧?」
「沒偷喝酒。」
但偷情了。
我還抱有一絲幻想, 說不定昨晚我又做夢了呢?
於是在護士離開後,我偷偷脫下褲子,檢查土是生的還是熟的。
還沒摸出個大概,斐熾推門而入。
看到我的姿勢, 他愣怔一瞬,挑挑眉梢。
「大白天的, 癮這麼大?」
我羞憤地重新縮進被子裡:「你他媽能不能敲門。」
「敲門哪有這種風景看。」
他放下食盒, 將手探進被子。
感覺到他的重量壓下, 我慌忙推他:「不行不行,打住。」
「vip 室不能隨便進,不會被人看到。」
他怎麼心安理得接受偷情現狀了!
「我是說這種見不得人的關系,打住!」
「見不得人?」
斐熾冷笑。
「你說我們從小相知相識互相暗戀, 自然告白走到一起的關系, 見不得人?」
有點聽不懂他的話。
他緊盯我的臉,表情凝重兩分。
「你是不是又忘了?」
我困惑地張開嘴:「啊?我忘了什麼?」
斐熾輕輕嘆口氣, 點進語音備忘錄,修長食指點下播放。
我的聲音在病房裡響起,沙沙的, 帶著一點哭腔。
「斐熾,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啊?!
這個事實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什麼時候說的?」
「蘇醒第二天。」
可這條語音備忘錄的時間,是半年前。
「我不是才醒來三天?」
「半年了。」
斐熾收起手機, 俯下身親親我, 「沒關系, 你什麼都沒錯過,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14
我的後遺症始終沒有好。
創傷應激障礙導致我間歇性忘記最近發生的事, 認定自己始終徘徊在那場事故前後。
「我們在一起了,那你家裡怎麼辦?」
「我家裡?十手十腳贊成。」
「不聯姻了嗎?」
「?當然聯啊, 賺錢重要。」
……渣男!
我大駭。
識人不清!愛錯人了!
斐熾警覺地眯起眼。
「這也忘了?」
我一噎,遲疑起來,「沒忘, 你要訂婚了,對方是你家商業伙伴,條件挺好的,需要長長久久合作……」
「嗯, 記得很牢。」
還是渣男!大渣男!
我要分手!
「但是最重要的部分記錯了。」
斐熾點開一張照片遞過來, 「要聯姻的是大哥。」
我捧著他的手機看了又看,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一開始就是你大哥?」
印象裡,斐桉和我說的是並不是他們大哥。
「不重要, 已經塵埃落定了。」
對, 塵埃落定。
我終於有勇氣問他ẗṻ⁴:「你有沒有收到我的語音?」
「語音?」
斐熾勾起笑,「喲,和我發騷話了?」
很快他就看到,新手機我還沒有拆。
我悄悄點進他的置頂對話框。
最新一條是一年多以前他發的:【不舒服叫我, 我在門口。】
「嗯?你到底發什麼了?」
斐熾用被子把我禁錮起來,「快說。」
我模仿他的語氣:「不重要,已經重開了。」
「重開?什麼重開?你的存檔我都沒動, 下個月出院繼續玩。」
「好。」
說完我停頓一下,「萬一下個月我又忘了呢?」
「沒關系。」
「隻要你記得我,記得我一直愛你。」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