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昭。」我輕聲喊。
他愣住。
這是他的小名,他很小的時候我喜歡這麼喚他。
那時候,我還沒有很惡毒很作孽。
「阿昭。」我又喚了一遍。
小孩的Ṱŭ⁶哭聲,孩子媽媽的咒罵與崩潰聲,老師的勸阻,校長的憤怒交疊在一起。
這小小的校長室快被這些雜亂的聲音充斥著快要爆炸。
可不知為何,我清晰地聽見了江其昭那一聲極小的回應:
「……嗯。」
5
回家後。
我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面前一排的精神類藥物良久。
隨後把它們全部推進垃圾桶。
聽見細小的動靜,我轉頭。
江其昭站在門口。他還沒到抽條的年紀,個子不高,手裡端著牛奶,靜靜地看著我。
他沒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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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既跟以往一樣,今晚也不回來。
別墅裡安靜得嚇人。
我嘆了口氣,朝江其昭張開雙臂:「要不要跟媽媽抱抱?」
他看了我半天,最終走過來把牛奶放在桌面。
沒有說什麼,轉身走了。
就在這時,我手機屏幕亮了。低首看去,是江既在酒吧的視頻,燈紅酒綠。
視頻中他笑得惑人,是全場的中心。
我的探子給我發消息:
【你看上他了?他雖然有錢,但他家那位管得嚴,你跟他估計發生不了點啥的。
【這兒的帥哥還是很多的,咱們這還有男模,要不你來,我找幾個實惠的給你。】
我回復:【我聽說他玩得挺花的,我長得也挺漂亮的,怎麼就不能發生點什麼了?】
探子:【也就表面上。】
短短幾個字簡潔卻充滿信息量。
那位酒吧負責人說完這句,任憑我怎麼追問,也不願意再透露了。
我按約定轉去了尾款,道:【我等會兒來,找幾個帥點的男模吧。】
6
「姐姐,吃這個。」
一位弟弟笑嘻嘻地喂我吃葡萄,身邊圍著其他男模,他們也說著甜言蜜語。
我張嘴咬過葡萄,鮮甜爆汁。
心裡倒數著數。
三。
二。
一。
我抬眼,跟從二樓包廂裡走出來的江既那雙微涼的桃花眸對視上。
他身後跟著嘻嘻哈哈的一群人。
那群人看到我後,臉色一下都變了,也都瞬間安靜下來。
而我身邊的其中一個男模湊過來,貼著我的耳際說情話。
我仍舊看著江既,甚至笑意盈盈地朝他招了招手。
江既邁著長腿大步走過來,走到我面前。
「季織。」他嘴角的笑意很淡,聲音更淡。
「嗨,老公。」我輕松道。
此話一出,我身邊的男模們立刻露出震驚的神情,磕磕絆絆道:「江總……江夫人?」
江既是這家酒吧的大股東,也經常在這玩,基本上沒人不認識他。
我起身,替他理了理領口。
「老公,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你,好巧呀。」
「你追到這做什麼。」見我如此無所謂的態度,江既修長的手指狠狠攥住我的手腕。
我呵呵一笑:「不明顯嗎?」
釣你啊。
「你真要離婚?」江既垂眸看我。
?
啊?
怎麼又扯到離婚了,這男人什麼腦回路。
但我將錯就錯。
「你不愛我,兒子也不愛我。我不如趁早還你們一個清靜。」說這話時,我緊緊鎖住江既,觀察他的神色。
他頓了下:「你需要我愛你?」
語氣很平靜。
平靜下宛若一潭死水。
沒有了玩世不恭與輕佻。
我突然發覺,其實江其昭還是像江既的,像他的另一面。
現在的江既給我的感覺,很像他上一世抱著我的骨灰盒,站在海邊的時候。平靜到極致的絕望。
我看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認真地一字一頓道:
「需要。」
說完,沒等他反應,我徑直反拽過他的手,拉著他往外走。
酒吧負責人目瞪口呆:「欸……」
我一邊走一邊朝負責人道:「剛剛我的消費都劃江總卡上哈。」
江既任由我拉著他,沒有掙脫。
我拽著他到我車邊,一把將他推上車,坐在他腿上,惡狠狠地捏住他下巴:
「我討厭髒男人,說,有沒有碰過其他人?」
江既神色一怔。
車內沉默良久,封閉的空氣中縈繞著我和他身上殘留的煙味與酒味。不算好聞。
我垂下眼簾,松開手,去搖開車窗。
「沒有。」他說。
「那為什麼天天混跡酒吧,任由謠言傳播?」我趁機追問。
「與你無關。」他微微抬起下巴,視線落在我身上,情緒卻並不明顯。
我兩手掐住他脖子,狠狠咬了下他的下唇:「我是你的配偶,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嗎?」
江既薄唇閉緊,一言不發。
我氣笑了:「不知道是吧,那就離婚。」
「等明天過完,我會讓人草擬離婚協議。」出乎我的意料,他同意了離婚。他說完後,我的動作停滯了。
雖然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但自尊仍讓我接了一句:「好。」
我翻身從他腿上下去,他修長的手指卻下意識握住我的大腿根。
我沒動,他松開手,道:「我喊司機來開車。」
7
等我回到家後,原本被我從化妝桌上推進垃圾桶的藥重新換了一批,嶄新地擺在桌上。
江其昭站在門口,門的陰影裡,手裡還拿著書本。他靜了會兒,然後開口:「醫生說,你不能不吃藥。」
我失神片刻。
上一世我躁鬱症很嚴重,停不了一天藥。但死後再重生,便沒有前世那種時時刻刻痛苦又想發瘋的感覺了。
……
我低Ṭú₆下眼簾,視線晃過前世吃了無數遍的藥。
「阿昭,對不起。」我嗓音幹啞。
江其昭身形顯而易見地僵了下,他似乎有些迷茫,還有些無措。
是我一直沒有盡到當母親的責任。
變成靈魂的時候,我看著江其昭費盡心思去我後媽妹妹那裡裝乖套話。
甚至差點被我想上位的妹妹痛下殺手,鏟除這個她姐姐和江既遺留下來的孩子。
我當時哭著叫著讓江其昭把我忘記,不要為了我這個不稱職的媽媽報仇。可他聽不見。
現在我終於可以親口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
「江其昭。」江既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懶淡卻極具壓迫感。
江其昭沒動。
「功課做完了?」江既走近,垂下眼簾。
「你少管他。」我起身,拉住江其昭的手把他往我身後帶。
江既被我嗆了下,但他很快恢復了以往的漫不經心。他對我道。
「明天宴會季家人都會到場。」
我下意識地手往回縮了下,江其昭竟然堅定地拉住我的手。
上一世,就是季家人害死的我。明明有著相同的姓氏,身體裡流著一脈的血液。
他見我的神色,難得默了下,問:「你要去嗎?」
我澀然地勾了下唇:「去啊。」
去見見那些人,那些見不得我好的人。
我思緒恍惚地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還是上輩子的事。
我和江既兩人沒有感情基礎,被逼著結婚。
然後天天做恨。
做著恨著,搞出了點感情。
江其昭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懷上的。
我的娘家怕我生兒子後,從此在江家地位水漲船高,我哥哥妹妹便隔三岔五地在我耳邊說江既的輕佻與花心。
我並不相信他們的話。
可後來季家暗地給我下精神類藥物,讓我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了精神病。暴躁易怒,卻又恐懼抑鬱。
這是我死後飄在江既身後,一直跟著他,看他為我報仇,看他變得不再像他,這才知道的。
8
第二天的宴會如期而至。
我穿著米白色魚尾裙,挽著江既的胳膊,接受著宴會廳中其他人投過來的注視。
「姐姐!」歡脫的聲音響起,季如琳踩著小高跟朝我走來。
等面對面了,她對江既一笑,「姐夫。」
我也笑笑,問她:「媽和哥哥呢。」
「媽身體不舒服,就沒來了,她在家照顧爸爸呢。」季如琳一一回答,唯獨沒回答季浩。
因為我知道,季浩現在正在布置,讓我在這次宴會上丟盡人臉,身敗名裂。關鍵時刻讓季如琳挺身而出,吸引江既的目光。
哪怕眾人皆知,我跟江既夫妻感情非常不和,他們也知道,在他們的設計下我的精神已經出現很大的問題了。
但他們仍不想放過我。
他們覬覦江家夫人的這個位置,想讓季如琳上位。
我不自覺地挽緊江既的胳膊。
江既的視線從上而下落在我身上,半晌後他收回視線,朝季如琳微微點了下頭。
季如琳笑容更加燦爛。
她殷勤地對我說:「雖然媽媽沒來,但她為你準備了一套漂亮的禮服裙。姐姐你總說媽媽不愛你,但其實她很關心你的。我帶你去休息室換著試試看吧?」
我看著季如琳,在心底冷笑一聲。
「你覺得我的審美有問題?」江既垂眸,語氣並不強硬,卻讓人聽得冷汗津津。
季如琳表情僵住:「……什麼?」
我笑道:「我的這條魚尾裙,是他幫我選的。」
季如琳睜大眼睛:「你們不是……」她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對勁,將話一轉,「但那是媽媽為你準備的呀。」
「好啊。」Ṱŭ₁我欣然同意,將胳膊從江既臂彎中抽出來,卻被他反抓住。
他黑眸一眨不眨地鎖住我。
我跟他對視。
半晌後我輕笑一聲:「老公,等我換新禮裙給你看哦。」
空氣沉寂兩秒,他松開手。
我跟著季如琳走上二樓,她將一間休息室推開,走進去,先是遞給我一杯水,然後拉開衣櫥。
白色長裙。
我站在原地,眼神牢牢釘死這條白裙。
一模一樣。
和我母親自殺時穿的那條白裙一模一樣。
後媽是在我母親死後三年搬過來的,那年我才七歲,小時候的事記不太清,印象最深刻的隻有那天午睡醒後,母親安靜地躺在我身邊。
穿著潔白長裙,還有床頭空了半瓶的安眠藥。
她沒有遺言,自殺的前段日子她的表現也很正常。隻是每晚給我講完睡前故事,都會加上一句話:
「織織,媽媽永遠愛你。」
原來……原來還有這一層。
上一世季家也通過了這場宴會設計我,但隻是送了一條普通的裙子。應該是這兩天江家太風平浪靜,我後媽沉不住氣,想惡心刺激我一番。
季如琳一句話打斷了我紛紛揚揚的思緒,她笑眯眯:「喜歡嗎?這裙子可貴了。」
這是父親向母親求婚那日送母親的裙子。
我伸手,攥緊這條白裙。
「那姐姐你在這裡試哦,我在門外等你。」
說完季如琳步伐輕盈地走出去,貼心地替我將門關上。
我細細地描摹著手中白裙柔軟的質地。
十秒後,我關上衣櫥,推開那扇被設計成裝飾的隱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