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意識到,世界當然有一些鮮活而迷人的存在。
他發現自己,有了貪念。
……
他在日記中記錄的這兩次相遇,我沒有任何印象。
隻記得十八歲那年,爸爸正處事業巔峰,投資了一個度假村,暑假時我經常去那裡玩。
我的確養過一隻白色貴賓犬。
迷戀過酷酷的殺生丸大人。
再後來,他進入了我所在的大學,至於過程,隻簡單提了句:「付出了一些代價。」
而那時的我,正整天追著肖逸跑。
我在一次校際辯論賽中,輸給了作為對方結辯的肖逸,一下子就被他散發的冷靜和理性魅力迷住。
我那時啊,是個自信又肆意的性子。
喜歡就說出來,看上了就去追。
朋友們嘲笑我女追男,我揚著頭大大方方說:
「我就喜歡不喜歡我的。
「喜歡我的,我還不願意呢!」
這句話,一度傳播極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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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到入了煜城的耳,他那時在日記中輕輕落下一句:
「我在山海上,你在雲霧裡。」
……
他從未真正出現在我面前。
但似乎,他的世界,全是我。
知道我買了新衣服,剪了新發型,換了手機殼。
知道我演講比賽得了第二名,可是數學掛了科。
知道我愛吃西南村那家老王豆串,喜歡喝鮮榨橙汁。
他說自己膽小、懦弱、自卑,像隻陰暗角落的老鼠,一邊自我厭棄,一邊清醒沉淪。
即便迎面相遇,也不敢真正抬眼看我一眼。
4
他不是沒試過走到我面前。
煜城被認回煜家第二年,煜峰意外發現他這個並不十分在意的兒子,具備少有的商業天分和果斷狠辣,開始試著培養他。
處境慢慢改善後,心便開始有了一絲奢望。
那天,他買了一束火紅玫瑰,剪了新發型,無比忐忑地準備來見我。
出門時遇見一群年輕女孩,推搡著中央那個,羞紅著臉向他表白。
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正好開車路過。
按下車窗笑著和他打招呼,瞥了那群女孩一眼,慢悠悠說:「你談戀愛了?可不能瞞著人家你媽是艾滋病死的啊。」
那群年輕女孩望向他,驚恐、憐憫、尷尬……
表白的女孩訕訕找了個借口,頭也不回跑了。
那刻,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他永遠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我面前了。
那天,他第一次動手,打斷了兄弟的鼻子。
作為懲罰,他被關了一個月的禁閉。
後來——
他隻在我被雨攔在教學樓時,偷偷放下一把傘,然後看著我笑開眼,跟著一起笑。
在我晚上去實驗樓等肖逸,撐著臉坐在樹下發呆時,靜靜陪著我等。
在我生日時,默默在我宿舍窗外放一場無名的煙花。
日記裡,他以深情剖白的方式,寫下了無數我從未知曉Ṭũ₃的事。
我感慨又迷茫。
他筆下描繪的女孩,仿佛是我又不是我。
那個女孩,太美好太幸福,仿佛是高懸在天空觸不可及的太陽。
我,何德何能?
真正讓我將自己和「她」重合的,是兩件事。
大二那年,我晚上在實驗樓下等肖逸時,撞見幾個當時在校內修葺操場的農民工,喝了酒,對我動手動腳,意圖猥褻。
我大聲呼救,可實驗樓在操場盡頭,根本沒什麼人。
正驚恐絕望時,一個穿著黑帽衫的高個男生不知從哪蹿出來,一句話不說,上來就猛揮狠拳。
最後那幾個人雖然跑了,男生也受了傷,地上濺了不少他的血。
我哭著要帶他去醫院,他卻隻默默擦掉臉上的血,靜靜看了我一眼,扯上帽子轉身走了。
我和肖逸曾在校內網上發帖尋找這位見義勇為的男生,始終未找到。
……卻原來,是煜城。
而另一件事,讓我內心起了不小的波瀾。
畢業那年冬天,下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雪,道路積雪深至膝蓋,城市交通停擺。
我高燒四十度昏迷,躺在校醫院裡,急需轉院。
所有人束手無措時,我感到有人大力將我背起。
學校離最近的大醫院五公裡,我迷迷糊糊知道,那人背著我,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走。
風聲,喘息聲,持續了很久。
醒來時,我看見的是肖逸的臉。
我虛弱地問,是你背我來的嗎?
他激動又後怕,輕輕抱著我,隻是不停地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後來護士說,我那天情況很兇險,要不是及時送來急救,小命堪憂。
「你男朋友對你真好,那麼大的雪,要一步一步抬起來才能移動,他還背著你,這一路走來,怕是去了半條命喲!」
我感動極了。
大概也是從那次起,我心中不僅僅把肖逸當作男朋友,而是真正認定未來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想,那種情況下,他沒有放棄我。
未來,我也絕不輕易放棄他。
可——
原來風雪中背著我,在無人的大街上一步也未停下的人。
不是肖逸。
是煜城啊……
無法想象的是,持續幾年寫下這些溫柔又細膩文字的人,同一時間,正在經歷一場慘烈詭譎的繼位爭奪戰。
他那利益大於親情的父親,莫名心髒病發,赤身裸體地死在小金雀身上。
與他同為私生子的另一個兄弟,被舉報挪用公款啷當入獄。
他,被人為制造的車禍撞斷了一條腿。
所有的這些,日記裡其實隻是一筆帶過。
最後隻輕描淡寫提到一句:
「我終於站在了這個位置,好像可以,去碰一碰月光了。」
於是,他放縱了心裡那頭盤踞多年的小獸。
以聯姻的方式,站在了我面前。
……
收到這本日記時,我正打車去機場。
彼時,我仍陷在被肖逸背叛的打擊中,為了躲避他的糾纏,決定逃去另一個城市。
剛出門,閃送給我送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我是在出租車上翻開的這本日記。
車子行到立交橋上,為躲避一輛剎車失靈的公交車,直直撞在水泥橋墩上。
臨死前,我看到染了血的日記本,被風刷刷翻到最後一頁。
上面有一行字——
「你看到這本日記時,我已經死了。」
5
我關上手機在家裡躺了兩天。
回顧前世今生,哭了一場,又笑了一場。
第三天,從床上爬起來。
打開手機,肖逸隻發了一條微信,簡單又冷漠:
【你這樣,是想分手嗎?】
我回:【好,分手。】
說罷扔掉手機,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看著鏡子裡年輕了五歲的自己,隻覺由內而外,改頭換面。
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我決定去找煜城。
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煜氏大樓的頂層辦公室。
隔著生與死,愛與離別。
我有一種快溢出胸膛的衝動。
我想去,好好愛愛這個,孤獨又深情的男人。
日記的最後一部分我沒有看完,不知道他後來發生了什麼,因什麼而死。
但是,老天不會平白無故讓我重生回來。
這一次,我不會死。
煜城也不會。
6
站在煜氏大樓下時,我有些陌生。
雖然做過名義上董事長夫人,但我從沒來過這裡。
前臺得知我找煜城,露出一絲嘲弄。
「董事長從不見外客,女士請回吧。」
皺了皺眉,找老爸要到煜城的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聽見裡面傳來沉穩的聲音:
「慕Ŧų⁼小姐,你好。」
我絲毫不奇怪他怎麼知道我的手機號。
「煜先生,我現在你公司樓下大堂,想來看看你。」
電話裡突然安靜了兩秒。
「稍等。」
一分鍾後,穿著黑色襯衫的颀長身影,從電梯間大步走出來。
煜城朝我走過來時,表情冷峻,目光隻遠遠掃我一眼便垂了下去。
「煜先生,我剛好路過,想參觀一下你公司,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我燦然笑道。
他怔怔地看著我,低聲說:「方便。」
頓了頓,又補了句:「我可以帶你參觀。」
我們在前臺震驚的注視禮中,上了專用電梯。
封閉的空間裡,感受到身旁男人刻意壓制的氣息,微微起伏的胸膛。
不自覺,我輕咳了一聲。
電梯門開,一個漂亮知性的女人立刻迎上來。
「他們說你剛開會突然走了,我還擔心——。」
她看到身後的我,話頓住,愣了兩秒問:
「董事長,這位客人是?」
煜城看了我一眼,似有些猶豫怎麼介紹我,最後隻說:「蘭助理,倒杯橙汁到我辦公室。」
蘭助理帶著狐疑和警惕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擦肩而過時,我友好地對她笑了笑:
「你好,我姓慕,是他未婚妻。」
蘭助理瞳孔微微睜大,隨即又輕笑出聲:
「這位女士真愛開玩笑。」
她顯然很自信地認為自己足夠了解煜辰。
煜辰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她沒開玩笑,慕小姐是我未婚妻。
「蘭助理,以後她的話就是我的話,你明白了嗎?」
蘭助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輕咬下唇,低聲說:「明白了,董事長。」
煜城辦公室是名家設計風格,簡約又高級。
他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將空調關了。
我們在沙發上相對坐下。
他微垂著頭,長腿微敞,卻又不說話了。
若不是看過那本日記,我一定會覺得他高冷又疏離,依著我的性子,絕不會主動示好。
但現在,我看著這個男人,溫聲開口。
「我今天來,是想著我們既然要結婚,總歸得先熟悉熟悉,煜先生,你覺得呢?」
「嗯。」他點頭。
「我可以叫你煜城嗎?」
「可以。」
「那你叫我慕楠或者楠楠,我家人都叫我楠楠。」
「好。」
他真的話很少,好像不善言辭,甚至有些木訥。
我有些難以想象,他是怎麼坐上這個位置的。
氣氛驟然安靜了下來。
他的嘴唇抿了抿,白皙修長的十根手指交叉,因為用力,指節微微泛白。
我心一軟,又問:
「煜城,你吃飯了嗎?」
7
他怔了一下。
「沒有,我不怎麼吃午飯。」
這幾年,為了保持旺盛的精力和清醒的頭腦,他中午基本不吃,也因此時常胃疼。
我歪了下頭,好聲道:「正好我也沒吃,要不要點個外賣來?我們一起吃?」
他壯年過世,不是意外,就是生病。
鑑於他提前知曉自己的死亡,很大概率是身體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