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我是個乖女孩，我喜歡的人就不會受重傷住院，他的家人就不會因此怨恨我。

說都是因為和我早戀，封清河才會變成壞學生，並禁止我再與封清河交往。

對啊，都是因為我不乖。

因為不乖。

所以要乖。

當好一個乖小孩、乖女友、乖妻子、乖母親。

我重視的人、愛的人，就不會再因為我而受傷了。

而在那之前，遠離我才是對他最好的。

「顧菊！你到底還要無視我多久？」

直到有誰攥過我的手腕，我才恍惚回神，看向面前的封清河。

他更瘦了，臉色更蒼白，一對黑眸也黯淡無光。

我也終於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是操場。

現在大概是晚自習時間，操場上空無一人，填滿夜色。

涼風習習，漫天星辰，耳邊的靜謐中偶爾有索索蟲鳴。

「從我回學校後，你就再也不和我說話，也再也不看我了，碰到我就躲開，沒碰前也避開。」

他緊緊追著我側開的眸，落寞的語氣近乎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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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菊，你在想什麼？你真的沒必要感到愧疚或自責，一切都是我自願的！能保護你，我很高興，我……」

「你根本保護不了我！」

我忽然甩開他的手，大喊：

「你還不懂嗎？你太沒用了，我根本不是愧疚也不是自責，我是嫌棄你太弱了！」

封清河一愣，手背上迸出青筋：「我不信，你撒謊！你就是故意想趕我走！」

「對，我就是要趕你走！離我遠點，你在我身邊隻會給我添麻煩，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聞言，封清河沉默許久，垂在身側的兩手攥成拳，嘴唇幾乎咬出血來。

「休想。」

他緊緊盯著我，眼眶通紅。

「你不想看見我，那我就成為大明星，讓你的目光，再也離不開我。」

而我拼命忍住淚，擠出笑：

「你做夢。」

10

我真是，一點也沒成長啊。

八年過去了，到夢裡的水準還是和小孩子一樣。

用攻擊作逃避，用傷害來掩蓋真心，淨說些自暴自棄的賭氣話。

我和封清河，在這點上還真是半斤八兩。

記得從那之後，我逼著自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成績從後車尾一點點追上。

直到一模過後，我才知曉了封清河的巨大變化。

他似乎也變成了一個乖學生，埋頭念書，瘋了似的刷題。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志願那一欄上清清楚楚地寫下了「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

當同學得知封清河竟然也想當明星，他簡直成了整個年級的笑柄，被群嘲狂噴。

直到一天，封清河親自將他的殺馬特發型剃掉，第一次露出完整正臉來學校。

然後群嘲的眾人一下全啞巴了。

漸漸地，封清河開始受歡迎，沒人再敢懷疑他的志願。

甚至還有低年級的女生給他送情人節巧克力，表白以及要籤名的。

但封清河無一不冷淡相待，無視以對。

自然，也包括我。

當然，那也是我該。

是我親自將人推開，用難聽的話傷了封清河的心。

他生我的氣，不願原諒我也是理所當然。

盡管如此，我還是衷心希望他能夢想成真。

不管那個夢想是不是成為大明星，也不敢奢望那真的是為我。

我隻是希望，他能快樂。

大夢一場，我原以為過了許久。

可看了眼時間，我竟不過隻睡了十分鍾。

終於從夢中回神，我才發現坐下的車輛又開始疾馳。

我不由得看向月小姐，見她叼著根煙，但沒點火。

「月小姐……我們這是，去哪兒？」

「劇組。」

去劇組？

我不解地眨巴眼，總覺得自己還在做夢。

「去劇組……做什麼？」

月小姐吐出煙條，淡淡道，「送貨上門，狸貓換太子。」

也直至到了綜藝現場，我才明白月小姐想做什麼。

看著那邊被她一個響指就送去夢鄉的女明星，我為難又慌張。

「這不太好吧，你說她是劇本裡要和封清河做共夢試驗的嘉賓，你現在拿我頂替，萬一違約……」

「少廢話，拿出你當年敢徒手抓死耗子的膽子來。」

邊說，月小姐邊把我往節目組事先準備好的「美夢房間」裡推搡，很不負責地聳肩。

「再說這麼玄乎的東西，就算拍了也播不出來。」

「……」

來不及去同情導演，我就又被月小姐按到單人床上。

「月小姐！」我忍不住抓住她的衣袖：「你……為什麼要幫我這麼多？」

這次，月小姐動作一頓，眼底終於染上些欣慰的笑意。

「拿封某人錢財，替封某人辦事，何況脫離視野的愛意仍在萌生，無人可見的紅繩依舊系在彼此指間。」

「而牽姻緣，最積德了。」

11

少年整個人蜷在病床上。

目光落在窗戶，幾乎凝成實質。

釘在樹枝上的跳來Ťų⁷躍去鳥兒身上。

她喜歡小鳥，也像小鳥，每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要展翅高飛。

他情不禁去想，那個功虧一簣的初吻。

他與她鼻尖相抵，偌大的天地，隻有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

可他舍不得，也不敢。

他從來都是個膽小鬼。

隻因為一些家庭的冷落和校園的欺凌，他就想到了輕生。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是真的想死，他隻是，想要她的更多關注。

可她當真答應了，一口答應了，幹脆脆的，叫人心慌。

但她數著一二三預備跳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了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不是害怕死亡。

而是害怕失去她。

「不敢跳那就好好活下去，別總想著自殺自殘的了。」

他忙不迭點頭，半晌才憋出答非所問的一句：「你……也不要死。」

她聽了一愣，似乎覺得好笑，便大笑著將四肢在水泥地上攤開成「大」字。

「我才不想死呢！」她說。

「死亡除了生命什麼也帶不走，人除了生命什麼都留的下來。」

「所以我要活著，我要長大，長成了不起的大人，擺脫這灘爛泥，自由自在地活著！」

「怎麼樣，很期待吧？」

期待，比烏雲後的太陽還叫人期待。

這樣的她，溫暖的她，生機勃勃的她，一次次拯救他的她。

怎麼能叫人不喜歡。

「我！」

沒來由的勇氣，叫他兩手撐起在她頭邊，眼眸追隨著她的唇。

「我。」

他喜歡她，是止於唇齒的喜歡，是刻在骨子裡的自卑。

所以他不能說，永遠都不說，隻要他們都不提，那就不算結局。

他喜歡看著她站在光裡，哪怕自己要一直站在陰影裡。

「我……很期待。」

我……喜歡你。

一直一直，喜歡你。

想陪在你身邊，直到有能力將那份愛捧到你眼前。

在病房門前聽了許久，我抿著唇，最終緩緩推開門。

病床上的少年轉過臉，安靜地望了我片刻。

他沒有問我「你是誰？」也沒有趕我離開。

仿佛在他的潛意識裡，一切與我有關的發生都是理所當然。

在那份平靜的包容中，我心裡的最後一層壁壘也就此倒塌。

「對不起啊，我好像食言了……」

我原本是笑著說著，可隻是一個呼吸的工夫，酸澀忽然再也抑制不住。

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又掉成一串串。

我嚎啕大哭，哭得狼狽至極，哭得像個嬰孩。

「對不起……我沒能成為了不起的大人，也沒能活得自由自在……」

「我真的……很失敗……我讓你失望了……對不起……對不起……」

而少年隻是耐心陪伴著我哭泣。

許久，他才開口：

「現在的你，有能力隨時為自己負擔一個不用背書寫試卷，隻有愛吃的零食、喜歡的遊戲或電影，Ṱúⁱ之後還能好好睡一覺的夜晚嗎？」

我一愣，抽噎著點了點頭：「能……」

「那現在的，有能力選擇自己接下來走的路嗎？」

我想了想，擦擦眼淚，吸吸鼻子，最後還是堅定點頭：「能。」

「我認識一個很好的女孩，她的名字很美，是君子都喜歡的花，你知道她會怎麼說現在的你嗎？」

我略顯不安地緩緩搖頭。

少年卻望著我，笑了，「她一定會說，哇塞，好了不起！」

「未來能成為你，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12

在陸邵的失憶完全恢復的那天，我同他提出了分手。

陸邵當時沉默了許久，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或者說，是憂慮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

「我知道我有錯……」

這話他說了一半便停下，倔強地將目光落在我之外的地方，又是一陣沉默。

最後他冷冷說了一句「好，祝你幸福」，便轉身離開。

而我目送他的背影摟上遠處嚴伊伊的腰，也衷心祝願他未來幸福。

然而第二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來自醉酒的陸邵的上百條語音及小作文。

我一條條聽了，也一字字看了。

陸邵在語音裡醉得前言不搭後語，也哭得稀裡糊塗。

他說他錯了，不該那般沒有邊界感，和嚴伊伊曖昧不清，放任她越界。

也不該那麼大男子主義，應該更在乎些我的意願和感受。

還說他是真的愛我，特別在與我分手後，那種愛就更無法忽略了。

他離不開我，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聽得意外，沒想到他人醉了，腦子卻更清醒了。

直到我聽見陸邵今早發來的一條語音。

這時的他睡了幾個小時，酒應該醒了不少，但還帶著哭腔。

他說我很特別，總能給予他陪伴與能量，很適合作妻子，覺得我很好，很乖……

而聽到「乖」一字的時候，我感動地笑了笑。

然後將陸邵的全部聯系方式拉黑。

很久之後再想起陸邵，我才得知陸邵後來的女友不斷，但基本每個都談得超不過兩個月。

要麼是陸邵自己覺得還是不夠像誰，要麼就是被嚴伊伊使手段搞吹的。

時間長了，陸邵自己也實在厭煩這個所謂的青梅，覺得她不過是司機的女兒，還管得比誰都多。

最後陸邵被纏得實在受不了，幹脆與嚴伊伊翻了臉。

「什麼你付出那麼多，為我改了志願，那都是你自己願意，關我屁事？還答應照顧你一輩子，你他媽是殘廢嗎沒手沒腳？」

陸邵當眾這一句，懟得嚴伊伊顏面盡失。

沒了陸邵的「好妹妹」光環，嚴伊伊在圈裡的特權盡失，尷尬強撐一段時間後徹底息了嫁豪門的念頭。

至於陸邵自己, 他這段時間的表現讓陸家的大哥覺得他太沒出息, 幹脆發配德國來個永不畢業的苦讀。

當我將自己與陸邵分手的事告訴媽媽時，媽媽的表情依舊仿佛天要塌下來。

她惶恐又驚慌地哀求我去找陸邵復合，甚至想替我去求陸邵。

反復念叨說女人隻有依靠男人、隻有嫁給另一個男人才算有家。

而我隻是平靜地注視她, 等她情緒逐漸平復, 才輕輕問她。

「媽媽，你還記得, 你的丈夫是怎麼家暴你和我的嗎？」

「你被父親和你口中的『家』束縛了一輩子，吸血吃肉，遍體鱗傷。」

「你說我是你的女兒，是你的血肉, 你難道就忍心，讓我成為第二個你嗎？」

我望著媽媽, 望著她忽地落淚，連她自己都感到詫異地落淚。

我伸出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用力的擁抱。

「媽媽，我要出遠門了。」

「不用擔心，我不會著涼, 而我所到之處, 也都是家。」

13

「诶？這個《瘋小孩》不是前些年就放過了嘛，主演還是封影帝，是我記錯了嗎？」

「你沒看新聞啊，《瘋小孩》的原作者和其他受害作者聯名, 把那個劉善龍和他的盜版網站給告了！」

「我靠, 那官司最後贏了嗎？」

「打了幾年，據說打得可難了, 好在還是贏了，叫那個劉善龍賠得傾家蕩產，所以這是新版, 也是原作者親自重新改編的《瘋小孩》。」

「爽了！不過當年舊版的我就沒來得及看, 舊版和新版哪個更好看啊？」

「我看網上有人說，舊版是假瘋, 真乖, 而新版是, 裝乖, 真瘋，但看完倒也不覺得難受，反而胸膛暖烘烘, 莫名想走得更遠, 飛得更高……」

「诶, 廣告剛好結束，電影要開始了，不說話了啊——」

聽著後排座椅傳來的交談漸漸小聲，我不禁看向身旁口罩帽子全副武裝的男人。

對上我的視線，男人正欲悄悄牽上我的左手一頓, 又悄悄縮回去。

而口罩上的一對黑眸無辜又討好地眨巴眨巴，裝得格外乖巧。

我忍不住笑，用口型朝他比了個無聲的「膽小鬼」。

接著，我就感到自己的右手被緊緊牽住了。

十指相扣。

好了, 不說了，電影要開始了。

那會是屬於我們的，全新的結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