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聞亭麗趕緊捂住他的嘴巴,鬼鬼祟祟把他推到房間裡,順便用後背把書房門關上,其實他嗓門很低,況且這會兒樓上一個人都沒有,但她還是下意識想要這樣做。
他任由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兩眼含笑看著她。
“可是你都沒有對我正式求婚呢,光口頭說說算怎麼回事,我瞧你的態度一點也不認真。”
“你先把眼睛閉上。”陸世澄說。
聞亭麗依言閉上了眼,他像是朝書桌後面去了,她強忍著好奇心才沒有睜開眼睛偷看,聽見他在那邊鼓搗了一陣,又回到她身邊:“好了。”
她一睜眼,就被漂亮而輝煌的鑽光懾住了心魂,那是一套三式的首飾盒,最上面是個小盒子,底下是一條由數十顆鑽石串聯而成的項鏈,再下面,則是一頂璀璨奪目的鑽石冠子。
陸世澄把其他兩樣放到書桌上,先把最小的那個盒子打開。
這人一高興就送她首飾,但當看清楚那是一枚閃亮的鑽戒時,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如此傳統的舉動,卻深深震撼了她的心,可見這是最合乎人類心理需求的一種婚前儀式,人人都不能免俗。
陸世澄將那枚鑽戒從盒子裡取出:“我是個守舊的人,對我而言,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若你肯答應我,我會恪守自己的承諾,永遠忠實於我的婚姻,永遠以一腔真心愛護你。聞亭麗,這次是正式的求婚,你好好想一下要不要答應我。”
沒有華麗的表白,隻有質樸的真情。
說完這話,他手舉鑽戒,單膝跪在她面前。聞亭麗早已是淚流滿面,等不及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他面前:“我願意,願意極了,快給我戴上!”
陸世澄一笑起來,雙眼燦若星辰,天花板仿佛都被他的笑容映亮了幾分,他把戒指套到她的無名指上,動作虔誠得像在做朝拜,緊接著,俯下額頭握著她的指尖親吻一口,又起身在她的腮邊親了一口:“如果你想秘密操辦,那就秘密操辦,如果你想大張旗鼓,我就廣發請帖,讓所有人都來參加我們的婚宴。”
淚水早已模糊了聞亭麗的視線,她用力環住他的腰身,開心地說:“我們自己的婚禮,幹嗎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話雖如此,她還是歡喜地通知了自己的幾位好朋友,高筱文、黃遠山、曹仁秀、譚貴望、玉佩玲、田靈等人,一個都沒落下。
又連夜給遠在重慶的鄒校長、趙青蘿、燕珍珍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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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陸世澄那邊,他若是想要請人來參加自己的婚禮,怕是半城的人都會來湊熱鬧。
考慮到大肆操辦會對聞亭麗的事業帶來不利的影響,最後他隻通知了最靠得住的幾個人:遠在重慶的鄒校長、鄺志林、陸家本地的幾個親信——如力新銀行香港分行的段經理、遠洋船行的杜經理、南洋鴻業集團香港分公司的幾位董事。
半月後。
在一眾好朋友的見證下,聞亭麗和陸世澄在陸宅的大客廳秘密舉辦了一個小型的結婚儀式,來賓雖然隻有二十多個,現場的氛圍卻熱鬧而溫馨。
小桃子當花童,聞亭麗在前頭走,小桃子在後頭亦步亦趨幫姐姐託舉婚紗尾,因為腿太短,動作不免有點滑稽,時不時引得眾人發笑。
周嫂卻好幾次偷偷別過臉去抹眼淚,隻有她最清楚她的“大孩子”走到今日這一步有多不容易,想想那段在慈心醫院照顧先生的日子,當真是恍如隔世。
天底下的事常常讓人意想不到。
婚後第三天,陸世澄便陪著聞亭麗搬回了九龍塘,耽擱了這麼些日子,聞亭麗必須回去操辦新片上映的事了。住山上,不方便隨時跟黃遠山溝通工作上的事,可惜他們在九龍塘新買的那幢房子還在粉刷,兩個人隻好先住在秀峰的員工宿舍裡。
剛開始,陸世澄做夢都想同聞亭麗早些搬走。
一方面,聞亭麗這間宿舍實在是太過窄小,房間裡隻有三樣家具:床、衣櫃、梳妝臺。
其實地方再破也沒有關系,真正讓陸世澄介意的是那床太小,小到剛好夠兩個人並排躺著,這意味著夜間睡覺必須老實一點。
偏偏聞亭麗睡覺不是個老實的,有幾天晚上,陸世澄夢見自己被一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活像孫悟空當年被壓在五指山下,愕然一睜眼,就發現聞亭麗的腿和胳膊全搭在他的胸口上,他輕手輕腳幫她把胳膊和腿拿下去,再重新把她摟在自己懷裡,寶貝似地吻吻她的發頂,這才重新睡去。
然而,等他早上再醒來,聞亭麗勢必將半邊身子再次掛在了他身上,再要麼就是把他擠到了床邊,稍微動一下就能掉到床下面去,真險。
有兩次他真掉到床底下去了。
那“咚”的一響,把聞亭麗從睡夢中驚醒,她迷迷糊糊坐起來,一開始找不到陸世澄,一扭頭,原來陸世澄在床邊瞅著她,她又驚又笑,歉然把他拽回床上,捧著他的臉親個不停:“對不起對不起,要不然,今晚開始我睡外面,要擠也是你擠我。”
陸世澄壓根不相信她的任何保證:“這樣我或許不會被你擠到床底下去了,但肯定會被你擠得半邊身體貼在牆壁上,我可不想當壁虎。”
聞亭麗笑得喘不過氣來。
想換一張大床吧,這房間實在小,買來也放不下。
當然,這些對陸世澄來說統統不是問題,她願意跟他搶被子也好,把他擠到床底下也好,第二天在辦公室裡想起夜裡的情形,隻會讓他露出會心的笑容,事實上,隻要同聞亭麗在一起,即便是睡地板也是開心的。
讓他不適應的是這種集體生活方式。
他歷來喜歡安靜獨立的生活,但自從搬來這員工宿舍,耳邊老是嘈雜不堪,每天早上五點鍾就能聽見走廊上傳來走動和洗漱的聲音,到了晚上,玉佩玲常常張羅李鎮、顧傑陪自己打麻將,深更半夜還能聽見說笑聲。
還有丁小娥,自打她隨聞亭麗來香港之後,就把秀峰的同事當成了自己的家人,每日裡除了跟聞亭麗和黃遠山努力學認字,還想辦法弄來了一群雞養著,說是要給大家補充營養,天不亮都聽見她在庭前“喔咕咕咕咕”給那群雞喂吃的,那聲音隔著門板就往人耳朵裡鑽。
陸世澄睡眠比聞亭麗要淺,被吵醒後,就隻有望著天花板發呆。
這樣的環境下,陸世澄難免擔心宿舍隔音不好,每晚同聞亭麗親熱時,都不忘捂住她的嘴巴,防她叫得太大聲。有幾次聞亭麗被他弄得喘不過氣來,顧不上自己滿臉汗津津的,對著他的掌心狠狠咬下去。
他們試了一下,隔壁間就住著小桃子和周嫂,把門一關,倒也聽不見什麼,但這件事還是讓陸世澄耿耿於懷,他總覺得兩個人都不夠盡興,不像剛結婚那幾晚,再孟浪也沒關系。
如此種種,導致陸世澄剛搬來的第一個禮拜,滿腦子都是盡快搬走。為此,他有空就到新房裡去親自察看進度,恨不得當天裝完當天搬進來。
但沒想到的是,住到後來,他竟有些喜歡上這樣的集體生活了。
每天早上被吵醒後,他便在拂曉的青光裡頭枕雙臂,在床上看著聞亭麗坐在梳妝臺前面梳頭發。
房間小,所以她離他是那樣近,他把她鏡中的美麗面孔看得一清二楚,她發覺他的注視,會在鏡子裡同他相視而笑。這都是從前夢裡才有的場景,現在真真切切呈現在他眼前了,每到這時候,一種牢固而真實的幸福感填滿了著他的心房。
他等她換好衣服,便同她一起到前樓的“員工餐廳”用早餐,路上碰見玉佩玲,不免會打趣聞亭麗幾句,又用那含笑的眼神看著他:“老板夫,還住得慣伐?”
男老板的老婆叫“老板娘”,而陸世澄既是聞老板的丈夫,自然該叫“老板夫”,聞亭麗笑罵玉佩玲幾句,陸世澄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早餐是固定的豆漿和油條,再沒有別的花樣。秀峰剛遷來香港不久,所謂萬事開頭難,加之是戰時,一切開銷都得儉省著來。
饒是物資艱難,每天早上飯廳裡都是嘻嘻哈哈一片,氛圍是團結而活躍的。
吃完後,聞亭麗急急忙忙要去上工,有時候當眾問陸世澄:“晚上你幾點忙完?”
“反正我盡量早些。”他一邊穿外套,一邊看著她說,語氣是那樣親昵自然。
譚貴望一幫人就在旁邊起哄。他們這些一開頭就肯跟隨黃聞二人打天下的,無有不樂觀勇敢的,到了這一特殊時間,人性上的閃光點愈發體現得淋漓盡致,每個人工作起來都是那樣賣力,就連平時最沒個樣子的玉佩玲一進片場也像換了個人似的。
陸世澄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漸漸地,他開始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也越來越喜歡被這幫可愛的鄰居“騷擾”,有時候回來得早,便主動到片場幫忙打雜,毫不介意地撸起袖子搬動器材、打打燈什麼的。
剛開始,人人都對陸世澄客氣而恭謹,生怕他這樣一個富家子,在這裡吃不慣住不慣。
後來大家看他有什麼便吃什麼,為人很是真誠隨和,也開得起玩笑,晚上喊他過去打牌他從不擺架子,一個個都在陸世澄面前隨便起來,一個個發自內心喜歡他,就連食堂負責打飯的廣東師傅看到陸世澄,也是“靚仔”長“靚仔”短。
蜜月期過後,隨著陸家的產業陸續遷至香港,陸世澄變得益發忙碌,同時他還在籌備“愛國商人救國物資委員會”,號召本地商人共同為抗戰捐款捐物。
有時候陸世澄公事太忙,卻又惦記著早些回家找聞亭麗,就會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帶回宿舍來忙,聞亭麗從外面回來,就見陸世澄坐在床尾的凳子上專注地看文件,這辦公環境看著頗寒酸,那樣小的凳子也虧他不嫌累。
她躡手躡腳走過去,彎腰對著他的側臉輕輕吹了一口氣,陸世澄的視線繼續在一行行文字上移動,也沒回眸朝她看。
聞亭麗笑眯眯坐到梳妝臺前翻看劇本。一時間,房間裡隻聽見鋼筆書寫和紙張翻動的聲音,兩個人偶爾一抬眸,看見暖黃光線下的那個人,靜謐而美好的感覺便在心裡悄悄蔓延。
兩個人忙完之後,便在房間裡偷偷煮面條吃。
早前聞亭麗就買了一個泥爐子回來,把雞蛋、蔥花和面條準備好,她是不會做飯的,最後還得陸世澄來煮。現在他已經知道煮面要放鹽了,手藝倒是越來越不錯。
他問她:“比昨天晚上的好吃是不是?”
“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吃的面條了!”
陸世澄的笑意便從心底泛到臉上來,他們兩個頭挨著頭吃得正香,不曾想香味驚動了兩個人,一個是月照雲,她寫劇本寫到現在都沒吃東西,這會兒正挨家挨戶搜羅吃的,另一個是黃遠山,她剛從前頭片場回來,也餓得兩眼冒金星。
她們像兩頭聞著肉味而來的餓狼,在外頭“咚咚咚”敲門:“吃獨食可恥、可恥啊,可恥至極!”
聞亭麗和陸世澄面不改色繼續吃,一開始還想裝作自己已經睡著了,後來實在架不住,隻好由陸世澄笑著過去開門,月照雲和黃遠山風一般闖進來把面條一搶而光,稍後玉佩玲、李鎮幾個打完牌也過來了,見狀,也湊熱鬧要吃。
陸世澄索性將櫃子裡的面條全拿出來,一起下鍋煮了,大家擠在一個十平方米的小房間裡,肩碰著肩,背抵著背,吃得不亦樂乎。
這都是陸世澄從前沒體會過的一種開心氛圍,盡管吵,陸世澄卻慢慢不再提搬家的事了,聞亭麗猜到了一點緣由,常常打趣陸世澄。
有時候陸世澄幫著丁小娥喂雞,回來時身上弄得一身雞毛,聞亭麗笑著用雞毛掸子幫他拍打,問他怎麼搞的,是不是在雞圈裡跟那隻最大的公雞打架了,還好沒沾上雞屎。
更多的時候,陸世澄和聞亭麗輪流在走廊上耐心教小桃子寫英文,這地方殖民文化嚴重,小桃子新換的那家幼兒園,幾乎全用英文交流。
小桃子為此很焦慮,他們兩個便每晚扎扎實實教小桃子一個鍾頭,小孩子適應能力強,相信過不多久就沒問題了。
每天晚上一到八九點鍾,那一低沉一稚嫩的嗓音傳到屋裡來,聞亭麗便會滿足地抬頭望去,那一高一低的背影,會讓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幸福。
好不容易陸世澄沒那麼忙了,聞亭麗這邊又忙起來,隨著《抗爭》上映日期的推進,日夜都有許多事情要她親自操辦,那張由她和黃遠山親自設計的海報在新世界影院掛出後,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報上關於“聞亭麗和玉佩玲究竟誰更勝一籌”的討論也愈演愈烈,到了首映這日,新世界戲院早早就排起了長龍。
這條長龍裡,一半是兩人的影迷,電影還未上映他們就已經爭得面紅耳赤,今日來排隊時,不少人提前做好了一系列準備,手中舉著印有“聞亭麗”或是“玉佩玲”名字的旗幟等等,準備在影院裡搖旗吶喊,以壯聲勢。
另一半,則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而來。
不管怎麼說,上映後,票房出乎意料的好,連映三十場,賺得盆滿缽滿,經此一戰,秀峰影業算是在本埠打響了名氣。接下來,聞亭麗和黃遠山按照原先的計劃,將一半票房收入捐給“抗日救亡委員會”,此舉同樣引起了不小的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