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擔心得覺也睡不著,怕你出事,更怕你回不來。”
“我答應了回來,就一定會回來,隻要有一口氣在,爬都要爬回來見你的。”
聞亭麗捂住他的嘴:“這樣的話隻許說一次,以後不許說了。”
“好。”他什麼都答應她。
他的呼吸熱熱的,燙著她的掌心。
那異樣的熱度……聞亭麗狐疑地摸摸他的額頭,沒在發燒,餘光瞥見他的上衣被她解開了一半,這才醒悟他的呼吸為何這樣燙,她有點懊惱,更有點赧然,剛才自己真是太急亂。
她矜持地垂下眼皮,訕訕地想要幫他把扣子重新扣上。他卻躲開她的手,自顧自起身站到一邊扣衣扣。
這方面,他素來是紳士和守禮的,那些新式風氣,他一點也沒沾染上,他有他的原則。哪怕兩個人感情這樣深了,也是發乎情止於禮。
她忍不住偷瞄他的側臉,看見他的耳根子全紅了。
陸世澄一個人對著窗外靜了好半晌才算恢復神色,回來問她:“餓不餓?我讓飯店送點吃的才來。”
他一回來,她的胃口就回來了,他們倆頭挨著頭坐在一起吃,她吃得比他還多。
飯後喝茶的時候,聞亭麗低聲問他:“那日你答應幫忙的時候,也沒仔細追問那些人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你心裡就一點疑惑都沒有嗎,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麼的?”
“知道。”陸世澄看著茶杯裡的茶葉,“厲姐也好,鄧院長也罷,她們都是幫過你的人,你的長姐就是我的長姐,你要保護的人,就是我要保護的人,這方面我是沒有原則的。”
聞亭麗倏地捂住自己的臉。
陸世澄含笑湊到她面前察看,她不肯把手從臉上放下來,身子一會兒轉到這邊,一會兒轉到那邊,隻管躲著他的眼睛。
冷靜了很久,她的聲音從指縫裡傳出來:“陸世澄,我有點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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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你把手放下來,看著我的眼睛說。”
聞亭麗把手放下,望進他的眼睛裡:“陸世澄,我很愛很愛你。”
他這才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深深吻她,窗外傳來轟隆隆的聲響,他們走到窗外查看,原來是藥廠的貨車在那裡起貨。
路燈下,能看見一箱箱的藥品被搬到車上。接下來,它們就會被送往急需藥品的地方。
聞亭麗心裡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情,國難當頭,人人都在盡自己的一份力。
當初收購這片廢墟時,許多人都笑陸世澄是敗家子。但他毫不在意,按照自己的藍圖,在廢墟上一點點建設了這座新式藥廠。
到了緊要關頭,它又以一種毫不張揚的方式,默默為國效力。
她欣賞他的為人,喜歡他的作風,任何時候,他都沒有叫她失望過。
陸世澄兩手撐著欄杆出了一回神,忽道:“知道嗎,看著這些貨車遊龍一般陸續出發,我總覺得那是我母親生命的延續。”
她懂他的意思,堅持了這麼多年,他終於代他早逝的母親實現了當初的抱負。
但他還是覺得遺憾,因為母親無法親眼看見這一切,逝去了就是逝去了,憑他怎麼努力,也回不來。
她欷歔,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不可彌補的遺憾,能做的無非是抓住擁有的一切,珍惜每時每刻。
她下意識握緊他的手,陸世澄太聰明,立刻就反握她的手。在這漆黑的夜裡,他們並肩站在一起,就像兩株相連的樹。
可是,當他們想再說點什麼時,卻隻是緘默,時局的艱難,讓兩個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
……
當晚,陸世澄送聞亭麗回家,很晚才回到陸公館,鄺志林在書房等他。
“出什麼事?”鄺志林心事重重迎上來。
陸世澄有點疲憊,揉了把自己的臉,坐下來思考,這趟去北平救人,他在一個很偶然的場合下,看到陸克儉跟幾個日本軍官走在一起。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所以想盡快核實清楚。
如果是真的,他想,陸克儉大概是瘋了。
一條喪家之犬,為了奪權、為了報復他和陸家,居然情願跟一幫侵略者虛以委蛇。
不行,他必須得在最短時間內查清真相,並及時採取行動。
鄺志林聽完整件事,不由驚怒交加:“這個敗類!他以為自己還能當初跟白龍幫勾結那樣借力打力、全身而退?這件事要不要告訴老太爺?”
陸世澄把腦袋靠在沙發上,仰起頭,閉著眼睛。
局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他相信陸克儉會一條道走到黑的。
至於祖父——這可是他老人家不分黑白拼死都要維護的小兒子,他很期待他老人家得知真相後的反應。
這樣想著,陸世澄嘴邊泛起一絲嘲弄的笑意。隨即又沉默下來,他對祖父的恨意似乎比對陸克儉的恨意還要深,這使他都有點意外。
……
戰火迅速蔓延,天津、北平相繼淪陷。
報上每天都有各類刺心的報道,走到街上,人人都愁雲滿面。聞亭麗和黃遠山抱定一腔信念,爭分奪秒拍攝《抗爭》。
八月中的一個夜晚,剛睡下,忽然被遠方的一聲聲隆隆的巨響所驚醒。
聞亭麗心裡仿佛有預感,一骨碌就從床上爬起來,跑到樓梯口,周嫂也抱著小桃子出來了,在底下惶然地說:“大囡,我心裡好慌,那是什麼動靜。”
“您別怕,我先打個電話。”
但她幾乎是連滾帶爬下了樓,不等拿起話筒,外面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深夜時分,這聲音讓人無比驚駭,聞亭麗白著臉上前開門。
陸世澄的臉色比她預想中還要難看,一進屋就說:“日本人開始攻打上海了,馬上跟我去陸公館。”
“好。”
聞亭麗上樓收拾行李,眼看周嫂還在發愣,厲聲說:“您快進屋收拾東西。”
這種時刻,沒時間想東想西,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去了陸公館,互相之間有個照應不說,陸家的客輪就停在碼頭,隨時可以往南走。
她急三火四幫小桃子拾掇行李,然後才上樓去收拾自己的衣服。
一家人剛在陸公館安置下來,客廳電話響了,卻不是找陸世澄的,而是找聞亭麗的。
“是我,聞老板。”是譚貴望,他的嗓子急得像是要冒煙,“別怪我冒昧,你家電話沒人接,我猜陸公子把你們接到陸公館去了,師父她——”
聞亭麗心房一抖:“出什麼事了?!”
“戰防就在斜坡路附近,剛好離秀峰不遠,師父一得知這消息,就開車去了公司,月姐根本攔不住她。我想,師父肯定是放心不下那些攝影機和膠卷,我馬上出發去追她,但我怕……”
聞亭麗二話不說就撂下電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不忘檢查手包裡的手槍。
“去哪?”陸世澄急忙攔住她。
“去找黃姐,她一個人去了秀峰,我得把她帶回來。”
許管事等人面面相覷,那附近正在打仗,聞小姐這是不要命了。
陸世澄卻毫不猶豫地扣住聞亭麗的手:“我同你一起去。”
他們上車出發。
越往前走,街上越亂,遠處的炮聲像雷聲轟隆作響,老人小孩的哭聲不絕於耳,華界的居民成批成批往租界跑。
陸世澄神色異常冷峻,聞亭麗也是咬牙切齒看著這一切,這美麗的都市,可愛的人,熱鬧的街口,她的家!一夜之間,全變了!
她恨透了侵略者!恨透了這暴行!恨到胸膛似要炸裂,恨到眼睛赤紅!
陸世澄一路開得飛快。
距離秀峰越近,前方的炮彈聲越密集,那是死神的叩響,聞亭麗整個身子都繃成一團,當初她們之所以把公司租在那附近,就是圖它租金便宜、場地也夠大。沒想到,恰恰因為它身處邊緣地帶,戰火率先從那邊燃起來。
突然間,前方的天空竄起一團濃煙,那是——
聞亭麗瞳孔一縮,不要!她臉色蒼白,喉嚨發緊,死死攥住陸世澄的衣袖不放,等不及他將車停穩,就慌裡慌張跳下去,結果因為沒站穩,結結實實向前撲倒在地。但她顧不上疼,連滾帶爬往火光裡跑去。
在這巨大的火舌面前,她的力量太渺小了。
短短幾秒鍾,秀峰已被一片火海吞沒。
“不——”對著熊熊火光,她絕望地哭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