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右邊則是務實中學的一班舊同學,與左邊的珠光寶氣比起來,這邊顯得清新樸素,一團學生氣。
聞亭麗主動過去跟玉佩玲打招呼,一來她們兩個打過交道,二來玉佩玲算是業內前輩。
“好久不見了。”玉佩玲對聞亭麗倒還算客氣,隻是習慣了被人捧著,態度不免有些散漫。
“是呢。”聞亭麗笑答,忽覺側方射來一道銳利的目光,就見玉佩玲的經紀人正滿懷敵意地打量她,不過他旋即收回視線,笑哈哈跟別人說起了話,仿佛剛才的那一幕不過是聞亭麗自己的錯覺。
聞亭麗倒有點知道這個陳經理為何如此,黃遠山同她分析過,她跟玉佩玲算是差不多的類型,在電影界這叫“撞型”,是大忌。
陳茂青好不容易把玉佩玲捧到今天的地位,遠沒有紅夠呢,自然不希望看到一個更年輕的競爭對手冒出來跟玉佩玲搶角色。
“這也算是人之常情。”那天黃遠山對她感嘆道,“你是在我們黃金影業出道的,陳茂青沒辦法再把你弄到他那邊去,勢必會替玉佩玲防著你,《南國佳人》沒火也就算了,一旦火了,你就有機會領教他那些手段了,這方面陳茂青可是臭名昭著的,這話你先放在心上,總歸小心些為妙。”
聞亭麗在腦海裡回想著這些話,面上卻一點沒露出痕跡,依舊興致盎然同對方打了聲招呼,這才走到這邊,擠在朋友們中間坐下。
趙青蘿從燕珍珍手裡搶過一本書塞給聞亭麗:“你快看,燕珍珍可大出息了,幾日沒碰頭,她居然在學校裡悶聲不響寫出一個劇本,我還說,這劇本說不定以後你來演呢。”
燕珍珍伸手欲奪回,聞亭麗早跳起來躲到另一頭去了,燕珍珍隻得用手捂著臉。
“聞亭麗,你要是敢笑話我,我就跟你斷交!”
聞亭麗不容分說翻開扉頁。“在務本念書的時候你就愛寫這些東西,噫,《是福不是禍》,這是劇本名字嗎?”
往後讀了幾行,聞亭麗歡喜地說:“欸,真不錯!你等等,你別搶,你讓我看完行不行,要不這樣,明早我把它拿給黃姐看看。”
那邊有人喚聞亭麗,是潘太太,聞亭麗忙迎上去:“潘太太。”
潘太太今晚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邊還帶著幾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看起來像是潘太太的子侄。
“這就是我跟你們說過的聞小姐,她還在大學念書。”潘太太笑呵呵拉住聞亭麗的手,“他們三個是我們潘家年輕一輩中最成器的,肯念書,為人也還算忠厚,今晚高家如此熱鬧,我帶他們出來走動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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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公子一看見聞亭麗,眼睛便是一亮。
“聞小姐,你在哪間大學讀書?念什麼系?”
“咦,聞小姐是不是上過《振聲晚報》的人物專訪,我好像看過你的相片。”
最機靈的那一位幹脆幫聞亭麗拿了一份果盤:“老站著說話沒意思,聞小姐,我們到那邊吃東西邊聊吧,你會打網球嗎?不會,我教你啊。”
正巧高太太過來迎接潘太太,見此情形,兩位太太笑著搖搖頭,一起走開了。
聞亭麗應對自如,顧盼生輝,剛被幾人護送著坐到沙發上,又有一班年輕公子圍上來,男人們就像蜜蜂見了花一樣,把她團團圍在中間。
有人給她拿飲料,有人為她端點心,有人殷勤獻上一束花,更有人建議要陪她去花園裡透氣,還有人把自己新買的德國微型相機拿出來給她玩。
聞亭麗將胳膊支在沙發右邊扶手上,懶洋洋聽他們說話,忽覺有一道視線朝這邊射過來,就不知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她身邊的人。一抬頭,就見陸世澄旁若無人朝那邊去了。
仿佛方才那道目光隻是她自己的錯覺。
聞亭麗咬唇覷著他的背影。
“那小子是誰?”潘家大少爺說,“眾星捧月似的,連高大公子都對他如此殷勤。”
“陸世澄你都不認得?”
“潘少爺剛從天津來上海,不怪他不認得,不過陸世澄不是回南洋去了嗎?何時回來的。”
“回來有幾日了吧,年底事情多,他回來代表陸家主持上海商會的年會什麼的。對了,你們都聽說了吧,半年前陸世澄投資了一部《時間的沙》,特地找了電影皇帝朱小舟來演,聽說都快殺青了,倘若此片成績好,陸家說不定會繼續在電影界投資呢。”
此話一出,這些公子倒沒什麼,旁邊文藝圈的人士登時來了精神。“那電影圈可就熱鬧了,三四代人積累下來的龐大家業,連白龍幫都眼饞得不得了,到時候陸家想捧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這番話引起了現場某個人的興趣,這人炯炯地盯著陸世澄的背影,正是陳茂青。
他用目光追隨陸世澄的同時,不忘用手肘懟懟身邊的玉佩玲,玉佩玲被他一懟,手裡的酒差點灑出來,她倒也不惱,隻似笑非笑回瞪陳茂青一眼。
半個小時後,隨著花廳裡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自發離席去往花園。
聞亭麗好不容易才從那堆追求者當中脫身出來,一個人到樓上高筱文的臥室裡躲清淨。
稍頃,高筱文也來了,一進屋就催聞亭麗:“我都替你安排好了,快去。”
聞亭麗沒動。高筱文乜斜著眼睛笑她:“你不是要當面問他幾句話嗎?怎麼,又不敢去了?不去的話,那間屋子我就不給你們留了。”
聞亭麗這才不慌不忙起了身,下樓走到糕點區域,隨便拿了一杯香檳,卻不喝,隻是發呆,身後不斷有客人路過,她也沒注意,好不容易整理思緒後,另外斟了一杯酒,舉著兩杯香檳悄悄溜了出去。
很快來到後樓,往裡走,迎面看到高庭新和孟麒光出來了。
聞亭麗左右一顧,眼看無路可退,隻得躲到一旁的灌木叢後,動作太倉促,險些把兩杯酒灑出來。
好在這兩人似乎各懷心事,並未注意到聞亭麗的藏身之處。高庭新站在臺階上點燃一支煙,笑著說:“今晚陸世澄怎麼一直心不在焉的?牌也拿不穩,掉到桌下好幾次,”
孟麒光沒接話,桌上那幫小子一個勁向高庭新打聽聞小姐,誰聽了不心煩。
高庭新一貫心粗,也沒多想,隨口說:“你別說,陸世澄這人不聲不響的,牌風倒是凌厲,你們幾個再怎麼圍攻他,他也隻是不露聲色拆招。”
孟麒光淡諷道:“此人若是城府不深,能把他兩個叔叔拉下臺嗎?他祖父陸鴻雋當年也是說一不二的厲害人物,如今不也拿這個陸家長孫沒辦法,我看他不隻聰明,還心狠。”
高庭新不無惋惜地說:“可惜再有本事也是個啞巴,前些日子他舉辦上海南洋商會年會,個人能力倒是服眾的,就是在主持會議時有諸多不便之處,當時我就想,總不能次次都讓別人代他發言吧。”
“陸世澄不是給自己找了幾個治啞疾很厲害的醫學教授,難道就沒一點法子?”
高庭新搖搖頭:“我一個伯父在美國學醫,據他說,陸世澄這病需要一種強烈的應激,類似於我們中國人常說的藥引,沒有藥引子,再怎麼治也是不濟事的,先不說這個——喂,你比我會看人,你看今晚陸世澄那意思,這次遊樂場入股的事他究竟會不會考慮?”
他想起方才在橋牌室的情形,他這邊剛提起雙方入股合作的事,陸世澄就直截了當搖搖頭。
高庭新笑著說:“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再拒絕我,這實在是個好項目,多少人想入股都沒這個實力,現在上海灘正兒八經的遊樂場隻有大世界、新世界兩家,其中新世界遊樂場設施還相當老舊……”
話雖這樣說,其實他心裡不抱什麼希望,畢竟去年他也曾跟陸世澄提過興建遊樂場的事,陸世澄也是果斷回絕了他。
誰知今天這話一出,陸世澄居然露出了一點想聽的意思。
他忙說:“放心,我曉得你不想跟白龍幫扯上關系,這次不是虹口那塊地皮,而是在拋球場附近,原主人姓王,多年前王老爺用它蓋了一家面粉廠,廠子破產以後就一直闲置著,我打算把它買下來,你我合作投資,不信不能興建一個比大世界還要豪華的遊樂場。 ”
也不知哪句話觸動了陸世澄,他竟接過企劃書若有所思翻閱起來。
說到這,高庭新猛地回過神:“瞧我,筱文說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要同我倆說,先去看看怎麼回事。”
孟麒光邁步下臺階,忽似瞥見了什麼,定神朝那邊看了一會,又把腳收回來,面若無事地說:“我落了一樣東西在裡頭,你先走,我馬上就來。”
高庭新不疑有他,一個人先走了。
聞亭麗在邊上的樹叢裡躲了這麼久,腿都蹲麻了,心裡隻盼著孟麒光趕緊離開,可他意態悠闲往口裡放了一根煙,竟像是不打算走了。
聞亭麗暗中叫苦不迭。
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裙角不小心露在一角在外頭,小心翼翼想要將裙角收回,偏在這時,孟麒光突然有意無意扭頭朝這邊看了一下。
聞亭麗嚇得忘了呼吸。
還好,孟麒光雖然臉朝這邊轉了轉,卻隻是很隨意地朝樓上的方向瞟了瞟,緊接著便收回了目光。
聞亭麗感覺自己就快要撐不住了。
她開始懷疑孟麒光是存心如此,不然的話,他為何咬著煙管在那兒壞笑。
他多半一早就看見她了。
聞亭麗心中一橫,索性打算從樹叢裡大大方方鑽出來,這時前方傳來腳步聲,透過樹縫向外瞄,是玉佩玲和陳茂青來了。
陳茂青正拉著玉佩玲說悄悄話,看到臺階上的孟麒光,兩人同時停步,玉佩玲笑問:“孟先生怎麼一個人呆在這兒。”
“裡頭太悶了,出來透透氣。”
陳茂青說:“孟先生方才一直在後樓打牌吧,敢問牌局散場了麼?”
“早散場了。”
二人便客客氣氣擦過孟麒光身畔進了樓裡。
孟麒光對著灌木叢深深望了一眼,淡著臉掐滅煙頭,下臺階走了。
說來也怪,孟麒光前腳一走,陳茂青就從樓裡出來了,邊走邊意味深長朝樓裡看,儼然在得意著什麼。
陳茂青一走遠,聞亭麗立即從灌木叢後面鑽出,起來後才發覺自己不隻腿麻,手也麻,之前躲起來的時候,手裡還習慣性地舉著兩杯香檳,幸好酒液沒有灑出來多少。
在樹影裡草草拾掇一下,隻身往樓裡去。高筱文告訴她,一樓東側有一排娛樂室,最裡頭的那個房間向來是她大哥跟朋友們打牌之處。
剛進樓,就聞到了一縷似有若無的香氣,有人剛剛從走廊上走過,那縷暗香還殘留在空氣裡。
這氣味太獨特了,一聞便知是玉佩玲用的那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