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聞亭麗好奇問:“您在哪兒見我過的照片?”
潘太太笑而不答。
聞亭麗也不急,不緊不慢幫她和項老板各自倒了一杯茶。潘太太吃多了甜點正覺得膩,聞亭麗這舉動正合她心意,嘬了一口茶,又與旁人闲聊幾句,扭頭看聞亭麗仍不卑不亢在桌前張羅,便主動開腔問:“多大了?還在念書還是已經出來做事了?”
她著實低估了聞亭麗與人拉家常的能力。短短十來分鍾,話題就從甜品扯到了潘太太的女兒身上。
“我家大女兒跟你同歲。”潘太太嘆氣,“性子卻與你完全兩樣,平日不大出去交際,有空總在家裡看書,我都擔心她在家裡悶壞了。”
聞亭麗興致勃勃地接話:“我有一個務實中學的老同學,叫燕珍珍,她在聖約翰大學念外交系,但私底下也很愛看書,她若是見了令千金,準有一大堆共同話題要聊,下次我們出來玩時,也叫上令嫒好不好。”
潘太太:“那再好不過,我們剛搬來上海,孩子們還在熟悉環境。小孩子嘛,就應該多跟同齡人一塊兒玩耍。”
這場談話,一直持續到潘太太被人叫走才結束。
潘太太意猶未盡同聞亭麗招招手,聞亭麗目送潘太太離去,低頭瞥了眼手裡董太太和項老板等人的名片,今晚的收獲當真不少。
忽覺側方有人在打量自己,轉頭就看見了孟麒光,他站在花園一隅,被一堆人簇擁著。穿一身深色西裝,一副意態瀟灑的樣子。數月不見,他似乎瘦了些。
他先瞥瞥她含著笑意的嘴角,又看看她手中的名片,不必說,方才她跟潘太太等人結交的過程,都被他看見了。
聞亭麗在花園裡找了一圈,沒能找到高筱文,隻好先行回主樓。
進盥洗室時,身後突然傳來高跟鞋的聲音,隻當是其他女眷也進來解手,也就沒在意。然而直到她在裡頭補完妝,那人也沒跟進來。
聞亭麗忽覺得不太對勁,返身追出來看,走廊上已經沒人了,可那人明明要跟她一起進盥洗室……
她滿腹疑團,沿著腳步聲來的方向一路找出去,走廊上並沒有其他出口,一直走到道路盡頭才有一扇通往花園的玻璃門。
她立在玻璃門前望望左右,靜悄悄順著臺階走下去,不期然在小道上迎面撞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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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腦中的神經繃得正緊,頓時嚇得一個激靈。
“孟先生。”
孟麒光下意識順著她向自己後方看了看,重新將視線落回聞亭麗的臉上。
“看見什麼了,怕成這樣?”
聞亭麗勉強定了定神:“沒事,我找高小姐呢。”
說著便衝孟麒光笑了笑,越過他就向前去。
孟麒光卻伸臂攔住聞亭麗:“先別走,聞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聞亭麗暗忖,何必每次見他都刻意躲著,於是點點頭,同他走到路邊的花架下。
一開始,孟麒光沒有馬上開腔,隻插著褲兜居高臨下打量聞亭麗。
聞亭麗抬眸瞅瞅他,這個人的眼睛太毒,目光也太直接,打量人時,不似在看皮相,倒像是要穿過人的表面看到骨頭裡似的。
她不喜歡這種被人看得透透的感覺:“孟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要是沒什麼事,我得去找我朋友了。”
“真奇怪,你為何每次一見到我就想走,難道我身上有刺嗎?”
“大概是因為我跟孟先生不熟。”
孟麒光有意無意地,朝先前聞亭麗跟潘太太等人聊天的地方看了眼。
“可是據我所知,你是很喜歡與人交際的,不管是熟與不熟。”
聞亭麗啞然。
孟麒光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不同你繞彎子了。今晚我找你,是想同你要一個人的聯系方式:佟兆暉現在何處?”
聞亭麗心中猛地一跳。
“佟什麼?”說著踮腳看看遠處,“孟先生,對不住,我朋友說不定已經在到處找我了,我真得走了。”
孟麒光再次伸臂將聞亭麗攔住:“不要再裝了。聞小姐,四個月前你做過什麼,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寶心離開上海前,隻跟你一個人打過幾次電話,後來我才知道,她曾經將一個大男人藏在我表姐的一處舊宅裡養傷,那人受的是槍傷,在房子足足養了半個月的傷才離開。傷者需要食物和醫藥,寶心整日處在家人的監視下,是沒辦法獨自完成這一切的。”
他突然壓低嗓門:“聞小姐,什麼時候你的人面這樣廣了?”
聞亭麗茫然回視孟麒光。
“孟先生這話實在讓人聽不懂,寶心是同我打過幾次電話,但那不過是同學之間的闲聊,什麼佟兆暉什麼北平,我可全不知情。”
在她說話時,孟麒光饒有趣味地盯著聞亭麗臉上的每一個變化,像是不管她怎樣狡辯,他都不會生氣,隻覺得她有意思。
等她說完,他不慌不忙從上衣口袋取裡出一張東西遞給她。
聞亭麗一看就止住了話頭。
孟麒光:“你們很聰明,知道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幹脆將人藏在我表姐的私寓裡,可惜連寶心都不知道,盡管那間老房子已經數年沒人住了,附近卻還住著我們孟家的一個老下人,這人曾親眼看到過你和寶心鬼鬼祟祟從房子後門出來,碰巧他看過報上關於你的新聞,所以當場就認出了你,你要是再不承認此事與你有關,我隻能把這畫像交給喬家處置了。”
聞亭麗太陽穴直跳,寶心還是經驗太淺,竟被她表舅抓到這樣的把柄。
孟麒光長眉一揚:“你要是還嫌這些證據不夠充足,我索性順藤摸瓜把你的背景好好查一查,正好我也好奇你是怎麼憑‘一個人的力量’救下佟兆暉的,整件事當中究竟有沒有別人幫忙。”
聞亭麗笑了笑:“寶心給我打電話時,那位佟律師已經被人救出來了,那日我之所以陪寶心去那所房子,僅是為了給這位佟律師送藥,別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跟我要人,不如直接問寶心要人。”
“少跟我來這一套。這張畫像足夠證明你當日參與了寶心的出逃,如今寶心不肯回上海,我不同你要人,同誰要人?”
聞亭麗長嘆:“孟先生以為我能把寶心勸回來?難道你不知道她當初為何逃跑嗎,家裡逼著她跟幾個紈绔子弟相親,再不跑就要葬送自己的一輩子了。如今她在北平有了自己尊敬的師長,還在學校裡結交了一大幫志同道合的同齡朋友,據我所知,佟律師也很尊重她,比起從前牢籠一般的生活,現在的她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別說我去勸,任誰都勸不回來的。”
又反問孟麒光。
“你這個做舅舅的不是也很贊同她走出去嗎?不然為何同意她躲在你家裡,還一貫對她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說明,你也看不慣你姐姐姐夫的做法,何況你要是存心想讓寶心回上海,早把她抓回來了。”
孟麒光哂笑,他倒是想把寶心揪回來,可惜她一到北平就換了名字,前一陣他從香港回來,好不容易找到寶心念書的學校,沒想到她一看到他就跑。他不想讓她在同學面前難堪,隻好先回來。
“這樣吧,你幫忙轉告寶心一句:半年前喬家處在水生火熱之中,不得已才將主意打到兒女親事的頭上,現在喬家境況有所好轉,姐姐姐夫在我的勸說下也打消了逼寶心相親的念頭。如今寶心在北平天天跟一幫學生鬧革命,家裡人很擔心她的個人安全,我呢,也怕她出事,至於那個佟兆暉——”
孟麒光想了想。
“我令人調查過他的家世,也算書香門第出身。隻要他這人人品不壞,也不是不能做寶心男朋友的,但前提是我得親眼見他一面。”
“孟先生是要我把這些話轉達給寶心?”
“是。”
聞亭麗面露難色:“我——姑且試試吧。”
“你必須得做到。”孟麒光含笑望著她,目光直白得像是能探進她的內心,“畢竟沒有聞小姐幫忙,他們當初也不能跑得那樣順利。”
又好奇看看聞亭麗來時的方向,低聲問她:“剛才為何怕成那樣?”
這讓他的語調聽上去異常溫柔,聞亭麗不響,盡管孟麒光今晚將了她一軍,但她不得不承認,他相當懂人性,而且他的關心也不完全是假的。
當然她不會告訴他她正懷疑有人跟蹤自己,隻聳聳肩:“我得去找朋友了。”
剛走兩步,背後傳來孟麒光的聲音:“不願意說也沒關系,但我想提醒你一句,一個人的直覺是騙不了人的,你覺得有人想害你,那多半是真的。你要處處當心,假如遇到了什麼麻煩,可以給我打電話,寶心的房間號碼是通總線的。”
聞亭麗腳步微頓。
“別太逞強,這世道,單槍匹馬是闖不出什麼名堂的,有人肯幫,這是你的本事,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她回頭看去,孟麒光笑著往另一側走了。
接下來的兩天,聞亭麗處處當心,但此後再沒發生過奇怪的事,整日裡風平浪靜。
她因為事先跟厲成英打過招呼,心裡倒也不慌,在此期間又給喬寶心打了一個電話,將孟麒光那晚說的話對她說了。
電話那頭,喬寶心陷入了緘默中。
聞亭麗沒有催寶心作答,整件事她隻是負責轉達,究竟該怎麼做還得寶心自己拿主意。
好在孟麒光那邊也沒有催促過她,他這人,某些方面倒還算懂分寸。
不知不覺間,時間到了公歷新年這一天,《南國佳人》隻剩最後一場戲就能殺青了。
從早上起,聞亭麗就有點心不在焉,出門時本來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鴨蛋青夾棉旗袍,忽又返回房間換上一件米色西式大衣,頭上戴上一頂黑色貝雷帽,另配一副黑色小羊皮手套。
周嫂頓覺眼前一亮。
“今天又有哪位朋友過生日?”
聞亭麗一眼看到桌上堆著朱古力和紅茶,驚訝問周嫂:“前幾天不就讓您把這些禮物送給對門的柳太太嗎?”
“別提了,我天天去對面敲門,可柳家總沒有人。”周嫂說,“估計人家兩口子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