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聞亭麗在底下差點笑破肚皮,陸世澄這樣子,怎麼看怎麼像風月場合裡被兩位闊太太關照的“少爺”。
那兩位可愛的闊小姐更是笑靨如花,想必連她們自己都沒想到有機會搓磨陸世澄。
不一會,聞亭麗捐贈的攝像機也拍出了一個不錯的價錢,競拍者是喬治洋行的王姓小開,籤支票時,這人也要求與捐贈人聞亭麗合影。
聞亭麗一上臺就感覺一道目光叼住了自己,垂眸一看,就能看見陸世澄不動聲色看著她。
那目光是如此沉靜,卻又意味深長。
想必他已經知道是她搞鬼了。聞亭麗竭力讓自己不顯得心虛,卻架不過陸世澄目光中的威迫感,盡管他沒多久就移開了視線,聞亭麗仍時不時感覺後頸涼涼的,合影之後,王少爺趁勢打聽聞亭麗在何處念書,又邀她第二日去看電影。
王少爺這一起頭,便陸續有某百貨公司的小開、某錢莊經理過來跟聞亭麗搭訕。
聞亭麗不勝其擾,尋個借口就下樓去尋喬寶心。
說來奇怪,走廊上原本極熱鬧,一路走下去卻冷冷清清沒幾個人,她正覺得奇怪,猛不防看到樓梯下方立著一個人。
這人像是專門候在這裡的。
看樣子,他來找她算賬來了,聞亭麗腳下一崴,慌忙抓住樓梯扶手,卻沒能及時收住力,“咚咚咚”接連滑了無數個臺階,徑直摔向樓梯最底層。
絕望之下,她緊緊閉上眼睛,這下完了,她的尾椎骨起碼要摔成八瓣。
豈料有人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一睜眼,是陸世澄。
她心有餘悸開腔:“謝謝。”
陸世澄閉了閉眼,等她站穩後,向後抽了抽自己的胳膊,聞亭麗才意識到自己仍緊緊抓著陸世澄,忙松開手,悄悄一抬眼,陸世澄在那兒睨著她,表情看不出喜怒,對她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轉身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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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亭麗佯裝平靜跟上去。
第22章
再往下便是地下室了,格局和擺設跟樓上差不多,卻比一樓和二樓要清淨許多。
過道旁有一間房開門著,陸世澄也不進去,就那樣停在門口望著聞亭麗。
聞亭麗跟上去立定,同時瞄了瞄左手邊的房間,發現那是一間臺球室。
“陸先生找我有事麼?”
陸世澄表情平靜,聞亭麗卻再一次感到後頸發涼,她隻想借故跟陸世澄搭上話,卻沒想過真正惹惱陸世澄,她忙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陸先生是要問洋裝的事?您瞧,上次我要將洋裝還給您您不理,那日遇見鄺先生我又請示他一回,結果鄺先生依舊沒給個準話,那樣昂貴的洋裝,我總不忍心放在那裡落灰。”
一面說一面覷著陸世澄的表情。
“碰巧黃金影業的影後段妙卿小姐因感冒不能來參加拍賣會,黃姐就把段小姐的票給我了,我想著既是拍賣義演,不如借這機會把那幾套洋裝捐出去,但衣服畢竟是您花錢買的,我不能厚著臉皮用您的錢為自己掙慈善名聲,所以才特地囑託登記處的辦事員寫上您的名字,我也是一片好心,您該不會是因為這件事生氣了吧?”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陸世澄卻再次笑了,這回有點氣笑的意思,聞亭麗就差沒把“無理取鬧”四個字釘他腦門上了。
他忍著氣左右一顧,怪他,為了顧全這位聞亭麗的面子連一個隨從都沒帶,這會兒要同她講道理都不方便。
臺球室裡並無紙筆之類的物事,他睨著聞亭麗,自顧自抬手從西裝口袋裡取出自來水筆和銀票,聞亭麗意識到陸世澄要做什麼,慌忙摁住他手裡那張銀票:“您又要在這上面寫字嗎?您沒有名片麼,寫在名片上豈不是更好?”
陸世澄二話不說把銀票從她的手裡抽出來,聞亭麗咬了咬唇:“銀票是用來花的,不是用來寫字的,喏,這給您,陸小先生要教訓我什麼話,寫在這上面即可。”
她從小手袋裡取出一個小本子雙手遞給陸世澄。
陸世澄靜了片刻,一把接過聞亭麗的小本子。
一打開,上面全是一行行手寫的英文功課,他耐著性子繼續往後翻。
“這裡可以寫字。”聞亭麗湊過去幫陸世澄翻到後面的空白處,又自行退回原地。這是她用店裡闲置的帳簿裁出來的,故意裁得極小,這樣她平日坐電車時可以拿在手裡背單詞。
他很快就將本子還給她,上面龍飛鳳舞多了幾行字:
【託聞亭麗小姐的福,現在全上海都知道我有收集女士洋裝的怪癖。
希望聞小姐下次做這種事之前可以提前跟陸某打個招呼。】
聞亭麗滿臉愧疚,低頭嗫嚅道:“我倒是提前跟陸小先生打招呼,但我既沒有您的電話,也聯絡不到鄺先生,今晚在門口見到陸小先生我本來想同您商量一下,但您身邊圍了太多人讓我沒辦法開腔。”
陸世澄把本子又一次抽回來。
【沒有下一次了。聞小姐,上次因為我私人的緣故連累你受傷,針對此事,我由衷向你道歉。聞小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盡可以一次性提出來,就如上次米歇爾校長針對你時,你做的那樣,但我不希望聞小姐下次再打著陸家的名頭做任何事。】
寫完這段話,陸世澄把本子還給聞亭麗,沒再看她,徑自越過她的身側走向樓梯,看樣子他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剛走兩步,就聽到身後傳來極小的啜泣聲,回頭看,就見聞亭麗在那兒捧著小本子黯然哭著。
她眼淚噼裡啪啦往下掉,一邊哭一邊委屈巴巴地說:“原來陸小先生知道我上次差點被務實開除的事,好意思說什麼‘有什麼不滿意的盡可以提’,嗬,陸小先生淨說大話!那次要不是我自己想辦法,我早就被人撵出校門了。”
陸世澄在原地一動不動睨著她。聞亭麗的哭聲裡半點喬裝的成分都沒有,看樣子是真傷心。
“提,我跟誰提?”聞亭麗抽抽嗒嗒,“是!上次我是想借著領獎的機會在陸小先生面前混個臉熟,但我這樣做無非是怕改天米歇爾校長又找我麻煩,可當日我不過跟陸先生商量一下退洋裝的事,你都不肯理會我,可見你生怕我心裡藏奸!我哪敢再對你們提什麼要求?真要是提了,陸先生還不知道背地裡怎麼想我呢。”
陸世澄身子一動,再次退回到她身邊。
聞亭麗控訴歸控訴,卻不想叫陸世澄看自己這副鼻紅眼腫的狼狽樣,忙把頭轉到另一邊,手中忽一空,陸世澄又一次把她的小本子抽走了。
本子還給她時,上頭多了一句話。
【你什麼時候畢業?】
聞亭麗不明就裡,噙著眼淚防備地覷他一眼:“八月底參加聯考。”
【畢業前,如果學校有人再找你麻煩,你可以直接打這個電話。】
他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張薄薄的卡片遞給聞亭麗。
聞亭麗胸口一陣急跳。
那是鄺志林的名片——上海實業界一半商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然而,當著陸世澄的面,她心裡越是歡喜,面上就越不能流露半分,於是不情不願接過名片,仍在那裡哭,隻是手裡不忘緊緊攥住名片。
陸世澄本以為她這下不會哭了,豈料她眼淚掉得更兇了,他不由得別過臉去,半晌,對著聞亭麗的腳下指了指,聞亭麗雖然忙著哭,餘光卻注意著陸世澄的神態舉止,好奇之下順著低下頭一看,誰知自己腳下什麼都沒有,再抬頭,陸世澄徑自上樓去了。
想了一想,聞亭麗才明白過來剛才那個手勢的意思。
【聞小姐在這兒慢慢哭吧。】
聞亭麗覷著陸世澄身影消失的方向,噗呲一聲含淚笑出聲,舉起手裡那張名片,小聲咕哝道:“真希望永遠沒機會找你,因為我可不想再遇到什麼麻煩。”
也不知道陸世澄聽沒聽見這話,反正那腳步聲很快就遠去了。
聞亭麗用帕子抹幹眼淚,心情愉悅地上樓去。
不管怎麼說,這一趟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
樓上依舊熱鬧非凡,不,甚至比先前更熱鬧了。
大門口來了一幫不速之客。
白龍幫的老幫主曹振元不請自來。
客人中,一半忙著上前打招呼示好,另一半卻是退避三舍,如非必要,誰也不想跟這樣的地頭蛇沾上關系。
曹幫主不是空手來的,他居然帶了一對古董花瓶過來捐獻。這舉動分明是主動向陸家示好。換作別人家,不管心裡願不願意,都得承下這份情。
但此刻負責招待曹幫主的鄺志林,卻隻笑呵呵坐在那兒籤支票,他願意代表南洋工商聯盟會出錢買下這對花瓶,卻無論如何不肯讓曹幫主入會。一旦接納白龍幫,聯盟會的其他老成員起碼有一半會退會。
曹振元倒也沉得住氣,手持煙杆在大廳裡闊步慢慢踱著,無論他走到哪一塊,那一塊的賓客都會流露出些許懼意,末了曹振元立在落地窗戶前捋了捋雪白的長髯,訝道:“怎麼沒瞧見陸公子?曹某另有好東西想請陸公子幫忙過目。”
鄺志林笑道:“鄺某也正尋我們少爺呢。”
聞亭麗擠在人群裡看著這一切,就聽到身後的賓客小聲議論:“瞧,陸世澄壓根不買白龍幫的賬,陸家的根基在南洋,白龍幫那些手段在陸家面前全無作用,聽說白龍幫做夢都想跟陸家搭上關系做點買賣,隻恨沒有門路,鬧到最後,這位老幫主不得不舍下臉親自出馬了。”
這時,一個人從曹振元身後繞出來附耳對曹幫主低聲說著什麼,儼然在幫忙出主意,聞亭麗目光一緊,邱大鵬!
邱大鵬比之前足足胖了一圈,笑容可掬,油頭粉面,身上那套西裝一看就是高級定制的,站在人堆裡比旁人更顯眼。
看曹幫主對他的態度,邱大鵬似乎已混成了白龍幫的小頭頭了。
聞亭麗不自覺攥緊了拳頭,邱大鵬一扭頭也看見了人群中的聞亭麗,出其不意地,他衝聞亭麗笑了笑,笑容還算收斂,卻讓聞亭麗寒毛直豎。
不一會,南洋工會的理事過來請賓客們到花園裡欣賞節目,聞亭麗無心再逗留,剛要走,前面那個姓王的小開再次纏上來:“聞小姐這就要走了嗎?你還沒答應我的邀請呢。”
聞亭麗眼下哪有心思應付這人,隻管低頭向外走,這王姓小開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聞小姐,你倒是跟我說句話呀。對了,剛才你去哪了,到處都找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