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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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渝水外站崗的保鏢和內院的家僕在暮色裡陷入石化,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比看到穿西裝的江歸一手裡拿兩大袋麥當勞更詭異驚悚。
江家的優越感與生俱來,哪怕食物,都被金錢和欲望滋養出別樣的味道,它可以是空運來的刺身,可以是珍稀動物的肉,但絕不會是路邊隨意可以買的快餐。
眾人看著那道挺拔身影穿過遊廊,月光映出他蒼冷凌厲的下颌,高馬尾的天珠晃晃悠悠,錚亮的皮鞋邁得一步比一步大。
聽到腳步聲陳窈暗叫不好,趕緊喝完壺裡的消食茶,從荷包拿出一份電池塞回遙控器,木門被推開時,她本想虛偽地應付下,結果看到江歸一手裡兩大袋麥當勞,震驚地指著他,“......你怎麼買了麥當勞?”
家族會議結束,絲綢之路交給十一系,江安東當即說去夜場,江歸一安排完場子火急火燎走人。
回家路上等紅綠燈時,他靠在後座思考是給陳窈做飯還是帶她出去吃,視線飄到街頭的商鋪,巨大潔淨的落地窗前坐了對學生情侶,說說笑笑,表情幸福地啃漢堡,接著男生喂女生吃薯條,趁她咬一半時咬走另一半。
然後,從沒吃過麥當勞的江二爺突發奇想,當即喚人去買了一大堆漢堡炸雞薯條,滿滿兩大袋,五人份。
他揚了下眉,徑直走到陳窈身邊,從容不迫地坐下,語調平直地說:“偶爾想體驗垃圾食品。”
“......”
盡管江歸一那張臉比電視劇賞心悅目,陳窈猶如被衝擊,整個人都不好了,表情是看破紅塵的超脫,幽幽地說:“我今天不想吃,來列假是清空身體毒素的好時機。”
江歸一撕開紙袋,拿了個三層牛肉堡遞給陳窈,拍了拍她的肩,“心裡偷著樂吧,別裝,趕緊吃,等下涼了。”
陳窈看著融化的芝士和油汪汪的牛肉餅,尋思這人是不是天生跟自己不對盤,她撐到吐,他非要這麼早回來還抽風買麥當勞。
江歸一敏銳地眯眼,“偷吃了?”
陳窈深呼吸,破釜沉舟般從齒縫裡蹦出兩個字,“沒有。”
雙手握住巨大的漢堡狠狠咬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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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歸一看她幾秒,拿起遙控把情深深雨濛濛調到第二集 。
陳窈不滿地說:“你幹嘛?”
“反正你看過那麼多遍,都會倒背如流了。”
“......”
江歸一拿出一個漢堡嘗了嘗,睫毛煽動了下,三兩口幹完,接著將一整袋亂七八糟的東西風卷殘雲而空。
幸好是頭豬。陳窈默默把自己那份塞過去,繼續啃漢堡。
“你怎麼吃這麼慢?”
她不想搭理,他沉迷美食也沒多問,邊挑剔邊狂炫。
最後剩包薯條。
男人長手長腳幾乎掛在陳窈身上,這要換做之前,她早一巴掌呼上去了,但今天做了虧心事,陳窈沒抽他,“沙發那麼大,你是軟體爬蟲嗎?”
“哦。”
沒推開就可以得寸進尺。江歸一捻了根薯條懟到她唇前,想了想塞到自己嘴裡,撕開醬包,用紅色的番茄醬在散亂的薯條上畫著什麼。
從弧度判斷,應該是個大愛心。
陳窈:“...............”
腦子秀逗了?
她先嫌棄地看了須臾,眼神倏地變得犀利,緊盯著他年輕俊美的側臉,試探開口,“江烏龜?”
男人頓住,很長的一段時間毫無動作,甚至連偏一下頭的跡象都沒有。
醬料一滴一滴凝聚在薯條,那對鴉羽般的眼睫垂落著,遮掉了眸中所有的神採。
陳窈再次叫了聲,“江烏龜。”
江歸一把薯條全部掃進垃圾桶,霍然起身,居高臨下地睨著陳窈,目光幾乎要透過瞳孔,直直穿透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病?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的到底是誰?”
空氣寸寸凝固。
陳窈仰著頭,短短數秒大腦運轉到極致,猜測,由猜測衍生的判斷,再由此引出的計劃,所有一切如失去秩序的線條交錯運行著。
“江歸一,你為什麼——”她停頓,尋找措辭,太多想問,反而沒有合適,於是脫口而出,“你不會愛上我了吧?”
江歸一愣了下,接著笑出聲,密密麻麻酸疼隨笑聲不斷加深,他露出譏诮不屑的表情,“什麼讓你有這種錯覺?從性.欲中產生的附屬品?”
陳窈拿起可樂,尋思這不是你給我的錯覺嗎?
江歸一搶走她手裡的冰可樂,冷冷地說:“別做夢。”
“......哦。”
第065章 調虎離山065
初秋南楚的天氣依然存有夏天的餘熱, 十指相連,掌心氲了層薄汗。陳窈不明白為什麼江歸一非要拉她四處轉悠,忍不住問:“各系之間的鬥爭結束了?你很闲?”
袖扣領帶繁贅的裝飾都下了, 江歸一隻穿了件襯衣, 腰間的布料也扯松了, 藍色的晚風從胸膛灌進去, 鼓動著優美的弧度。
他從遊廊木柱懸掛的布袋,抓了一小把魚飼料扔進水池, 鯉魚爭相恐後聚集,水面冒出水泡。
“飯後散步消食,電視不都這麼演的?”
“那是電視劇。”
“電視來源於生活, 晚上沽江邊也有很多散步的人。”
天生無感的反社會隻能通過學習模仿他人讓生存變成生活。
顯然陳窈並不懂浪漫, 皎皎明月照亮她不解風情的臉,“我是奴隸,你是主人,這和我, 和你沒關系。”
甩開他的手, 掉頭就走。
江歸一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煩躁地抬起兜袋底端,魚飼料全潑進池子, 大有想撐死所有魚的意思。
沒兩句話就甩臉子,吃飯不合胃口不高興, 合胃口也不樂意。
真供了尊佛在家裡不成?
江歸一決定今晚一個人睡, 轉身去了客房。
處理完積壓的工作, 已是十二點。他洗漱完鑽進螞蟻溫房, 站在玻璃缸旁,取出一隻螞蟻, 任由它從手心爬到手背,來回數次又把它送到小房子。
喂完所有螞蟻,他躺到沙發,雙手墊頭,大概昨日精力耗竭,很快陷入夢境。
又是這個夢......
俊美的東方少年身著沙漠灰的武裝防彈衣,頭盔、面罩全是血。因為過度驚恐跪腳下求饒的敵人,涕淚橫流哀求:“我已經沒有反擊能力了,放過我,我的新婚妻子還在家裡等我......”
砰!
血窟窿迸濺腦漿,充滿淚水的眼睛變得灰暗。
遠處長官大吼:“Gioele!你他媽還在喝母乳?這是以色列戰場!不是你們中國!開槍!!這是命令!”
“Just shot!”
“沒子彈就用你的刀!”
“Kill All!”
砰砰砰!砰砰砰!
因灼燒大地開裂,火光衝天,熊熊大火裹挾黑煙、穿透靈魂的慘叫、痛哭的哀鳴,還有勝利者的哈哈大笑。
“救命啊......”
“救救我們......”
與生俱來的瘋狂,刻進骨子的暴戾,在無止盡的殺戮中發揮到極致,江歸一的表情冷漠麻木,沾滿鮮血的雙手毫不猶豫扣動了扳機,踢開旁邊燒得焦黑的骨頭。
“是我們贏了。”
烈焰、屍骨、鮮血褪色,染紅的天空飄起罕見的鵝毛大雪,一夜覆蓋所有。
戰場瞬間冰封,豎起了座座墳墓,流離失所、失去摯愛血親的人們,吟誦著聽不懂的歌謠,當裝甲車經過,他們同時抬頭,詛咒車上的僱佣兵。
“Devil!Damn you to hell!”
“上帝會懲罰你們!”
可惜,我不信上帝。
他也無法懲罰我。
即使真的有上帝,以暴制暴就好了。
江歸一用繃帶纏好刀刃,不在乎地笑。
但比懺悔更快來到的是細菌,他感染了登革熱,病痛的反復折磨更像身體的自毀程序。
烏雲遮天蔽日,巨大的力量將他帶離,壓向冰冷的手術臺。
鷹隼般的眼睛帶著鎮壓一切的力量。
“消除掉他身上所有槍傷,哦不,所有疤痕。”
逐漸麻痺的身體不足以反抗,他憤怒嘶吼:“為什麼?那是我的勳章!”
父親居高臨下,無論審視、悲憫都被白光朦朧,隻有一句沉重的嘆息。
“那麼,這些又是什麼?歸一。”
身上成片瘢痕,像燙傷又像罪孽深重的烙印。
“幹你屁事?”
“老不死的東西,活該你沒老婆,操。”
他咕哝著。
意識再次飄蕩,超度佛經不絕於耳,寂靜荒涼的冰封之地,沒有花,沒有綠地,隻有照不到日光的亂葬崗。
——我在哪兒?
江歸一眼神空洞地遙望四周,寒風徹骨,他心想真冷啊,仰頭望天。
視線就此定格,灰暗天穹之上高懸一顆瑰麗璀璨的水晶球。
——你想要嗎?
——誰在說話?你是誰?
那道聲音哽咽了,透露濃濃疼痛與悲傷。
——江歸一,我是你摒棄的自己。
不知為何江歸一感覺肋骨隱隱作痛,他注視那顆水晶球。
——那裡面是什麼?錢還是權力?
水晶球不滿震顫,距離拉近,蔚藍色液體緩慢流動。
鼻端嗅到湿鹹與陽光的味道。
——原來是海水。
——不是,是你的愛。
江歸一嘲弄地笑了,墓地吟唱者聽到他的笑聲,召喚魑魅魍魎飛奔而來。
他作勢拔刀,世界悄然瓦解,烈焰包裹全身,眨眼之間回到戰火紛飛的屠戮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