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江歸一示意屬下勿輕舉妄動,注視著被要挾的陳窈,雖然她比絕大數人冷靜,但他看得出來她渾身緊繃。他笑著說:“十四叔,你挾持一個女人做什麼?我們好好——”
“閉嘴,嘴裡吐不出半句真話。”吳汜警告,腳步脅著陳窈往後退,“如果你敢叫你的人開槍,她馬上就會變成屍體。現在丟下武器,叫他們退到百米外!”
空氣滲透出殺意。江歸一舉槍的姿勢不變,也沒有下達命令。
他們離得太近,再加上吳汜特意用陳窈當肉盾,任何一顆子彈可能射進她的身體。
江歸一的射擊技術足以讓所有人望塵莫及,他有信心兩槍之內,陳窈不受到致命傷的情況能制服吳汜。
但他猶豫了。
“再不動,我就先打斷她一條手臂。”吳汜喝道。
江歸一聳肩,嗤笑,“哈,我做了什麼,讓你誤解我在乎她?”
語氣是掌控全局的松弛。
吳汜停滯一瞬,冷笑著扣動扳機,砰砰連開兩槍,電光火石的霎那,子彈從皮膚擦過,打向旁邊的巖石,碎片迸飛。陳窈悶哼聲,江歸一的瞳孔緊縮,盯著陳窈脖子兩道鮮血淋漓的痕跡。
“退不退?”吳汜問。
江歸一滿臉陰鸷肅殺,眸中充斥戾氣。他咬了下後槽牙,朝後做了個手勢,大吼道:“聞確!”
得令的聞確皺了下眉,打開呼機,“9981,退!”
陳窈表情跟見鬼似的,江歸一腦子壞了?她送他進監獄,他還救她?難道後面還有計劃?
吳汜繼續逼迫:“槍!”
江歸一何曾受過這種威脅,氣得半邊臉肌肉神經性抽動,他冷笑,“你當我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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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汜咧嘴笑,“你現在不就是?”
江歸一沒說話,半響,“你想怎樣?”
“我他媽就知道你喜歡這小姑娘,哈哈哈哈哈!”吳汜笑了會兒,收了笑容,頭快速向後撇了下,“從這裡跳下去。”
江歸一雙目緩定洞悉,舉著槍,抬腿朝前走,“除掉我,你報不了仇,人不是我殺的。”
“放你媽的屁!不是你殺的還有誰?少唬老子!”
他笑,“是你啊,十四叔。你最應該殺的人是自己。”
“什麼?”
江歸一先看到柯麗露指甲斷了,猜測是她殺的趙妄銘,江之賢要利用柯麗露反將軍。
直到查出那個消息。
“人是女服務生的母親和柯麗露殺的,她母親為報仇,柯麗露為自保。是誰讓兩位柔弱的女人痛下殺手?”江歸一看著吳汜,“是趙妄銘和你啊,十四叔。”
吳汜表情松動,梗著脖子叫罵:“少潑髒水到老子這!”
江歸一的眼神犀利,仿佛有實質,直穿吳汜。
而他每一步都為此加上了重量。
“你們害得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受辱致死,利用強權害冤屈無法洗刷,為母則剛,她母親為報仇殺趙妄銘,何錯之有?”
“你們壓迫孤苦伶仃的柯麗露,逼她出賣色相,讓她從影星變成隻會脫衣服的妓女,她看到你們如此殘忍,為自保殺了罪惡的源頭趙妄銘,何錯之有?”
“而你包庇趙妄銘作惡,為他擦屁股,間接成為害他落得如此地步的幫兇。”江歸一笑,“這一切都是你們自作自受,現在趙妄銘死了,你口口聲聲說要報仇——”
“難道你不應該先殺掉自己?助紂為虐的人有什麼臉面活下去?害無辜之人流離失所的人有什麼資格背負血債活下去?”
他連連逼問,“這個世界每日因為你和趙妄銘死掉多少人算過嗎?到底是誰殺了趙妄銘重要嗎?他作惡多端難道不該死?”
吳汜雙目赤紅,“滾你媽的!”
心理博弈江歸一沒輸過,他知道局勢已然逆轉,接下來該讓吳汜付出代價。
他看了眼淋了雨臉色慘白的陳窈,克制地撇開視線,望著遠處某個虛無的點,等了須臾,聽到背後紛雜腳步,說:“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江之賢早就知道這件事,他不告訴你的原因是什麼,知道嗎?”
吳汜看向趕來的江之賢等人,“妖言惑眾!你們父子二人做的局!”
“吳汜,你不會忘記當年你聯合仇麗舒對我母親做了什麼事吧?”江歸一殘酷地揭開真相,“還不明白嗎?他做的所有一切就是為了逼瘋你!”
吳
汜怔然,隨後突然像被打倒,支撐人的精氣神全部跨散,腳下趔趄,站都站不穩。
他看向江之賢,幹巴巴笑了兩聲,“這樣啊......為了給郦沛白報仇?”
江之賢沉默不語,少頃,“不是。”
“也對,是我傻逼了,聽信你兒子的屁話,怎麼可能單純因為她,你就是想殺我。”吳汜吸了吸鼻子,“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和阿銘都知道,這次出境兇多吉少......”
陳窈凍得嘴唇打顫,低諷,“那你還來找死。”
“是啊,可笑吧,我們這樣的人也會有忠心......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哈哈哈......”
陳窈心裡生出一絲異樣,她突然意識到,原來人和棋子不同,棋子是沒有靈魂的軀體,人的血肉骨骼由感情澆築,而感情也許能短暫受控制,但它會自我衍變再驅使人做出不同選擇。
她步步為營,卻無法對他們的經歷共情,無法探知一個人是否擁有良心。
這就是輸的原因嗎?
她意識有點漫散,漸漸回憶與母親相處的點滴。
同樣吳汜也萬分感慨,仰頭,可雨天沒有星空,和褪色的時光一樣灰暗。
他和趙妄銘、螺絲三人無父無母出生在毒寨,當時的頭目把他們當作兵器培養,完成任務才有吃的,殺掉人才能活下來。
後來終於闖出去,他們以為終於可以迎來新生活,沒想到毒和壞已經刻進骨子裡,根本無法停止,日復一日,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你。
而視為救世主的江之賢從未想救他們,反而親手把他們推向另一個深淵。
“螺絲的事是你設計的嗎?螺絲的事是你設計的吧......”
江之賢說:“阿汜。”
吳汜一聽這名字,繃不住了,突然嚎啕大哭,扯著嗓子哭,槍都拿不穩,“我們這條命是你給的,你想我們做刀,我們就去做刀,你到底懂不懂刀尖舔血的日子有多累?我每天都擔心有人要殺我,每天晚上都做夢,那些恨我的人,死掉的人化作鬼,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而你!你的手幹幹淨淨,你他媽還有什麼不滿意?!”
江之賢隻是靜靜地看著吳汜。身後的江弘義和林忠低聲嘆息。
沒有得到解釋甚至沒有回應,吳汜又哭又笑,“這就是你,這就是你啊,我到今日才認清。”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久,大雨如注。
“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會幡然醒悟,我聽到被強.暴服務生的母親死掉,家中隻剩下一個年幼的孩子,突然覺得自己罪大惡極,這麼多年我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後來跑去給他們錢,他們不要,罵我畜生,說我豬狗不如……”
“可我他媽就是畜生啊!我生來就被當成畜生養,我的血液裡都是臭蛆,沒有腐肉怎麼活下去?誰給我機會了,誰又他媽的教我做好人了?我真他媽受夠了!”
吳汜槍口一轉,毫無預兆地對鄧六奇砰砰砰三槍。
鄧六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飛來橫禍,捂著血流不止的胸口罵了句操。
人群尖叫著炸開,他們手中的槍都被江歸一的人收繳了。
吳汜又連開數槍,擊中幾位年長的男人。
“現在外七系最難處理的人都死了,剩下的就是你們江家自己的事了。你還想做什麼呢?”他想了會兒,“哦,你想殺掉陳窈。”
陳窈還沒來得及反應,槍口抵住了太陽穴。江歸一向前邁步,眼睛緊緊盯著她。
吳汜面色灰敗,視線在江歸一和江之賢身上來回轉,譏笑道:“我為罪惡出生,你為王座出生,王座不需要愛。要怪就怪你生在江家,母親是郦沛白,父親是江之賢吧。”
他閉眼,“爭來爭去,最後孑然一身,沒意思,真沒意思……”
“沒意思能別拉著我嗎?”陳窈攥緊手心,背後都是汗,“我做錯了什麼?”
太陽穴中彈必死無疑,背後是海跳下去還有一線生機。但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得再爭取。
“好與壞是自己選的——”
“閉嘴!惡婦!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的眼神,那不是一個好人的眼神,你殺過人吧?你肯定殺過人!日後指不定有多少人因為你死掉!”
生死關頭陳窈懶得再偽裝,吳汜讓計劃崩盤,她不耐煩,一字一句,“閉嘴!狗、雜、種!你沒資格指責我!”
江歸一:“......”
眾人:“......”
“看吧這才是你的真面目!跟江歸一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吳汜笑得猙獰,“我這輩子沒做過好事,這次想做次好事。你個惡婆娘就和我一起死吧!”
“做夢!你這種蠢貨不配和我一起死!”陳窈誰都不信,決定孤注一擲,使出吃奶的勁推開他,語氣鄙夷,“壞人都做不好的廢物!”
吳汜稍趔趄了下,耳畔刮過一陣風。
“陳窈——”
“陳窈!”
“陳窈!”
吳汜看了眼跑起來的江頌竹,嘴角牽扯出一個弧度,他轉身,舉槍對準江歸一的後腦勺。
“二爺!”
“歸一!”
吳汜做出扣動板機的動作,是預料中的空彈匣的咔噠清脆聲,他的胸口出現兩個黑窟窿,鮮血汩汩流淌。
真疼啊。
他緩緩轉身,望向那雙鷹眼。
和初見時一樣,翱翔的雄鷹,野心是遼闊的天空。
“老大,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也是對你將所有人玩弄於鼓掌的報復。
吳汜如釋重負,向後仰倒,眼睛溢出的淚水割裂了視線,他恍惚看到了四個人把酒言歡的畫面,那日的天穹幹淨如洗,都是星星。
江之賢在混亂和震驚中如夢方醒,猛然回頭,扒開朝山崖跑的人,“沛白!沛白!”
時隔多年的名字,代表被命運既定的生離死別重新判定。
而在這兩聲呼喊中,砰地聲,一顆子彈射了出去。
“你瘋了!”
“......是啊。”
每個人兜兜轉轉,走不出宿命的圈套。
如同子彈精準無誤射向仇視的對象。
噗——
皮開肉破。
但江歸一感覺不到疼痛,眼裡隻有陳窈,他追隨她一躍而下,攥住了她的手臂,罵罵咧咧,“真是個廢物,聽不到老子叫你別跳?”
驚訝的表情還未在陳窈臉上形成,身體強行調轉方向,接著被圈進溫熱的懷抱,比懷抱更熱的是男人死死禁錮住她的手臂,從彈孔流出的鮮血,滾燙、炙熱。
大雨滂沱,天空暗淡無光。
急速下墜中,江歸一怒氣衝衝的眼睛,像有數以萬計的蝴蝶同時振翅,澎湃而生動。
她迷茫、仿徨地看著他,喃喃道:“為什麼?”
為什麼知道我想殺你,還要救我?
砰!
骨肉撞到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