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歸一的耳垂有顆紅痣,像血滴融進皮膚,很性感。陳窈在隱秘的位置也有顆紅痣,洗澡被熱氣氤氲時,顏色會更豔麗。
她古怪地瞧著那顆痣的顏色越來越深,舉證般呼出團溫熱的氣。
江歸一立刻粗暴掐住她的下巴,鋒利的眼睛裹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殺意。
陳窈無辜回望,“怎麼了?”
這都不算耍小聰明,純屬明目張膽的挑釁。
江歸一拇指抬著陳窈的下巴迫使她抬頭,他意味不明地俯視,想挖出她眼眸裡藏的長遠算計,“我憑什麼信任你?”
陳窈哀嘆,“我有什麼資格騙您……”
他眯了下眼,用力甩開她,抽了張紙慢條斯理擦手,冷淡地說:“事成轉賬。”
“那保護?”
“我手下留情。”
“......謝謝您。”
江歸一懶得看她虛假的笑意,紙團扔進紙簍,拿起刀,掃了眼床尾裸露在毛毯外的小腳,朝病房門口邁步,“能否進江家,看你本事。”
房間安靜空曠,五分鍾後,地板門縫斜照的光影再次出現,陳窈閉眼,說:“出來吧。”
腳步聲與人影從右後方拉近,甄先生謹慎地環顧四周,檢查房間內是否有針孔攝像頭,確認安全後坐到小客廳沙發,身體後仰隱進了灰暗。
“想不到你父親是家暴的酒鬼,難怪你出獄時面黃肌瘦,兩年都養不回來。我以後多轉點錢,你買點補品好好調理身體。”
“面黃肌瘦是因為牢飯難吃,養不回來是遺傳體質。”陳窈有點不耐煩,就差沒把蠢貨兩字寫臉上,“出來混總得背幾則小故事蒙混過關,沒想到您入戲那麼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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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先生此刻的心情像被什麼髒東西堵住難以疏通,陳窈若出道奧斯卡影後非她莫屬,不枉平時看了那麼多狗血劇。他緩了緩,“江歸一猜到綁架背後的主謀了?”
“沒有。”陳窈面不改色地撒謊。
“那他為什麼找你?”
“他做事需要理由?”
“也對,這壞種行為受本能欲望驅使,向來不按常理出牌,沒人能……”話聲截住在陳窈探究的眼神,甄先生話鋒一轉,“所以你成功打發這麼難搞的人,給予了什麼他認為有價值的事?”
周旋與疼痛讓陳窈身心俱疲,她不打算全盤託出,脖子回正,閉眼,一副趕人姿態,“無傷大雅的小事,給他找點事做,免得闲得無聊妨礙我養病。”
“......看來你們發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她低嘲,“專程來就為談論江歸一?”
“陳窈,我知道你懷疑我,但這次事件並非我策劃。”甄先生從口袋掏出鋁管的祛疤藥,擰開蓋子,慢步到床邊。
他身高和江頌竹幾乎一樣,隻是右腿落地穩定。陳窈心中萌生出許多猜想。
甄先生稍俯身,陰影籠罩面部,他擠出藥膏蘸在裹著白色橡膠的食指,點塗她額頭傷口。
親昵得如此自然,陳窈荒誕地從甄先生身上感受到久違的母愛。
陳窈的母親,是位非常感性、情緒豐富而發散的女人,受大量文學作品燻陶,常把身邊人代入故事中,小時候她最愛在陳窈耳邊說安娜卡列尼娜這部尋找永恆之愛的挽歌,動情時還會止不住掉淚。
陳窈默然注視甄先生,他塗藥的動作像羽毛拂過,又輕又柔,沒有絲毫痛感,語氣同樣溫柔舒適,“小姑娘,我教過你不是嗎?”
兩年前南楚機場,陳窈望著蔚藍的蒼穹,即將離開故土的她,問甄先生準備怎麼報復。
——慢慢蠶食,否定他本身價值,使他眾叛親離,讓深愛他的人恨他入骨,讓他陷入頹敗之勢無能為力,眼睜睜失去所有無法挽回,最後再摧毀他心中最重要的東西。
字裡行間無不湧動滔天恨意。
她問,江之賢心中最重要的東西呢,甄先生沒回答,也許他也不知道。
甄先生的目光在陳窈衣領停留,想查看傷勢,但可能礙於男女有別沒施行,轉而撥她凌亂的額發抿於耳後。
他將藥膏放床頭櫃,撩開袖子,骨感的腕部戴了塊老式陀飛輪的腕表和白玉手鏈。
他取下手鏈拈住兩端,“抬頸。”
陳窈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送自己禮物,仰起頭,手鏈變成項鏈系在頸間,他輕撫梨花型吊墜,“這是特制的微型U盤,江家真正的核心資料都在裡面,之前沒給你因為未入局,現在時機到了。”
她與甄先生對上視線。
鏡片後的眼睛,狹長、內尖外擴,眼尾上翹,像鳳凰羽翅般的四邊形。
極具東方韻味和古典氣息的丹鳳眼。
不及江歸一的蠱惑深邃,與江頌竹平滑柔和的輪廓異常神似。
隻是,她好像聽到這雙眼睛蘊含的聲音,經久不散,猶如經過漫長一生的悲切。
“要記住,江家的男人風流無心。”甄先生的語氣月光般杳渺,“好姑娘,切忌動情。”
陳窈微笑,“你知道對我來說不可能。”
甄先生愣了愣,自己竟因她外表忽略了這點。
“也對,你是最特別的。”
所以他挑中她,把她打造成能將軍的棋。
第010章 瞞天過海010
江歸一和甄先生沒再出現,綁架案無異於狠狠扇了江家高層的臉,江家法務向法院遞交了多項罪狀。陳窈知道這才是真正目的,她邊消化甄先生的絕密資料邊等待,入院第四天,終於等來了內線1。
在一段又一段梨花頌中,昂貴奢侈的禮物、特制祛疤藥、補品流水線般送進病房,江之賢甚至還派了名女管家照顧她生活起居。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這是陳窈設想的情況。
實際更好,江之賢當探班的人,三個兒子,甚至江家有頭有臉的人物,從不避諱與她親近。
當然,沒人敢罵他為老不尊,大把年紀想和小自己三十歲的小姑娘來段激情戀愛。
對於地位斐然的家伙們,權利讓放縱享樂變得輕而易舉,大部分婚姻隻是維持形式的空殼,感情不過調劑品。
奇怪的是,遠在美國的江晚暮都收到消息旁敲側擊兩人關系,江之賢的兩位夫人卻不聲不響。
第十天黃天源來探望,他從包裡掏出兩袋面包邊烤成的酥條放床頭櫃,說:“戲臺班的門生們全讓電梯口的保鏢攔截了。”
語氣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陳窈點頭,“謝謝師父。”
她迫不及待拿一袋,正要擰開銅絲扎口,黃天源搶過去,邊擰邊坐下,“這麼饞?江家差你這口吃的?”
“醫院頂層把類似的零食定義垃圾食品,不提供,不通過。”陳窈接過袋子拿了根咔哧咔哧嚼著,香脆口感讓她像貓打呼嚕般眯起眼睛,“他們不懂人有時需要沒營養的食物當作精神補充劑。”
黃天源大半輩子為國粹獻身沒結婚沒孩子,他覺得小姑娘可愛,“回頭寫個清單發我微信,下次都給你整上。”
平心而論他們的師徒生涯就兩年,黃天源為對她真的不錯。陳窈交代道:“下次我會在榆寧。”
“你會錯意了。”黃天源嘆息,“陳窈,現在反悔來得及,甄先生那邊我可以幫你。”
陳窈不理解他這種出自人道主義的行為,認真地說:“師父,落子無
悔。”
.
第七天第大量滋補品和良好作息的加持,肩後彈孔疤痕淺淡,唇色變紅潤的陳窈在江之賢旁邊更像朵攀附生存的菟絲花。
桃色流言四起,投來的目光含義愈加豐富,豔羨、鄙夷、輕慢……陳窈照單全收,這條路本就不光彩,道德是束縛的繩,隻會讓腳步變慢。
男人把削好卻坑坑窪窪的蘋果遞來,抽了張紙巾擦拭手。他對她不像情人,更像長輩疼愛晚輩,亦或父親對女兒。
“謝謝。”陳窈託住啃了三分之一的蘋果,苦惱地說:“吃不下了。”
“沒關系,留肚子喝棒骨湯。”江之賢捻玩左腕的金剛菩提佛串。
每回看到這動作都想起江歸一的九眼天珠,父子血脈相承,連癖好都有幾分相似。
“可這是您削的呀,”她把蘋果擱在杯口,“我喝完再吃好了。”
“傻姑娘,那都氧化了。”江之賢寬厚的大掌揉了揉陳窈的發頂,視線在她脖頸的梨花項鏈停留須臾。
“江先生。”陳窈眼睛亮亮地注視他,不說話,他問怎麼了。她臉頰飄紅,“近距離您的瞳孔好像琥珀,特別好看。”
江之賢忍俊不禁,“看來得感謝祖母。”
父親酷愛洋妞,年少時去意大利集團談合作,拐了首領的女兒回國。他有一半意大利血統。
“不過我次子的眼睛才是億萬挑一。”說到這裡男人稍有停頓,寬而深的眼皮褶往下壓,似乎想起久遠的故事。他扭頭看向聆聽狀態的陳窈,“這樣看,陽光下你的發色和他的瞳色很像。”
“太淺有點嚇人,”小姑娘揚起尖尖的下巴,“我還是喜歡您這樣的。”
江之賢含義不明地笑了笑,“據說頭發棕黃六親緣薄,不知有沒有機會改變你這黃毛丫頭。”
這些話像蒼蠅鑽飛進陳窈耳朵,提醒她遭受的罪全因為面前的男人,她垂睫,碰了下茶幾的果盤,裡面裝著名貴精致的水果和一把水果刀,她拈了顆櫻桃,“改變發色比我這臉側的二兩肉難多啦,十幾天肯定有點難度,不然您再多花點心思?”
久居上位商場叱咤風雲的男人怎會聽不懂話裡有話,他對她自有衡量與安排。
“好好休息,明天見。”
江之賢起身,陳窈攥住他的袖口,欲言又止。
男人瞥了眼細瘦白皙的手指,又看向她,鷹隼般的眼睛非常深沉,承載了無法探知的城府與心思,卻也明亮到可以明察秋毫。
這情況陳窈早就預演無數遍,練就得爐火純青,她委屈咬唇。
“很晚了。”江之賢嘆息。
陳窈點頭,慢慢松開衣袖。
家裡兩位常年因瑣事鬥爭,手段層出不窮,而陳窈這樣聽話、心思通透,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姑娘,極大程度滿足了一位男人的掌控欲。
江之賢命管家拿份財經報,留下陪她度過晚上的閱讀時間,她的進退有度讓人非常舒心,他甚至耐心回答了幾個天真的小問題,走時臉上也掛著笑。
以至前來的江弘義多看了陳窈兩眼。
病房大門合上的剎那,陳窈的眼神陡然轉冷。
咚。
氧化發黃的蘋果投進垃圾桶。
她鑽去衛生間,擠了滿滿掌心的洗發水,重新洗了遍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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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血的衝擊力太強,陳窈頻繁夢魘,時常半夜驚醒背後涔涔冷汗,終於在七月初的雨夜受涼感冒,沒愈合的傷口雪上加霜,江之賢百般呵護,生怕一個不留神人走了,他說她像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比老三那病秧子身體素質還差。
兩周後身體恢復,陳窈照例吃飯時打開了電視。屏幕播放瓊瑤阿姨的情深深雨蒙蒙,正放映的一幕書桓對依萍說:好美的一張臉,好醜的一顆心。
目不轉睛的女人突然笑出聲。
這有什麼好笑的?
秦倩面露無奈,她不知道陳窈為什麼執著看那些狗血劇,簡直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陳窈喝完湯,關掉電視,“江先生什麼時候來?”
“陳小姐,我隻是管家。”
秦倩如她那頭齊耳短發般,行事作風幹練,嘴巴非常嚴,完全套不到話。
一桌子可口佳餚變得索然無味,陳窈放下湯匙,想來點酥脆餅幹解壓,可上次黃天源送的已經吃完了。
江之賢骨子裡的掌控欲非常強,性格專斷面體現在各種細節,他正按照他的喜好改變陳窈的生活方式,並且兩人相處中他把持有度,曖昧卻從不逾距。
他是位玩弄人心的高手。
直到今天,仍沒有說明他們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