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禮汀站在窗戶邊,看著下面人頭攢動。
過盡千帆皆不是。
她突然意識到,可能江衍鶴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七月十五日,夜晚。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想到相冊裡有他的照片。
嘗試著把手機格式化以後,啟用iCloud備份。
她找到了九年前,他在大學生聯賽上打球的照片。
那個人穿著籃球服,額發湿潤,用漂亮的幅度投出三分。
密碼是他的生日。
原來自己已經喜歡他快要十年了。
她重新恢復數據後,之前沒有用過的app都出現在了主屏幕上。
包括許久沒有用過的微信。
頂欄突然彈出來很多消息,是孟絲玟和何玲芸發給自己的。
她們說江衍鶴這麼久沒有消息。
是因為遭受槍傷後,現在病危,正在京域溫萊私人醫院搶救。
孟絲玟聯系不上她,真的很著急,接連不斷地給她發消息。
Advertisement
“小汀,他病危通知書,這兩周連續不斷地發,人怕是快撐不下去了。”
“你知道,他在等你的那幾年裡,經常胃出血,本來身體就不好。”
“這次傷口被汙水感染了,真的很嚴重。”
“現在就吊著一口氣吧,可能為了見你最後一面,如果你能看到的話,求你,回來看看他。”
“小汀,我寧願你沒看見,也不敢相信你會這麼狠心,你改名換姓的這些年,我也很想你呀。”
禮汀如遭雷擊。
從未想過他會嚴重到這種地步。
她反反復復看了這幾條訊息很多遍。
每看一次,都宛如被利劍刺入胸膛,把心髒活生生剖出來。
然後心跳停止,在烈日下炙烤,看它潰爛腐壞,陷入無止境的悔恨和煎熬。
“上次,我看他去度假,身邊站著很高挑的模特,好像並不缺我。”
禮汀臉色蒼白,咬著嘴唇,繼續敲打著手機屏幕。
“對不起,是我任性了,我以為他會來泰國找我的......”
她字還沒打完。
孟絲玟就打電話過來了。
“寶寶。”
電話那天孟絲玟沉默了很久,詢問她的意見:“你還想見他嗎。現在他在醫院的情況也不太穩定,很有可能是最後一面了。”
禮汀覺得很冷,緊緊地裹著小毯子,渾身也在發抖。
什麼叫最後一面。
萬一,江衍鶴真的沒有了,她和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羈絆呢。
好冷,真的好冷。
明明窗外暑氣上浮,這年的酷熱夏季才剛剛開始。
“江家的大哥二哥都回來了,白天都在這裡照顧著,下午他心跳停了一次,我是真的熬不住,才給你發消息的。”
“我想他吊著一口氣,是因為還沒有和你告別。”
孟絲玟試探性地說:“汀汀你真的要來,就晚上過來吧,病房人少,我和霍鴻羽等你,你悄悄見他一面。”
電話這頭,禮汀並沒有哭。
她第一次沒有哭,很堅強地坐起來收拾東西。
她這一生,一直在告別。
和媽媽告別,和父愛告別。
長大後,她好努力地接近,終於得到了一個好愛的人,難道也隻能選擇告別嗎。
不要。
再也不要逃了,隻想回到他的身邊。
他追了自己那麼多次,也到自己努力的時候了。
禮汀回國,並沒有第一時間去看他。
因為她出發地早,飛機落地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
她回了學校旁邊雙清路的那棟老房子。
禮汀謊稱鑰匙掉了,找來鎖匠開了鎖,很輕松就進來了。
房間一塵不染,幹淨地像是昨天還有人住過。
唯一凌亂的是床。
上面還蜷著一件屬於哥哥的黑色背心。
上面殘留著江衍鶴的氣味。
很淡的銀色山泉和荷爾蒙的味道,暈染著微微的汗水。
這間房子,他應該經常來,就是他遺落在這裡的。
“原來哥哥,經常來這裡懷念自己。”禮汀想著。
昨天晚上,她一夜都沒有睡覺,早上趕飛機的時候依然擔憂著。
終於在到家以後,抱著他的衣服,痴迷地嗅了好久,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個好覺。
好想一輩子都陪著他,蜷在他臂彎裡睡覺。
黑色長發搭在他胸前,就像佔據束縛他的網,真的很幸福。
可是醒來以後,心髒卻莫名其妙開始一陣難耐的隱痛。
如果這種很細小很淺的幸福感,突然從身體裡抽離而去了。
獨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路燈的光線昏黃,從學校旁邊的中關村成府路,再到王莊,街邊的十字路口。
兩人不知道走過多少次。
禮汀突然覺得愧疚又難過。
她不知道自己走後,哥哥走過這些路的時候,想起之前的回憶,會不會想起她。
會不會覺得隻剩一個人的寂寥。
以前,她在電影裡看過一句話。
“男主到達伊瓜蘇瀑布,覺得非常難過,因為他始終覺得,站在瀑布下的是兩個人。”
而現在,她走過來時的路,發現“重過阊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才覺得酸澀地難過,很悶,呼吸不暢。
哥哥在這裡熬了四年,他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也像這樣。
明明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禮汀依然覺得沒有著落。
路燈明亮整齊,一行行蜿蜒到遠方。
京域是全國首都,萬家燈火。
可是為自己亮著的那盞,瀕臨熄滅了,顯得異常冷清。
醫院並不遠,她給孟絲玟發了消息,說自己已經到樓下了。
對方幾乎喜極而泣,告訴她。
他們在樓下吃個便飯,江衍鶴還在病房裡。
禮汀在花園裡發了一小會呆。
她抱著纖瘦的肩胛骨,在樓下徘徊了很久。
她不知道怎麼見他,有些膽怯了起來。
鼓足勇氣上樓,站在電梯口,她猶豫了一瞬間。
忽然想到自己沒有帶花,就這樣孑然一身地,可能他不會喜歡。
思考了一會,心想要不要去買花,就在這時候。
她看見不少護士在走廊裡行色匆匆地經過。
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江衍鶴那間房裡進進出出。
他們冷著臉,顯出一些夜間工作的疲憊。
無疑更讓禮汀害怕了。
這裡是貴賓區,獨立病房的家屬們穿著非富即貴。
三三兩兩地,在走廊竊竊私語。
“聽說,那裡住的是這家私立醫院的唯一持股人,在泰國受了槍傷,已經奄奄一息了。”
“是哇,很久不見好,聽別人說是傷口感染了。”
“你說年紀輕輕,賺這麼多錢有什麼用呢,我家那口子還能來給我端點湯水。聽說這人啊,婚都沒結,對象逃婚了,平白熬了四五年,我經常看見他的助理來替他拿藥。”
聽到這裡,女生捏緊裙擺,雖然看起來清冷易碎的樣子。
想見他的欲望,把她燒灼地渾身難受。
一路上的焦慮和難過,讓她心裡堵得慌也悶地慌。
全世界最愛她的那個人,馬上就會消失掉的這種恐懼,就像海平面下的陰影,讓她感覺到透不過氣來。
人非要失去才知道多愛對方嗎。
如果那天是為了照顧染染,那染染去英國以後。
自己還在泰國苦苦地煎熬大半個月,等他來找自己,就完全是調皮和任性了。
因為總覺得他會來,所以一直等。
等到他病危的消息,讓自己抑制不住想哭。
“自尊總是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待查崗的護士走掉以後,她徑直往江衍鶴所在的病房走過去。
她微微推開門,空調將她白色的裙角,微微卷起來。
果然,和孟絲玟說得一模一樣。
裡面沒有人,隻有可調節式的幽暗燈光。
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就靜靜的躺在那裡,身上插著各種管子。
他臉色蒼白,呼吸器罩著高挺的鼻梁,眉頭微蹙,顯得不太安穩的模樣。
上一次看見他,他英雋倨傲,漆黑的瞳孔在寺廟的紅燭折射下,顯得很明晰通透,無所顧忌又肆意的感覺。
難道真是那天太過桀骜肆意,倒插檀香,才會招致不幸。
禮汀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地一聲,在路上憋了一路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麻木地跪倒在他的床邊。
男人的左手有很多的針孔,白皙的指骨微微泛紅。
“哥哥。”
她艱澀地叫著他,嗅著他身上帶著藥味的好聞又清冽的氣息。
“對不起,汀汀來晚了。”
對方依然一動不動,眼睫下面浮著一點清灰。
他的呼吸因為鼻翼套著呼吸罩,在空曠安靜地病房顯得有些急促。
禮汀像一隻即將失去主人的小貓。
雙手攏住他的手指,感受著他溫熱的體溫,在他的衣袖上蹭著眼淚,有些磕磕絆絆地道歉。
“是汀汀任性,在泰國等你好久.....你老是不來看我,我一直等,等得好煎熬。”
“你不來找我,我就主動來找你了,為什麼你不肯睜開眼睛看看我。”
“我就說你是笨蛋,明明沒有防彈衣,偏偏說自己有。”
“你賠我江衍鶴,你賠我....你賠我....”
“你不是很強大嗎,不是面對那麼多持槍的人都不怕嗎,不是在我面前飆車讓我看你怎麼擺脫他們嗎。”
“以後怎麼辦,我沒有你怎麼辦,我一直都知道你在京域過得好好的,才能安心地做別的事。可是你不在了,我.......”
她不說話了,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看著他。
嘴唇徹底失去血色,好像剛才那幾句話,已經用完了全部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