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晃眼,唐辛卻舍不得放下遮陽板,想要一路看著鴿子飛。
晃得眼淚直往下流。
石玉幫她抹了一把,嘖嘖說道:“讓你兒子瞅見,一準兒得跟著你哭,抱頭痛哭。”
唐辛扭過頭去沒理,打開車窗和天窗,便聽見一串悅耳的鴿哨,眼看著群鴿一圈又一圈地盤旋在右前方的上空。
唐辛忍不住叫起來:“石玉,石玉!到了,到了!鴿子到家了!是不是?”
石玉將手肘搭在大開的車窗,瞅了眼院子上方久久盤旋不落的鴿子,又瞅了眼身旁興奮不已探出頭去的唐辛,慢條斯理地說:“看見了。”
胡同裡正是人多的時候,提著菜快步朝家走的,迎面碰上聊幾句的,還有坐在樹下下棋的,偶爾過去一個騎自行車的,車座後面坐著個小孩子,一邊說話一邊笑。
石玉減緩車速,看著他們從眼前徐徐掠到身後,每一道身影都是一幅生動鮮活的畫面,每一張面孔都洋溢著對歸家和夜幕降臨的期盼,每一聲話語裡都透著份熟悉,是他所熟悉的京腔,卻又不那麼熟悉的生活化的言語,攀談起來是一日三餐,是昨天今天還有明天,是生活中看得見摸得著的最普通不過的微小細節。
他以為自己從來沒注意過這些,原來聽在耳中這麼親切,就好像,是從小聽到大的。
或者說,是他曾經想象過的,最尋常的每一天,最具體的模樣。
想象的時候年紀還小,那麼多年過去,他以為忘記了。
就像剛才唐辛說的那句:到家了。
聽起來特別尋常的一句話,卻好像在他的生活中極少用到,幾乎沒人問過他是不是到家了,他也不會向誰去交代行蹤。
這樣的日子過得久了,才知道原來他想要的喜歡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原來,他已經過上了這樣的生活。
唐辛的手搭著車門,臉枕在手上,一隻一隻數,數來數去都是四隻,差點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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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那隻飛丟了的會不會跟上來?你開慢一點兒,咱們倆再等一會兒。”
他說好,把車開到最慢,拐進右行的小巷時停下來,看她那張滿是失望的臉,努力地在漸暗的天空中找尋,聽見聲鳥叫都要驚喜地去看。
有時是隻肥碩的喜鵲,有時是隻珠頸斑鳩,她便難掩失落。
石玉指著頸項上一圈珍珠點的斑鳩告訴她:“我們管那玩意兒叫野鴿子,要不,你抓一隻,丟到院裡去。”
唐辛連呸他的勁都沒有了。
石墨又不是個傻子,怎麼會認不出自己的鴿子呢,他們倆為人父母又怎麼能帶頭作弊呢?以後還怎麼教育孩子?
石玉開門下車,點了支煙靠坐在車頭,仰面看著仍在盤旋不落的兩隻鴿子。
院子裡突然傳出一聲尖叫,或者說是特別喜悅的歡呼。
石玉丟掉煙頭快步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拉唐辛下來。
唐辛想立刻衝進院子裡去,又想信守承諾,半推半就地下了車,為難地看著他,“石玉,我們不能進去——”
他點著頭,接口說道:“唐辛,計劃趕不上變化。”
“可是……”
她說可是,卻又想聽聽他的借口,給她一個進去的借口。
她從來不是一個多守規矩的人,可是在孩子面前,唐辛還是希望自己是一個能夠信守承諾的媽媽。
“沒那麼多可是,我們計劃這個又計劃那個,是為了什麼?為了有趣?驚喜?還是為了讓見面變得更加值得期待,更有儀式感?”
是吧,唐辛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安排,卻覺得挺有意思,也挺有儀式感的,她和石墨一樣期待。
“我去安城找你的時候也計劃過很多,有些做了,有些沒有,因為我是人,你也是,我和你有各自的想法和情緒,不可能完全按照我計劃的去進行,這種時候我就必須要接受計劃改變,因為我要接受或者說尊重你的想法。”
唐辛聽著他說,前面還挺有道理,聽到最後想要反駁。
她可不覺得他有多尊重她……
嘴還沒全張開就被他拉到懷裡,低頭吻住。
唐辛瞠大了眼睛,從他的眼睛看到遠處的天,哨聲弱了卻還在響,有兩隻鴿子還在轉著圈地飛。
餘音繞梁,在她耳中嗡嗡作響。
如同催促,勸她回家。
她忽然閉上眼睛,隻聽,不看。
眼睛笑得彎起來,卻洇湿了眼角,不是被光晃得眼睛疼,而是因為開心。
環住他背後,用力收緊,終於忍不住說:“石玉,我們回家吧。”
聽見他嗯了一聲,抱住她的手卻沒松開。
許久,又聽見一聲:“茸茸,能讓我願意為你改變的計劃,才是驚喜,變化,有時比計劃更令人驚喜。”
她不會知道當他看到她和那個男人牽著手走出那道門時有多衝動,也不會知道他把她帶到平城去時有多衝動,更不會知道他說會打斷她的腿時有多認真。
他不是在嚇唬她,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不介意在她不願意的情況下一直關著她,她什麼樣都可以,他都能接受,隻要她在他身邊就行。
換誰看到他都會以為他和平時一樣,其實區別很大,隻是表面上看起來一樣。
他隻是用理智在克制,不代表有一天他不會丟掉理智。
之所以沒有丟掉,也是因為她。
她安於和他住在那座院子裡,安於他給她安排的生活。
她和他一樣,還記得以前和他在一起時做過的事,說過的話。
她和以前一樣,看他的時候眼神沒有變。
她和以前一樣,還喜歡他。
這段時間於他,就跟做夢似的,是噩夢,也是美夢。
所以他的計劃就變了。
沒想到能這麼快就帶著她到上京來見兒子,才剛五月底,距離她的生日還有好幾天呢。
又有什麼關系呢,先回家再說。
院門自內向外推開,探出來一顆小腦袋,愣了一瞬尖叫著衝出來。
唐辛暈乎乎就聽見一聲“媽媽”。
才剛看見團黑影子,石墨就猛地撞到她腿上,被石玉一把抱起來。
“就看見你媽了?”
石墨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一聲又一聲“爸爸”不要錢似的叫個沒完,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唐辛。
唐辛也盯著他看,天色已然暗下來,看不太清,用手去摸,肉乎乎的小臉蛋使勁往她的手心裡蹭。
一邊蹭一邊急急地說:“鴿子飛回來了,媽媽,你知道麼?飛回來九隻,九隻!肯定是之前迷路的鴿子也跟著它們一起飛回來了!”
石玉拍他屁股,攬著唐辛的肩往門裡走,邊走邊問:“數清楚了?”
石墨用力點頭,“數清楚了,我一隻一隻放進籠子裡的,一共九隻,從四點到剛才,連著天上飛的那兩隻,一共飛回來了九隻。”
石玉又問:“四點飛回來幾隻?”
“五隻。”
興奮的小孩子高舉起一隻手,五指分開。
唐辛一愣,喃喃:“原來,真的都飛回來了。”
是他們在半山腰放飛的那五隻。
先飛回來報信了。
多神奇。
什麼計劃,什麼變化,她分不清了也不在意,隻知道不多不少五隻,剛剛好。
第399章 精湛
兩人帶著孩子去看望唐辛的父母。
這是唐明嶽調任上京之後,唐辛第一次到上京來,也是第一次回家。
一起吃了晚飯,又喝了些酒,誰也沒離席,就圍坐在桌邊。
小哥兒倆圍著辛微宇打轉,石墨一口一個外婆叫得親,石砚袄袄個不停。
唐辛仔細觀察,她媽挺高興,即使小的那個叫不出外婆,口齒不清咿咿呀呀著姥姥,也是滿眼藏不住的喜愛,可比當年對著她的時候柔軟多了。
她也是這次見面之後才發現的,石砚特別會演,那晚一看到她就“媽媽、媽媽”地喊,撕心裂肺的勁頭簡直嚇人,天黑看不清,聽著聲以為要哭得背過氣去了,進了屋再看,一滴眼淚都沒有,笑得那叫一個甜,小胳膊摟著她一個勁地往臉上親。
石墨也會賣萌討人喜歡,但是演戲這事實在是不如他弟弟,差遠了。
後來她還特意問過石玉,是不是他們家有這基因,石玉哼笑,唐辛以為他要嘲笑她,結果見他翹起條腿來疊在另一條腿上,在褲腿上掸了掸才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說:“回頭有機會的時候,你觀察觀察那家裡有兄弟倆的,好好瞅瞅,是不是老二都這德性。”
唐辛一時沒理解,見他停了口,問:“怎麼說?”
他便勾著嘴角又笑起來。
他一笑,她就想起來了,他那兩位妹夫不就是親兄弟嘛。
果然,聽見他說:“據說啊,是據說,畢竟我們家都是獨生子女,沒見過這景,但是據說家裡有倆孩子的,老二天生就是帶著求生欲來的,看著不爭不搶的,但是打一落生就會演。”
唐辛沒忍住笑了一聲,捂著嘴樂,心說:你就是喜歡孟家老大,看老二不順眼唄。
石玉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欸了聲又說:“對,我就是在說孟既明,你看看,看看他那一天天演的那一出又一出,能把自己給繞到坑裡去——”
唐辛大笑出聲,截斷他的話飛快地說:“所以?你想要說什麼?石玉,我告訴你,人呀總是這樣的,怕什麼來什麼,不喜歡什麼就給你什麼。你要小心,你的小兒子興許就是像孟既明,喜歡不喜歡的,你都得認,還得高高興興地認。”
“認。”
石玉說認的時候一點都不嚴肅,挑著眉梢朝她看去,似笑非笑道:“甭管像誰,茲要是他不管別人叫爸爸,我都高高興興地認。”
話是說在石砚那兒,唐辛算是聽明白了,這是在說她呢。
隻要她不給孩子換爸爸,就行。
唐辛裝作沒聽懂,沒接這話茬,石玉也沒再提。
就像今天這頓晚飯,也沒人提。
唐辛甚至懷疑她爺爺那麼個說話算話的人,怎麼可能在說完要給她介紹相親對象之後沒有了下文,後來才從她媽嘴裡知道,爺爺那是在嚇唬石玉,要給他一點壓力。
唐辛覺得老同志還是不大了解石玉,石玉這種人怎麼會有壓力呢,他隻會把壓力轉移到她身上,還得翻著番加著倍的給她找別扭。
一句話品兩頭,唐辛算是明白了,家裡人還是希望她能和石玉在一起的,哪怕誰都沒有面對面地和她說過這件事,但是態度是一致的,而且是從上到下由老及幼的一致。
像石墨就悄悄地問她是不是沒有和那位鄒叔叔在一起。
問得唐辛一愣,聊了才知道別瞧石墨小,接觸的人多了哪怕不是很懂,但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什麼都知道些,比如離婚的父母可能會各自和別的異性交往戀愛,甚至組成新的家庭。
再多聊幾句她就更明白了,石玉套過小孩子的話,石墨特別理所當然地告訴他,媽媽在和別的叔叔談戀愛。
唐辛感動於兒子對自己的包容和理解,就是偏差著實大了點,誤會得不是一星半點,也就順理成章地理解了石玉怎麼會那麼生氣,以為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
又像今晚這頓飯,兩個小孩子都睡下了,石玉還在陪著唐明嶽喝酒,從飯桌挪到了院子裡,從酒換成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