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唐辛走進客廳還沒站定,便有人朝她一指。
“就是她,昨天打我的人,就是她。”
是昨天被打的女人。
這麼一叫,所有人都朝著唐辛看過去,包括唐禮中。
唐辛裝沒看見他,往前走過去把不認識的人全打量了一個遍,那女人的兒子也在,但沒站在人堆裡,反而和石墨坐在角落,兩個小孩子玩得挺高興。
到了紀雲雲面前,唐辛禮貌地問:“伯母,這是怎麼回事?聚餐麼?”
紀雲雲抬了抬下巴,解釋著說:“沒什麼事,昨兒下午鬧了點兒小誤會,楊家的人帶著她們母子倆過來認個門,都是鄰居。”
話說得輕巧,也確實是那麼回事。
遠房的親戚來京求醫,住在家裡沒幾天就因為小孩子在石家門前起了爭執,不那麼合適。姓楊的倒也不怕,畢竟都是講理的人,說開了自然就好了,但是這種事不能拖著更不能裝不知道,所以今日歸家一聽說這事立刻登門。
誰成想來得不是時候,唐禮中在。
不止唐禮中在,常年不怎麼在家的石介於也在。
姓楊的便有點張不開嘴。
隻是來都來了,扭臉就走不合適,下次再登門隻會更不好意思,楊毅明便硬著頭皮和兩人客套了幾句,轉而又和紀雲雲說起家裡來親戚的事,說是這幾天工作忙多虧了大家幫忙照看,也難得小孩子能有個玩伴。
紀雲雲看他作難,幹脆替他把話說開了,幾句話就講明白了,不過就是小孩子玩時動了兩下手,多常見啊,大人們一笑了之。
孩子的事說大就大說小可小,都是做大事的人誰也沒往心裡去,尤其兩個孩子都好好的,也沒見有人受傷,隻有那女人臉上帶些青腫。
被打的女人不那麼樂意,雖然在家裡被叮囑過,但是眼見著大家說說笑笑,心裡更不是滋味,委委屈屈地把事情原委嘟哝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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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雲隻是聽著笑著,沒提她打石墨的事,畢竟除了她拍了石墨一巴掌這事沒提,也沒誇大其詞添油加醋,便由著她說。說了,她這做母親的心裡便能舒服點,紀雲雲理解,也能包容,尤其今天家裡有正事,把楊家的人解決了送出門去才是正經。
事情原本已經結束了,偏偏唐辛來了。
偏偏還趕在楊家的人準備告辭時。
楊毅明當時臉上就有點掛不住,心裡氣啊,主要是丟臉,當著唐老頭還有石介於的面,什麼裡子面子全沒了。
他家的親戚被人打了還要登門道歉,心裡就不那麼是滋味,沒人提還能勉強兜住面子,現在什麼都藏不住了。
最可氣,打人的那一位還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都被指認了還像個沒事人般,可真是他們姓唐的。楊毅明聽說了,石家要和唐家結親家,連孩子都生了,今日一見,真事兒。
楊毅明不想做這個見證,面上笑著和石介於說起告辭的話,剛一張嘴,就被打斷了。
唐禮中猶坐在沙發上,也朝著唐辛指過去,問那被打的女人:“你說,是她打的你?”
女人上前一步,抬頭挺胸地說:“對,就是她。”
唐禮中點了下頭,轉而看向紀雲雲,不大高興地說:“小紀,送客,往後少和他們姓楊的來往,孩子小我不評價,但是我自己的孫女我知道,她動手打人一定有她的道理,那個人就該打。”
多不講理。
打人的理直氣壯,反倒成了被打的人的不是。
楊毅明連笑都笑不出來,和石介於擺了擺手,徑直出了石家的門,話都沒再說一句。
可巧,在門口撞見了石玉。
石玉抬眼便笑,“楊叔叔,這是上哪兒去啊?”
楊毅明哼笑:“我能上哪兒去呀,回家唄,難道還能留在這兒吃你們家的晚飯?還是喝你的喜酒?”
話音一落,車上又下來兩個人,是唐明嶽夫婦。
楊毅明抬手指了指,半天才說出話來,氣道:“唐明嶽,今兒我看你的面子,不跟你們家老爺子一般見識,就沒見過他這麼護犢子的,死人都能讓他給氣活了。”
噔噔下了臺階又走出去幾步,突然回過身來,“得了空兒上我們家坐坐,好些年沒見了,喝點兒。”
唐明嶽應了聲好,看著陸續從石家出來的幾人,往後讓開。
最後出來的是紀雲雲,把人都送走了才和唐家夫婦打起招呼,再請進門去。
母子倆走在後面,紀雲雲悄聲責怪:“不是跟你說了,讓唐辛晚點兒過來麼?”
石玉攤手,“她聽麼?我說一句,她有十句挨那兒等著呢,我管得了她麼?”
紀雲雲直搖頭,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那你就說十句,讓她把那一百句給說完,難麼?石玉,你是故意的,你太壞了。”
第72章 上人
石玉就是故意的,從昨天晚上開始。
不高興是真的,放縱自己開了會兒快車那股勁也就過去了。
原本想要帶著唐辛一起去平城,怕她給自己添亂,幹脆送回家去。
他的時間都是計算好的,沒那個闲工夫和她扯皮,更沒空上她的床,但是氣她幾句的時間是足夠的,也很必要。
唐辛這人,你要是和她好好說話,她就不知道往哪兒去瞎琢磨了,說不準還要生事,那簡直是一定的。但是你要把她的氣性給頂起來了,絕對跟著你的思路走。
石玉去平城滿打滿算一天一夜,第二天晚飯前是要把人請到上京的,在這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他不在上京是怕唐辛鬧出點什麼幺蛾子的,所以臨走前先把人給穩住,保證兩家見面的時候她會如約出現。
去之前沒和家裡打招呼,是第二天一大早和紀雲雲說的,說是已經到了平城,和唐明嶽約好了中午去家裡拜訪,下午會帶著唐辛父母乘坐飛機到上京。
紀雲雲說好,剛好石介於在上京,唐老也在,晚上把人請過來。
母子倆就這麼說定了。
石玉是坐飛機去的平城,把車停在機場時想起唐辛說的話。要不說她是小孩子呢,他得抽什麼風才會一個人開車去平城,他又不是孟既明,腦袋裡一根筋彎都不肯轉一下,累死自己也辛苦別人。
到了平城已是深夜,孟既景早已到了,正坐在於家的正廳門前飲茶,架著個小火爐好不愜意,身後遠處有戲曲聲隱約傳來,咿咿呀呀不明其意。
平城在下雨,淅淅瀝瀝連綿不斷的小雨,夜裡更是滲透進骨頭縫裡的陰冷,千回百轉的和上京的寒風呼嘯完全不是一個路數。
石玉一路從旁側的回廊徐步穿過,笑他日子過得滋潤,能有這份闲情逸致,是不是家裡的女人孩子都睡了才偷偷跑出來的。
孟既景也笑,問他出了多大的事大半夜不睡覺千裡迢迢跑到平城來,還非得拉他過來一趟,是不是上京|城裡寂寞,連個喝酒說話的人都沒有。
石玉說是,立在廳門前面往後院看,幾進的院子影影綽綽重疊於夜色之下,早沒了當年那道遮蔽視線的假山石。
孟既景隻看著他,不再說笑,手上提壺換了新茶,溫了茶盞給他倒上。
上京|城裡孟既景還有生意也有人,消息靈通得很,關於石玉的事近來聽聞頗多,半真半假半是外人猜測訛傳。
孟既景不當回事,也沒問過石玉,時候到了他自然會說,這不人就來了嘛。
今日親自到平城來,離結婚也就不遠了。
上一次來也是他們倆一起,那時孟既景就斷言過,石玉和唐辛是要結婚的,那一年,唐辛才十九。
轉眼已是五六年過去,物是,人非。
就像這於家,當年死了兒子,登門吊唁的人絡繹不絕,門庭若市。
如今寂寥得鬼影子都不見一個。
孟既明雖然幼稚了些,但有句話說得沒錯,石玉多狠吶,別瞧他不在官|場也不經商,整天這裡晃來那裡去的像個闲人,手都沒見抬一下一大家子人就沒了,都不知道上哪兒尋去。
到底房子是死物,也是見證,風風雨雨上百年屹立不倒。
他們倆,和這座宅子,是有緣分的。
石玉點了支煙,回身看向他手中的茶,用腳挑著椅子腿調整個方向,脫下大衣搭在椅背,隨口似的問他家裡怎麼樣。
孟既景說都好,他表妹紀敏之好,他外甥孟懷寬也好,就連梁善她媽也挺好,手術後身體恢復得不錯。還說顧惠問起過石玉兩次,說是都沒個機會表達感謝。
石玉擺擺手坐在躺椅上面,把手舉在火爐上方取暖,接過他遞來的茶,鼻端吸嗅,嘖嘖搖頭。
“怎麼不喝酒呢?這麼冷的天兒,敏之不讓你喝?”
孟既景抬手示意他喝茶,等他喝了又續了一盞,這才開口說道:“陪你呆會兒,我還得開車回安城去,我不像你,我有家。天一亮,我兒子眼一睜,是要找爸爸的。”
石玉仰面而笑,順勢靠進躺椅闔上眼,“他找的那是你麼?你得好好感謝人家袁克的,他這爸爸當的,沒得挑。”
不就是傷害嘛,石玉來者不拒,打著番兒地還回去。
孟既景說對,低聲地笑,“所以?你準備也給石墨找個爸爸?別總逮著袁克的一個人禍害,換個人。”
石玉心說真是親生的父子倆,他這做舅舅的勞心勞力地陪著懷寬玩了三四年時間,結果小臉一抹還是人家姓孟的種,一點兒都不帶向著他這當舅舅的,說的話都和他親爹一樣,都要給石墨找個別的爸爸。
他這還沒咽氣呢,一個兩個的全都惦記上給石墨找爹的事了。
也就是他們爺倆了,石玉不和他們計較,愛說說愛笑笑,難得讓他們笑一回,人生在世,誰不笑人,誰不惹人笑。
茶喝了幾巡,雨勢漸停,房檐上的小角獸們隱隱被天邊的微光照得亮了。
孟既景要回安城,問他是不是去唐家,石玉也站起來,理了理袖口又去掸褲腿,似笑非笑說:“我這好日子算是過到頭了,趕明兒個有不懂的,還得向你請教。”
請教就是開玩笑了,石玉這種人,敢在未婚有子的情況下一個人到平城來見未來嶽丈,不是太過強勢就是心裡有底搞得定,他哪兒用得著和別人學。
孟既景搭著他的肩頭往外去,兩人站定在院子裡,幾乎同時回身去看。
假山石沒了,水霧晨光下,當年從上面爬到房頂的人影子依稀還在,一身墨色裝扮,一張俏臉,說說笑笑地擠兌著石玉。
孟既景摸出煙來,遞了一支給石玉,再給彼此點上,笑道:“你這上人般的日子過得久了,也是時候換個活法了,石墨挺好,唐辛自然也差不到哪兒去,你試試。早晚要有那麼一天,你在一天之內全都有了,多省心。”
石玉叼著煙將大衣穿上,眯眼望向漸亮天邊。
隨著青煙如柱,緩緩吐出一句:“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
第73章 舒坦
石玉找孟既景來是有話要說,有些事他想不明白,按照正常人的邏輯百思不得其解。
臨了,各奔東西,話也沒說。
不是張不開嘴,隻是覺得沒必要了。
既然決定了結婚,因為什麼反而不那麼重要,弄明白了又如何,還是要結婚的。既然和誰都一樣,不必糾結,唐辛和別人再不一樣,其實也一樣。
小時候他媽總說他較真,凡事要個真相求個明白,總是說他沒必要。
可他偏就不是那種不求甚解的人,最簡單一個中文漢字都要了解個透徹。
如今年紀大了反而學會了,不是事事非要弄個清楚明白,也學會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的日子,總還是他自己的日子,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到了唐家開門見山,把兩個人有了兒子的事往明面上一擺,然後便說要結婚。
唐明嶽人到中年又是自小跟著父親耳濡目染,大事小情早已司空見慣,聽著仍覺心驚,不能想象自己家乖巧懂事的閨女能有這麼大的膽子,幹出這樣出格的事來。
男人面上不顯坐得穩當,女人起身便走,眼淚無聲地掉,收拾了兩身衣服裝進隨身的行李箱裡,說是要去上京,現在就去。
石玉眼見著唐明嶽站起身來,分明也想卻又沉吟,便上前將箱子接了過來,對二人說道:“這趟過來就是想請兩位到上京去,原本不該這樣,該是我父母到平城來登門拜訪,隻是——”
話未說完,被唐明嶽出言截斷:“先去上京看看再說。”
對兩人的婚事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隻說去看看,再做決定。
日暮時,飛機降落在上京機場。
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倒是快到石家的時候,辛微宇問了句:“唐辛也在?”
石玉說在,她便沒再作聲。
石玉從後視鏡裡看過去,低垂的眉眼,緊攥的手,時而去看路邊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