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參觀途中,一位五十多歲的接待人員聽聞花錦是蜀繡師,感慨道:“以前我們這裡跟幾個沿江而建的市,很多人家都要養桑蠶,近些年隨著經濟的發展,大量青壯年外出務工,養蠶的家庭是越來越少了。”
“地方小,經濟發展水平有限,想要留住人才也不容易。”接待人員嘆息道,“一座城市,如果沒有足夠的青壯年與人才,又如何保留住它的活力?”
花錦看著車窗外寬闊整潔的街道:“序構市變化很大,我幾乎快認不出來了。”
接待人員謙虛了幾句,但言語中,仍舊對家鄉有所發展而感到自豪。
聽著這些,花錦發現,她記憶中的佚名縣是灰暗的,序構市的火車站是擁擠又可怕的,可是相隔八年再回來,這裡的陽光是燦爛的,街道是寬闊的,人是熱情的,就連街道兩旁的綠化樹,也是生機盎然。
她想,也許是她成長了,變得強大了。又或者說,過往對她已經不再重要,所以才會有這麼平和又愉悅的心態。
裴宴跟花錦在序構市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出發去了佚名縣。序構市這邊擔心他們遇到什麼麻煩,會影響對當地印象,所以特別安排了兩位工作人員陪行。
“市區到縣城,已經有了直通高速路,原本要花一個半小時車程,現在四十分鍾就能到,大大縮短了運輸時間。”陪行人員見縫插針地誇序構市,“我們轄區的幾區幾縣,都是交通便利、風景秀麗、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如果裴先生與花小姐的時間充裕,我們熱烈歡迎兩位多到四處看一看。”
花錦笑道:“有機會一定會去的。”
“佚名縣這幾年的變化很大,花小姐多年沒有回過家鄉,恐怕對家鄉已經不太熟悉了吧。”陪行人員道,“可夠冒昧問一句,花小姐家鄉在哪兒?”
“我老家在佚名縣的鄉村,高中的時候,父母弟弟因為意外身亡,就跟著大伯一家住了近半年,後來因為沒機會參加高考,就去外地謀生了。”花錦像是開玩笑般加了一句,“高三的時候,我還是年級第一名,有點可惜了。”
陪同人員聽到這話,有些尷尬,但是見花錦似乎不太在意的樣子,便道:“確實可惜了。”
家裡長輩過世,跟著親戚卻沒機會參加高考,內裡有哪些貓膩,不用明說大家都能猜出來。
想到這,序構市的工作人員有些擔心,花小姐以前經歷過這些,會不會因此對序構市產生什麼不好的印象,影響裴先生對序構市的投資?
裴宴握了握花錦的手,在她耳邊小聲道:“放心,我幫你出氣。”
花錦溫柔又不失兇悍地在他腰間擰了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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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好好的,又擰他的腰幹什麼?
“對不起,我又想起你曾經說的那句打狗要看主人了。”花錦揚了揚自己的手指,“手它不聽使喚了。”
裴宴:“……”
天還沒亮,佚名縣下樹鎮九村的村支書,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昨天晚上他接到通知,說是有大城市來的投資商要來他們這邊參觀,讓他們村裡的這些工作人員,準備好接待工作。
最近這幾年,村裡的日子還算不錯,常有商人過來說要投資,可惜最後也沒有落到實處,他當然想讓村子發展得更好。隻是最近村子裡鬧出了一件事,如果投資商過來的時候,剛好遇到這個……
想到這,他愁得蹲在田埂邊猛吸了兩口煙,對著已經割了谷子,隻剩下谷樁的田裡發呆。
“花書記,你蹲在這兒幹啥子哦,嘿死個人。”一位準備進縣城做土工的村民嚇了一大跳,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大清早的,你不在床上睡瞌睡?”
“睡啥子瞌睡,老子愁得腦殼都痛了。”花書記分了一支煙給這個村民,“今天有上面領導帶投資商來我們這裡參觀,我怕等他們來的時候,花成忠跟花成國兩家又跑到我這裡鬧。這一鬧出來,投資商會哪門看我們嘛?”
村民把煙點上,學著花書記的樣子蹲了下去:“要我說,花老三留下來的宅基地跟田土,就不該花成忠跟花成國兩個拿,花老三家裡不還有個女娃,這些都該是人家屋頭娃兒的,跟他們哥老倌兩個有啥子關系嘛?最不要臉的還是花成忠,當年人家女娃兒成績那麼好,他們竟然不讓人家讀書,要她嫁給一個三十歲的老光棍,把人家女娃娃逼得跑外地,也不知道這些年過成了啥樣子,你說缺德不缺德?”
他們都是九村花家溝的人,嚴格論起來,隻要村裡姓花的,祖上幾代多多少少都要扯上點血緣關系。就連花書記,跟花成忠他們家,往上數幾代,都是一個祖宗下來的,算上是親房。
提到花老三一家,花書記嘆了口氣。花老三一家子活著的時候,雖然重男輕女,但至少願意讓家裡的女娃娃上學念書。後來花家兩口子帶著兒子出門時發生意外,家裡就剩下一個女娃娃,還被親大伯苛待,誰不在背後說幾句花成忠缺了大德?
“你忙去,我再在這裡待一會兒。”花書記把煙頭扔在地上,使勁踩了踩,“你說得對,花老三家裡的東西,就算爛了那也是人家娃兒的。”
隻是花家女娃兒當年跑走的時候,還不到十八歲,現在過去了七八年,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他們上哪兒找人去?
當年花成忠在村裡鬧,說花家女娃兒不聽話,偷了家裡的錢偷偷跑了。他們幫著花成忠家裡一起找,他跟一個同村其實已經看到蹲在玉米地裡的女娃兒,可是看她嚇得全身發抖,滿臉是淚的模樣,他們兩個大老爺們心軟了。
花成忠要把侄女嫁給老光棍的事,村裡人都知道,誰都覺得他做事缺德,花家女娃兒不願意是正常的。隻是他們這些外人,不太好管人家的家裡事,有時候除了勸花成忠幾句外,別無他法。
也不知道,當初假裝沒有看到花家女娃兒究竟是對是錯,萬一她在外面遇到什麼意外……
越想越覺得心裡堵得慌,花書記回家換了身幹淨衣服,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去了村辦公室。
剛在辦公室坐了沒多久,花家兩兄弟就來了,一個說,三弟留下的宅基地應該兄弟兩人平分,另一個說他幫著三弟養了留下來的娃兒,東西就該是他家的。
“要多不要臉,才能說得出這種話?” 花成國朝地上唾了一口,“你當年是啷個養的金金,村頭哪個不曉得?把人家金金關在屋頭,不讓人家去高考,還想讓她嫁給一個老光棍,這些事你做起來不嫌丟人,我說起來都覺得燒臉皮。”
“你要臉,那你當年怎麼不養她?”花成忠回嘴道,“她一個女娃娃早晚都是要嫁人的,讀那麼多書有啥子用,難道還能考成狀元?”
“話不能那門說哦,你當初如果讓金娃子考試,說不定我們村還真的要出個狀元呢。”一位看熱鬧的村婦陰陽怪氣地插了一句嘴,“人家花老二雖然沒有養金娃子,那也沒有害她。”
“我屋頭的事,關你屁事。”花成忠瞪了插嘴的女人一眼,“討人嫌。”
“花成忠,你個短命龜兒,你敢罵老子婆娘?”村婦的丈夫站出來,把手裡的鋤頭放地上一釵,“信不信老子弄你。”
“都不要吵。”花書記走出辦公室,看著擠在外面的眾人,瞪著花家兩兄弟:“你們兩個在這裡吵了幾天,家裡的農活不管了?”
“不是我們要吵,隻是這東西該哪個就是哪個的……”花成忠梗著脖子道,“總不能讓別人佔了便宜。”
“既然該哪個就是哪個的,那你們兩兄弟還有啥子爭的?”花書記把手背在身後,“東西都該花老三女兒的,跟你們有啥關系?”
“金金都七八年沒回來過了,誰曉得她做啥子去了。”花成忠道,“還不如把宅基地跟填土分給我,也不會浪費了。”
“胡說八道,如果啥都照你嘴皮子說,還要什麼法律?”花書記沉下臉道,“不要再鬧了,反正東西是花金金的,你們兩兄弟哪個都別想爭。今天有領導要來,你們不要在這裡鬧,事情鬧大了,對我們整個村都有影響。”
“有領導來才好,我就要讓領導來說,看東西該是哪個的。”花成忠的老婆聲音尖利道,“花金金那個短命死女娃子,這麼多年不回來,說不定早就跟著野男人跑了,連家裡的門朝哪個方向開都不記得,你還想把宅基地留給她,開啥子國際玩笑。”
農闲時節,村裡人沒事做的時候,就喜歡看熱鬧。花成忠老婆這麼一說,旁邊看熱鬧的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說花金金被人販子拐走了,有人說花金金肯定是在外面嫁人了,反正無論怎麼討論,大家心裡都清楚,她絕對不會回這個村子了。
“沒事回去看電視,不要圍在這裡,走走走。”花書記看到公路上有幾輛車朝村辦公室這邊開過來,心裡有些緊張,投資商跟領導這麼早就過來了?
村辦公室的其他工作人員也都圍攏了過來,見村民們都不願意走開,便小聲叮囑他們,千萬不要亂說話,這是大城市來的投資商,若是他們運氣好,能讓投資商在本村做投資,他們每年能多不少的收入。
村民們雖然喜歡看熱鬧,但也知道利害關系,都往後退了幾步,準備鼓掌歡迎。
對於花錦而言,整座村莊都是陌生的。她記得離開這個村子去縣城,需要爬過很高的兩座山,但是現在山不見了,隻有寬敞的公路,還有整齊的梯田,她坐在車內,甚至不知道哪裡就是自己曾經生活過十多年的村子。
“各位領導,前面就是花家溝的村支處。”司機小聲道,“開到村支處的一段路還沒完全修好,所以車子會有些顛簸,請領導們小心。”
隨著車離那棟兩層小白樓越來越近,花錦的心……毫無波瀾。
車在小白樓外停了下來,陪同人員幫她打開了車門,她聽到了熱烈的掌聲。
“歡迎領導蒞臨檢查。”
“熱烈歡迎。”
“請到裡面喝杯熱茶,你們遠道而來辛苦了。”
“來,我陪你下車。”裴宴走下車,彎腰把手伸到了花錦面前。
花錦扭頭對他笑了笑,把手放在裴宴的掌心,走出了車內。放眼望去,她看到的是滿臉微笑,熱情鼓掌的眾人。
作者有話要說: 花花:看到我,各位老鄉開不開心,感不感動,驚不驚喜?
第62章 回來
這一張張的臉, 是如此的熟悉,又是何等的陌生。
“裴先生, 花女士, 你們好。”花書記見投資商下了車, 上前招呼兩人,“我是九村的村支書,鄙姓花, 二位一路過來辛苦了。”上面領導早給他打了招呼,說兩位投資商是大城市來的, 財力雄厚,人脈廣,若是願意在花家溝投資一星半點,就能讓不少人過上好日子。
花錦靜靜看著花書記,七八年不見,他看起來老了很多,不到五十歲的年齡,頭發已經花白。
“那可真是巧,花女士也姓花, 跟你們花家溝還挺有緣分。”佚名縣這邊安排的陪同人員有心拉近投資商與當地的關系,“老花, 快帶大家進辦公室坐一坐,順便介紹一下你們花家溝的農產品特色。”
“對對對。”花書記反應過來,連忙請裴宴跟花錦進辦公室坐著喝茶。這位花女士人長得漂亮,穿得也時髦, 雖然也姓花,他卻不敢攀親戚。萬一弄得人家不高興了,那不是連累大家伙兒?
花錦對花書記笑了笑,進門的時候,她停了一步,讓花書記走前面。花書記哪裡會讓貴客走在後面,連連拒絕。
“花書記,今天有大領導在,我也不想鬧事,但宅基地的事情,當著領導的面,非要掰扯清楚不可。”花成忠見領導們開始進辦公室,再也坐不住,扯著嗓門喊,“做書記的不為我們這些老百姓做主,你不如回家賣紅薯去。”
他這一聲吼,市裡縣裡安排的工作人員都在心裡暗暗叫苦。在場眾人都做過基層工作,知道基層調解工作非常不好做。有時候東家為了一根南瓜苗,西家為了一棵菜,都能鬧得不可開交。
想到這,他們偷偷打量裴宴與花錦以及他們的助理團隊,見他們神情如常,心裡更加忐忑,也不知道這兩位大城市來的投資商會怎麼想?
“裴先生,花女士,這……”
“沒事,既然村裡有事,就先解決了再說。”花錦看了眼說話的花成忠,對市裡安排過來的陪同人員笑了笑,“都是老鄉,沒什麼不能說的。”
市裡陪同人員知道花錦老家就是這邊,所以便笑著點頭沒有再說話。隻是縣裡的工作人員還在暗暗替當地百姓著急,得罪投資商對他們能有什麼好處?
花書記朝花錦尷尬一笑:“也不是什麼大事,以後解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