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有些話自然而然地便脫了口。
“陸懷砚,我今天見了鄭歡姐。”
“嗯。”
“鄭歡姐一直以為我會親手了結傅韫,我坐上傅韫的車時也以為我會親手了結他。”
江瑟緩緩垂下眼睫:“我做了五年的準備。你看到的那些藥,我在三年前便已經不需要吃。我從三年前就已經不會失眠、不會焦慮也不會出現幻覺和幻聽。偶爾出現刺激,隻要發一場低燒便能熬過去。之所以一直堅持開藥堅持看醫生,堅持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沒好,就是為了能親手結束我的噩夢。”
正是因為一直想要親自了結第四個人,江瑟從來沒想要誰陪她走這條路。
運氣好些,她活下來了,便能用精神病讓自己逃脫防衛過當帶來的責罰。運氣差些,便是同歸於盡。最差的結局,那就是她與傅韫之間,她賭輸了,活下來的人是傅韫。
“我給我自己安排的最好結局便是做一個精神病人。你說得對,我的確不願意你因為我而招人嗤笑,所以我想要和你分開。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江瑟的聲音頓了頓,眼睫緩慢眨了兩下才接著說,“我離開北城去桐城找張玥時,從來沒有過任何一絲怕死的情緒。可當我離開桐城來北城的時候,我卻開始怕死了。”
她到桐城之前,從來沒想過梨園街48號會是那樣一個家庭。
一對恩愛的總想著要彌補她的父母。
一個傲嬌的會擋在她身前會承諾要給她掙大錢的弟弟。
一個溫柔的會揪她耳朵告訴她我才是大姐的姐姐。
也沒想過會遇到一個無論什麼時刻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趕到她身邊的人。
那個人會同她說從來不因為你做錯了什麼,也會同她說你落不下手時他來做她的刀。
他們出現在她最不需要的時候。
那些沉甸甸的溫情會叫她變得怯懦變得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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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從小就愛吃甜,喝杯茶都要央著佟伯、張嬸偷偷給她加顆糖。
可人就是這樣,糖吃多了,便不想去面對過去的苦。
決定回來北城時,她告訴自己,該戒糖了。
“我回來北城的第一日就想同你分開,可當我在機場看到你時,我忽然就有點,不舍得。”
從來沒有人會像他這樣站在她身後。
無論對錯,無論好壞。
都堅定地選擇她。
“我知道你是因為我才彈的那首《月光》,我那日也的確是生了氣,氣你叫我的心動搖了。但我還是舍不得說分手,直到張玥在桐城出了意外,我才終於下定決心要與你分開。可是陸懷砚——”江瑟輕輕咽了下喉嚨,“和你分開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從來就不是。
從她埋在他肩窩開始說話,陸懷砚的左手便一直在她後背順著,帶著安撫的意味。直到這一刻,聽見她說不容易,他手掌才倏地頓住。
“我收回我說過的話。”他手往上一抬,掌在她後腦,鼻尖緩緩摩挲她額角的頭發,認真道,“瑟瑟,我收回那晚和你說過的所有話。”
男人的聲音帶了點啞,還有心疼。
江瑟閉上眼,繼續說:“我在傅韫身上刺了七刀,最後一刀本是對準了他的心髒。可是刀落下的那一瞬間,我想到了你。陸懷砚,我想到你了。我想和你有個很好的將來,所以我將刀往前推了一臂,刺入傅韫的肩膀。”
那一刻,殺人的欲望終究被別的東西化解。
“鄭歡姐總是同我說,手裡沒有一張底牌的時候,不要輕易去冒險。我在離開岑家時,曾經帶走了一塊積木,那是哥哥送給我的積木,那塊積木曾經是我留給自己的底牌。”
小的時候,岑禮總是同江瑟說:“我們瑟瑟永遠是城堡裡的公主,就算城堡沒了,哥哥也一定會給你再建一個。”
她在北御公館的積木城堡是岑禮在那件綁架案發生後陪著她搭建的。
她最痛苦的那兩年,他未必沒有覺察到她的不對勁兒。
隻是他選擇了無視。
當初正是他們的失誤叫她沒有在最佳的救援時間裡獲救,他無法接受那樣的失誤讓唯一的妹妹如此痛苦。
假如她死了,假如他知道她從來不曾好過,那些醞釀了七年的愧疚便是她的底牌。
就算岑明宏與季雲意攔著,他大抵也會選擇替她報仇。
“可是後來那塊積木我不要了,因為我遇到了,更好的底牌。”
“陸懷砚,你就是我的底牌。”
“假如我賭輸了回不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把我帶回來,也一定不會叫傅韫成為嬴的那個人。”
這男人叫她不舍叫她害怕死亡,卻也同時給了她無畏無懼的底氣。
不管等著她的是多差的結局,她都知道他一定會把她帶回來。
第83章 “對我再貪心些,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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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瑟帶走那片積木時, 她並不知道岑禮最終會為她做到什麼地步。
可對陸懷砚,她從不擔心他會放棄她。
唯一的擔心便是他會成為第二個趙志成,所以她在離開時給他錄了最後一個視頻。
請別用愛情作為犯罪的理由。
請別因為她成為一名罪犯。
請把她留在過去。
“當你出現在地下室時, 我忽然很慶幸, 贏的人是我。”江瑟眨了下眼, 長而密的睫羽慢慢湿成一縷縷,“我知道你在氣我拋下了你, 可是陸懷砚,不把岑瑟帶回來,我無法好好回應你。我隻有好好愛好我自己,才能好好去愛別人。”
她也想像別的女孩兒一樣熱烈地去追求愛回應愛。
親情、愛情,以及這世間所有美好的情感。
察覺到脖頸的湿意,陸懷砚用力閉了閉眼, 隨即睜眼沉沉“嗯”一聲,手捧住她臉, 用唇碰她眼角, 說:“你已經把陸懷砚哄好了, 你叫的十二聲‘懷砚哥’早就把他哄好。”
這個夜裡,她在他面前落了兩次淚。
一次是十八歲的岑瑟。
一次是二十三歲的江瑟。
這姑娘哭起來格外安靜,連哽咽聲都沒有。
淚水落得很慢, 從她臉龐劃過時像是電影裡放慢的鏡頭。
陸懷砚覺得心疼,也覺得慶幸。
至少這一次她是他懷裡流的淚, 至少這一次流淚時她不是一個人。
“我想和十六歲的岑瑟說, 很抱歉我沒把你帶回來。”男人額頭貼著她的, 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沙啞, “也想同二十三歲的江瑟說,謝謝你把她帶了回來, 回到我懷裡。”
江瑟挑開湿潤的眼睫,看著陸懷砚。
她已經許久不曾哭過,最後一次哭便是十八歲那年。
往後五年多的時光,淚腺仿佛喪失了流淚的功能,再痛再苦再疲憊她都沒再落過淚。
即便是時至今日,她依舊不習慣哭泣。
江瑟慢慢止住了眼淚。
男人的唇已經來到她嘴角,她張了張唇,摟緊他的脖頸,主動去回應他的吻。
他們抱得很緊,吻得也很深。
像兩條被脫離水面的魚,用僅有的氧氣渡著彼此。
呼吸漸漸加快加沉,壓抑了幾日的情潮在這一刻終於衝破所有束縛徹底爆發。
陸懷砚將她反身抵上床頭,抬手勾下她細長的肩帶。
“大小姐今晚可以記個新賬,”他用掌心感受著她的心跳,唇沿著她修長白皙的頸子,在她肩上落個印子,“我要食言了。”
她身上還帶著傷,多是碰撞落下的淤青,養了幾日,這些傷褪去烏紫的暗色,隻餘下一層淡淡的青。
手背和腕骨的刀傷也結了痂。
他說過她的傷隻要未好便不碰她。
可他終究是忍不住。
男人的頭發還是湿著的,江瑟手指插入他頭發裡,指尖沾上冰涼的湿氣。
這樣一個潮湿的春夜,她覺得自己哪哪兒都是潮湿的。
手指、臉頰、嘴唇、脖頸。
她在昏暗中看著陸懷砚比夜色還要黑還要沉的眼,說:“陸懷砚,我以後再不哄你了,是你先招惹的我。”
他曾經把他的心明明白白剖給她看。
如今她也把她的心明明白白剖給他看,就一次,往後再也不了。
她眼眶和嘴唇都染著緋色。
杏仁眼澄澈清冷。
潔白的身體像一團落入墨裡的棉絮。
陸懷砚低頭吻她眼睛:“成,以後都是我哄你。”
江濤聲在月色裡一聲聲疊著。
第三道還是第四道江濤拍打聲從窗外傳入,江瑟埋在他發裡的手指止不住發顫,手背的傷口撕扯出細微的痛感,可她完全覺不出痛,也發不出聲。
江邊的浪潮聲下,眼前仿佛具象出一片濺在礁石裡的雪白浪花。
月如鎏銀,浪似堆雪。
濤聲谡谡,她眸底隻剩一片白焰。
這種感覺無法復刻。
心髒和靈魂全是泊岸後的安定感。
她給自己的,還有旁人給她的。
男人的頭發比先前更湿了,她掌心裡全是他的汗水。
呼吸聲細細密密,淹沒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裡。
江瑟整個人昏昏沉沉跌宕著。
她沒忍住抱住陸懷砚,下颌抵著他肩,斷斷續續地說:“太多了。”
陸懷砚初時以為是弄疼了她,後來才知她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她說的是愛意太多了,她給她自己的,還有旁人給她的。
他抬起她被汗液浸湿的臉,近乎暴烈地親吻她。
“多什麼,”他輕咬她舌尖,“對我再貪心些,江瑟。”
他想給她的還有許多。
與愛有關的,與愛無關的,但凡她想要的,他都想給。
後來陸懷砚抱她去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