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走道狹長,擦肩而過時,江瑟頭皮忽地疼了下,像是被針刺了一樣。她回眸望去,卻見那人舉著手機,隻露出半張俊秀的側臉。
少年步履未停,仿佛毫無所覺,勾在他胸扣上那幾根斷裂的頭發貼在他胸口的面料裡。
那日拍畢業照,許多學生都帶手機進了小禮堂,江瑟也沒在意,收回視線時眼角餘光閃過一道白芒。
雖然隻有側臉,但江瑟知道,那少年就是傅韫。
除了畢業照這日,他們還有哪些交集?
她與傅韫訂婚後,頭一回出來吃飯,兩人還曾提起過博德高中。
那時傅韫說什麼了?他說他看過她跳舞。
跳舞……
薄白眼皮下,眼珠快速轉動著。
江瑟一帧一帧地將回憶裡的畫面往前撥,定在一個秋日黃昏裡。
那日應當下過雨,空氣是潮湿的,帶著新鮮泥土的腥氣。她穿著芭蕾舞服披著件薄外套從舞蹈室後門出來,彼時合歡樹下就立著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博德的運動服,戴著耳機,似乎是在聽歌。
他垂著頭,聽得十分專注,然而當她手機鈴聲響起時,他卻轉眸望了過來。
少年的臉掩在重重枝葉裡,江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隻匆匆瞥過那雙仿佛與陰沉樹影融為一體的眼眸。
那個人……是傅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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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夜風擦著車牖而過。
再睜眼時,手機早已熄了屏,江瑟點開手機的一款軟件,開始遵循記憶中的感覺慢慢修改傅韫的照片。
屏幕裡青年臉型漸漸變得瘦削,那層溫潤如玉般的氣質也漸漸消散,添了些少年感和陰沉感。
江瑟盯著照片看了好半晌才將照片發給鄭歡:【讓你在柏縣的人去找啤酒廠的員工或者住在附近的居民打聽一下照片上這個少年,十五年前,他是不是就在柏縣?】
傅韫是傅老爺子的私生子在北城從來就不是秘密。
十三年前,傅老爺子將傅韫接回來時便已經對外宣稱這孩子是他某次醉酒後的一筆糊塗賬。
這筆糊塗賬說起來就是個極老套的故事。
熱愛慈善的英俊實業家與愛慕他的大學生,在某個高校的慈善酒宴裡有了一夜荒唐。女學生懷了孕,生下孩子後沒多久便死了。孩子由女學生的親人撫養到十六歲,之後才被實業家找回來。
而那時,實業家唯一的兒子恰巧死了。
故事的真實性無從考查,但倘若傅韫真是那個人,那麼傅家老爺子對外扯了個謊。
他說傅韫從小在蘇城長大,故事裡的高校便是蘇城的一所大學,老爺子給那所大學捐了教學樓和圖書館。
女學生是蘇城人,性情高潔,父母皆是高知,傅韫從小便在一個詩禮之家長大。
這說辭當初在北城惹了不少笑話,都說性情高潔的姑娘怎會趁老爺子醉酒便自薦枕籍?
這故事的真假旁人自然不關心,也就茶餘飯後說幾嘴,拿來當個趣談。時間一久,老爺子的這樁香豔往事便漸漸銷了聲匿了跡。
沒有會去打聽傅韫從前叫什麼名字,在哪裡讀書,外祖家的親人又是做什麼的。
會知道這些的,除了傅老爺子便隻有被老爺子視作接班人的傅雋。
將手機放到中控臺,江瑟揉了揉眉心,發動車子去接張玥。
兩人從山腳爬到寒山寺時,天色尚未明,恰是黎明前最晦暗的時候。
夜霧彌漫,少了光,整個天地像是一張潑了墨的宣紙,深深淺淺的墨汁在紙上蜿蜒流淌,那一團團悽悽樹影大抵是最濃的一筆墨。
張玥望著被風吹得張牙舞爪的樹影子,說:“要不是有人陪我來,我肯定不敢來這裡看日出。”
江瑟聞言便側了側眸,問她:“你怕黑?”
張玥點頭:“怕,也怕一個人待在黑暗裡。”
“我也怕過那種沒有光的巷子,後來我帶著把折疊刀和手電筒一個人走過許多次這種小巷子後便不怕了。”江瑟戴著手套的手一拍大衣的口袋,說,“我這裡時刻放著一把刀。”
張玥好奇道:“我能看看那把刀嗎?”
江瑟把刀遞給張玥:“鎖扣在握柄這裡,小心些,被別刀鋒傷到了。”
折疊刀是專門定制的,隻有大半個巴掌長,異常鋒利。
張玥來來回回摩挲著刀身,聽見江瑟問她:“你握著這把刀再看山底下的樹影,還會跟剛剛一樣害怕嗎?”
便握著刀,壯著膽子往山下看,須臾,她輕輕笑了笑,說:“好像……沒那麼怕了。”
江瑟笑道:“等太陽一出來,山裡的樹影隻會讓你感覺到蓬勃的生氣,而不是害怕。”
兩人說話間,紅豔豔的朝陽已經撕開夜幕,在遠處的山麓露出一線金芒。
她們朝東望去,靜靜地看著晨曦一縷縷填滿天地,濃霧淡去,沉睡了一夜的山脈像拂開面紗的美人,慷慨地朝她們露出那張充滿朝氣的美人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玥忽然道:“江小姐,過幾天我就把房子還給你。”
江瑟看她一眼,點了點頭,說:“好。”
“我還有一筆這幾年攢下存款——”
“那是你自己掙的錢,不必給我。”江瑟搖了下頭,“房子你先住著,等我想好要怎麼處理了你再搬出來。”
說完房子的事,江瑟又問她:“我正在查趙志成的過去,我說的是他出現在榕城之前的過往,你想知道嗎?”
張玥默了默,說:“不想,他在我這永遠是阿誠。”
似是怕這話會引起江瑟的誤會,她停頓片刻後便又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就像你說的,再美好的愛情都不能用來美化犯罪,他對你做的事不值得原諒。”
“你說得對,我沒準備原諒他。”江瑟淡淡笑了一笑,岔開了這個話題,“趙志成離開江城時同你說不管任何人找你,你都要說不識得他。你還記得他當時說這話的語氣麼?”
“語氣?”張玥愣神,幾秒的沉默後,她不確定道,“我當時狀態不好,他話沒說完我便已經慌了神。後來再回想,他那時應當是有些害怕。”
“害怕?”
“嗯,他一遍又一遍地教我怎麼用現金搭乘大巴來桐城,還反復叮囑我不要同別人說我要回桐城,他似乎很害怕會有人找到我。”張玥說著便看向江瑟,“江小姐你出現在旗袍店時,我便在想,阿誠害怕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他害怕的人不是我,是當初幫他殺人的人。”江瑟目光瞥向張玥手裡的折疊刀,“這把刀你敢用嗎?敢的話我留給你,我家裡還有。”
張玥沒想到她竟然要給她刀,下意識便看向手裡的刀。
很鋒利的一把刀。
她抬頭看著江瑟,笑說:“自然是敢,雖然做旗袍用的剪子也挺鋒利,但沒這刀好。”
江瑟頷一頷首:“刀給我。”
她戴的手套是餘詩英給她買的絨手套,用指腹上的柔軟面料擦走她留在刀上的痕跡,江瑟將刀遞還給張玥,說:“以後它就是你的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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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張玥送回去後,時間還不到九點。
陸懷砚去港城的航班是十點,他現在不管去哪兒都要同她報備一聲,到這會還沒給她發信,料想是還沒到機場。
江瑟看了眼手機,一打方向盤便往機場開去。
到機場時已經九點三十,陸懷砚十分鍾前剛給她發信說他在機場候機。
江瑟摸出手機給他打電話:“你登機了嗎?還在沒在貴賓室?”
電話的另一頭,男人推著登機箱的腳步一緩。
她那邊的背景音同他的一樣。
他眸光動了動:“你在機場?”
“嗯。”
“在哪兒?”陸懷砚唇角慢慢噙上點笑意,“我出去找你。”
將登機箱交給身旁的助理,他快步走出貴賓室,目光越過烏壓壓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液晶屏前的姑娘。
“回頭,我在你身後。”他笑道,一邊說一邊朝她走,“大小姐是專程過來給我送機的?”
男人低沉含笑的聲音同時從手機和身後傳來。
江瑟轉過身,掛斷電話,對他說:“忘了給你拍張日出的照片。”
“所以就過來給我送機了?”陸懷砚將手機放回兜裡,上前牽住她手,“知道接到你電話時我是什麼感覺麼?”
“什麼感覺?”
他捏她手指,睨她一眼:“我差點以為今天的太陽從西邊出來。”
“……”
走沒兩步,陸懷砚又問:“公寓裡的面包你沒動,是不是還沒吃早餐?”
“嗯,忘了。”
那面包是他昨天讓君越的大廚做好送過來的,好幾種口味給她選,就是怕她空著肚子去爬山。
結果這姑娘竟然給忘了,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陸懷砚好氣又好笑地看她一眼:“這麼喜歡看日出?連早飯都能忘了吃。”
他領著她往餐飲區走,江瑟扯了下被他扣得緊緊的手,說:“陸懷砚,你再不登機就要錯過航班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他將她手扣得很緊,側眸睇著她,“看不出來我很高興麼?航班錯過就錯過了,往後延一延便是。現在天大的事,都沒有陪我們大小姐吃早餐重要。”
第56章 “大小姐的風評保住了。”
桐城這機場不大, 餐飲區域裡的餐館自然比不得國際大機場裡的餐館,陸懷砚帶江瑟去了一家面館。
這姑娘還蠻愛吃湯湯水水的東西。
“這家面館李瑞和周青一起來過,說味道不錯。”陸懷砚掃了碼, 將手機遞過去給江瑟選,“自己挑。”
屏幕裡是面館的餐單,江瑟接過手機挑了一款帶酸筍的湯面和一碟老醋漬過的梅子花生。退出時, 恰好看到周青給他發的消息:【陸總,兩個小時後的航班隻剩下經濟艙。您要是覺得可以的話, 我便同航空公司那邊確認了。】
周青是陸懷砚的特助之一, 江瑟將手機還他,說:“這次陪你過去的人是周特助?你的頭等艙沒了。”
陸懷砚身邊十來個特助, 就數周青辦事最死板也最循規蹈矩。要是李瑞在這, 鐵定是花十倍二十倍的價格尋個好心人讓出個頭等艙的位置, 壓根兒不會問陸懷砚願不願意坐經濟艙。
陸懷砚對坐哪裡似乎不怎麼在意, 淡淡嗯一聲:“他和許特助和我一起去。”
他抬手給她斟了杯茶水,“桐城這邊的項目都是李瑞在跟進,我將他留在這兒, 旗袍店那邊你要有什麼需要的文件,直接找他給你開。”
江瑟摘下手套,摩挲著溫熱的茶杯, 說:“你怎麼知道我需要處理旗袍店了?”
“猜的。”陸懷砚說,“你要怎麼處理那家店?”
他猜她的心思總是猜得極準。
江瑟抬眸看他一眼:“自然是按照章程來,拆遷協議我這兩天就準備籤, 以後再也不會有錦繡巷三十八號。”
陸懷砚對張玥同旗袍店的事從來不在意, 不過因著她才分了點關注, 聞言便頷首道:“成, 我會交待李瑞把文件給你備好。”
面條送了上來, 陸懷砚給她拆筷子,鼻尖觸到那熱騰騰的酸味兒,不由笑道:“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味兒?”
“……”
江瑟接過筷子攪開面條,掀眸瞅他一眼:“酸竹筍,沒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