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一天是岑禮二十一歲生日,那會瑟瑟剛滿十七歲,距離那件事發生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瑟瑟同陸懷砚一樣,對拍照向來不大感冒。但那日得知阿砚來了,卻主動下樓同他們拍了這會陸懷砚正在看的這張。
岑禮就是在那個時候知道瑟瑟的心意。
當然,成年禮後,瑟瑟便徹底沒了那心思。她對陸懷砚的喜歡,來得快也去得快。用母親季雲意的話說,瑟瑟比岑家任何一個人都拎得清,也更能狠得下心。
即便那是她頭一遭喜歡一個人,大抵也是長這麼大以來唯一的一次。
曾經岑禮也想過要瑟瑟得償所願,那時就是在這書房裡,他同陸懷砚言明利弊,想要撮合兩人。
那其實不是個好時機。
陸懷砚剛賭贏他祖父,自此婚姻自主,無人能置喙。而瑟瑟到底太過年輕,饒是比同齡女孩兒要沉靜穩重,也不過是個剛成年的小孩兒,入不了陸懷砚的眼。
岑禮才起了個頭,陸懷砚便半闔下眼皮,盯著他涼涼問道:“拿我當□□不成?”
之後更是撂下一番奚落,好打消岑禮的心思。
想起那會陸懷砚說過的話,岑禮依舊恨得牙痒痒。
他摸出一根煙咬嘴裡,攏火點煙,拖腔帶調地說:“你不知道吧,那時候瑟瑟喜歡過你。當初願意拍這張照片,也不過因為同她一起拍照的人是你。”
陸懷砚目光已經挪到了另一張照片。
那是江瑟成人禮那日的獨照,她著了襲黑色禮裙,立在岑家老宅的旋轉梯上,就像一位高貴優雅的公主,望著底下的一眾賓客,微微笑著。
搭在扶手上的一截雪白皓腕,戴著傅家送來的玉镯。
岑禮的話音一落,陸懷砚的視線便驀地從那玉镯收回。
男人淡淡回頭,金絲鏡框掠過一道冷光。瞥見岑禮咬在唇邊的煙,抬手掐滅,同時不露聲色地問:“江瑟喜歡過我?什麼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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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分針指向七點四十時,江瑟終於忍不住問岑明淑:“小姑姑,我們什麼時候過去?”
她今日一早搭乘岑明淑的專機從桐城飛回北城,飛機一降落,季雲意便派人過來將岑喻接走。
江瑟跟著岑明淑回來她在老宅附近置辦的公寓。
岑明淑赴宴從來隨心,去不去、什麼時候去都是沒定數的事兒。
她晃著手裡的酒杯,繞著江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圈,滿意點頭:“這裙子不錯,很襯你。”
江瑟收下岑明淑的贊美,摘下及肘長的絲綢手套,拿走她手裡的酒杯,彎唇應道:“是不錯,但我不喜歡遲到,而且我穿這裙子不適合開車,為了不酒駕,您這會可不能喝酒。”
岑明淑:“……”
她睨著江瑟:“去得早,說的話也多,你就喜歡了?”
酒宴上少不得要戴上面具與人虛與委蛇,江瑟同岑明淑一樣,一貫不喜。
隻不過與大喇喇將這種不喜溢於言表的岑明淑不一樣,江瑟的這點不喜藏得很深,她擅長極了如何與人虛與委蛇。
“是不喜歡,但我更討厭遲到。”江瑟放下酒杯,慢慢將手套戴回,“總歸我在那裡待的時間也不長,早些去也能早些離開。”
岑明淑哼了聲:“怕什麼,我親自開車,保準不叫你遲到。”
岑明淑的座駕也很襯她,是一輛賊拉風的法拉利跑車,火焰般的紅,飛馳在路上時,仿佛能拉出一道火光。
兩人上車後,岑明淑舊話重提:“別以為我昨晚沒發現你擱床頭上的那些藥,你活得太緊繃了。你想做的事我不攔你,總歸我也攔不住你。但你要答應我,病要好好治。有時間就找個人去談場成年人的戀愛,權當是調劑心情。”
江瑟笑笑,目光掠過北城熟悉的街景:“知道,我會考慮的。”
八點差五分,岑明淑將車駛入後院那片岑家人專用的停車場,幾名老僕撐著靛藍緞面傘,恭敬地迎上前來。
江瑟下車時,給她撐傘的那名僕人面色愕然,下意識就喚:“大小——”
“陳伯,”江瑟打斷他錯誤的稱呼,笑笑道,“好久不見。”
陳伯一直在老宅伺候,與佟伯交好。
此時聞言便是一怔,很快反應過來,道:“江小姐,好久不見,您快隨我來,宴會馬上開始了。”
岑明淑步履悠闲地走在前頭,邊走邊問:“先生和夫人呢?”
給她撐傘的僕人恭聲應著:“先生和夫人已經到宴會廳了。”
後院有直通宴會廳的長廊,幾人穿過長廊,宴會廳外候著的僕從貓著腰,緩緩拉開兩扇厚重的木門,水晶燈璀璨的光從漸漸拉寬的門縫裡泄出,莊重的交響樂如水般流淌在飄著淡香的空氣裡。
江瑟緩步邁入門內,再度回到這個她極度熟悉曾如魚得水般自在的名利場。
與後院相通的門唯有岑家人能進來,在老宅西北側一個冷冷清清的角落,那裡了無人影,直至繞過一段彎繞的走廊,才漸有人聲。
江瑟目光定在宴會廳中央的那對倩影上,溫聲說:“小姑姑,您去看學妹吧,我自己去找他們。”
岑明淑順著望了眼,頷首道:“成,去同他們好好告個別。”
江瑟彎唇嗯了聲,的確是該好好告個別,說聲再見的。
能來這場晚宴的人十個裡有九個都認識江瑟,見到她時,無不露出意外之色。好些人同她點頭問好後,甚至往後退了步,給她讓出一條通往宴會廳中央的路。
那裡正站著岑明宏與季雲意,兩人著了身顏色相近的昂貴禮服,手裡各自端著一杯香檳,正笑著低語,儼然是一對相敬如賓的恩愛夫妻。
他們從來都是彼此最好的遮羞布。
江瑟朝他們走去時,季雲意似乎所感,抬頭望向她,妝容精致的臉始終牽著一絲高雅的笑。
有那麼一瞬間,江瑟駐足停步的瞬間,宴會廳似乎靜了一霎。
江瑟欠一欠身,行了個十分規矩的晚輩禮,不緊不慢地說:“董事長、季老師,好久不見。”
第24章 你為什麼要來?
季雲意學的藝術管理, 在紐約、倫敦還有北城都開了幾家畫廊。
本人也是國內外小有名氣的油畫家,但她的畫作從來不賣,唯有做慈善時才會捐出幾幅作品, 最高一副畫作拍出了將近兩千萬的高價。
畫裡是開在四月的松月櫻,春花爛漫,被風吹落的櫻花瓣如同一場春雨, 明媚的春光從花瓣裡穿梭。
光影深處,是一個身著白連衣裙的小姑娘的背影, 女孩兒光著腳, 朝空中的某處抬頭,似乎在等著花瓣墜落, 又似乎是在等著光。
那小女孩兒是六歲時的江瑟。
那日午後醒來, 張嬸說夫人在櫻花林裡畫畫, 已經將近大半年不曾見過季雲意的江瑟連睡裙都等不及換, 光著腳急匆匆地去了櫻花林。
畫裡的小女孩兒不是在等花,也不是在等光。
她隻是在找她的母親。
“季老師”是旁人對季雲意的一個尊稱,比起岑夫人、季女士, 她向來偏好這個稱呼。
然而當這聲稱呼從江瑟嘴裡說出時,季雲意唇角的笑意到底是淡了些。
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便是江瑟改姓的那日。
那日季雲意對江瑟說:“既然你不願意姓岑, 那記得把岑家給予你的所有都還回來,從今往後,你別再叫我母親。”
如今再見面, 江瑟的確不再喊她母親了。
宴會廳裡, 無數道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好奇的、探究的以及看好戲的。
岑明宏皺眉看著江瑟, 一絲不滿快如風般掠過。
季雲意卻隻是溫柔地對江瑟頷一頷首:“江小姐, 好久不見,多謝你賞臉來參加岑家的晚宴。”
江瑟笑笑:“學妹親自將邀請函送來桐城,今日是學妹的大日子,我作為學姐,不管如何都應該要過來一趟。”
話外之意,邀請她的人便是岑喻,而她隻是以學姐的身份來的。
季雲意靜靜望著江瑟不語。
這時候,臺階上的交響樂團一曲奏畢。
專門打理岑家老宅的於管家悄悄上前,同江瑟恭敬問好後低喚了聲:“夫人?”
季雲意落了落眼,再抬眼時眸色已經恢復如常,她側頭同岑明宏笑說:“該過去了,小喻在等著我們。”
岑明宏頷首,看了江瑟一眼便同季雲意朝旋轉樓梯走去。
“董事長,季老師。”江瑟叫住他們。
兩人駐足回首,瞥見江瑟面上的神情,岑明宏眉心皺得愈發厲害。
季雲意笑說:“江小姐要是有什麼話要說,不妨等宴會結束後再說。”
“今日場合難得,就在這說吧,左右不過兩句話。”江瑟目光緩緩掃過他們,一字一頓道,“過往二十三年,感謝二位對我的照顧。日後江瑟不能再陪伴你們左右,在這裡,鄭重同二位說聲再見,祝董事長與季老師永遠伉儷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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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交響樂團奏起新的一曲交響詩。
隱在交響樂裡的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甚至有幾聲不客氣的幸災樂禍的笑聲。
眼角餘光裡,有人笑著朝她高舉起手中的酒杯。
江瑟側眸望去,對上朱茗璃滿是笑意的眼。
那笑意是偽善的。
江瑟連敷衍的心思都沒有,眼皮一垂一抬便將人徹底忽略了去。正欲抬腳去找岑明淑,身側光影忽地一暗。
“瑟瑟。”
來人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不用看也知對方的眼睛此時定然含著笑。
這久違的聲音叫江瑟怔了怔,她偏過頭,看著旁邊的男人笑應了聲:“傅韫。”
傅韫一身裁剪熨帖的白西裝,俊秀的眉眼蘊著淺淺的暖意,溫潤而明澈。
“咱們多久沒見面了?”傅韫下颌往一邊抬了下,笑說,“聊一會兒?”
江瑟望了眼旋轉樓梯,同傅韫點了下頭,與他並肩朝窗邊走去,邊說著:“最後一次見面是年初你去南美前。”
“那是三月的事。”傅韫感慨,“一晃眼竟九個月過去了,我隻記得我們最後一次通話是在中秋那晚。”
那一次通話江瑟自然也記得。
說來她與傅韫的關系其實挺狗血。
傅家原先同她有婚約的人是傅老爺子唯一的孫子傅雋,傅韫是傅老爺子的私生子,比傅雋大兩歲,是傅雋的小叔叔。
江瑟大學畢業那一年本應與傅雋訂婚的,然而訂婚前兩個月,傅雋突然出意外去世。
傅家與岑家合作早已開始,兩家皆不想放棄聯姻,便想讓別的傅家子代替傅雋同江瑟訂婚。
傅家是大家族,能與江瑟聯姻的人選少說也有兩三個。傅老爺子為了把住他們這一脈的權力,以強硬的手段把與岑家聯姻的任務落在了傅韫身上。
傅雋是傅老爺子器重的孫子,他在傅氏的地位與作為私生子的傅韫有著天壤之別。
也不知道傅老爺子是如何同岑明宏說的,岑家竟然同意了讓傅韫代替傅雋。
江瑟在那之前與傅韫隻有過幾面之緣,對他印象不深,隻記得是個性格很溫和的人。
訂婚後,她與傅韫的往來雖說多了起來,但兩人都是大忙人,一年半載見不著面都是常有的事。
中秋節那通電話便是傅家知會了江瑟與岑喻錯換的事後,傅韫打給她的。
電話裡,傅韫問她:“瑟瑟,你還想繼續我們的婚約嗎?”
江瑟問他:“假如我不姓岑了,你父親難道會同意你繼續與我的婚約?”
傅韫沉默片刻後說:“他不同意,但我可以試著說服他。但在說服他之前,我想知道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