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年前,陸懷砚一句“寡然無味,不過爾爾”讓江瑟的少女心事葬於十八歲的成人禮。
那夜,江瑟暗暗期待:願餘生有人鮮衣怒馬,將他的臉摁在地上狠狠摩擦。
五年後,江瑟一夜間從北城世家名媛淪為了家境寒酸的假千金。
失去名媛身份,離開北城,從此自力更生。
這些,她都樂於接受。
唯一一點小遺憾,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陸懷砚的臉被人摁在地上狠狠摩擦的名場面了。
後來——
那位矜貴自持、心狠手辣的陸氏太子爺不小心知曉了江瑟的這點小遺憾。
深知這姑娘有多睚眦必報的男人把江瑟從被窩裡提溜出來,抬起她左腳把臉貼了上去,慢條斯理道:“來,盡情摩擦。”
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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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江瑟跟在他身後喊他“懷砚哥”時,陸懷砚壓根沒把小姑娘放眼裡過。
後來陸懷砚發現,想哄她再喊一聲“懷砚哥”,真他娘的難……
第1章 寡然無味,不過爾爾。
江瑟成年禮那天,是個雷雨日。
雷聲隆隆,磅礴大雨從岑家老宅的屋頂傾瀉而下,澆出一扇扇雨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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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貫不喜雷雨。
因這糟糕的天氣,骨子裡那點鮮為人知的躁鬱幾欲破體而出。
當然,這漫天漫地的雨隻是個導火索,真正叫她心煩的是她與傅雋那樁突如其來的娃娃親。
兩日前,季女士纡尊降貴來到她屋子,同她說:“你出生那年,傅老便同你爺爺口頭約定了你和傅雋的婚約。上月傅家舊話重提,你父親已經同傅家說好了,等你大學一畢業,兩家就舉行訂婚宴。這是傅家上月送來的翡翠玉镯,你成年禮那夜記得戴著。”
季雲意同江瑟說這番話時,目光不溫不冷,語氣亦是不鹹不淡,仿佛說的是一件無關痛痒的小事,而不是女兒的終身大事。
江瑟早就習慣了季雲意的冷淡。
她望著季女士,用同樣平淡的語氣問:“要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呢?”
季雲意妝容精致的臉沒起半點兒波瀾。
旁人總誇她這女兒溫文爾雅,說她就像年輕時的自己一樣,從不會在不恰當的場合做不恰當的事。
但知女莫若母。
季雲意很是清楚江瑟這張清貴溫雅的皮子下生了副怎樣的反骨。
季雲意慢抿了一口茶,微笑著問她:“瑟瑟,你以為當初我嫁你父親是因著我喜歡他?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不過是一塊遮羞布。有了這塊遮羞布,你可以有很自由的生活,也可以有很多段愛情。這些,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嗎?當然,你也可以拒絕接受我與你父親給你精心挑好的遮羞布,前提是——
“嫁給你喜歡的人能比嫁給傅雋帶來更大的利益。這樣,我與你父親自然會同意你悔婚。但問題是,你看中的那個人也看中你了嗎?”
【你看中的那個人也看中你了嗎?】
這句話在江瑟腦海裡轟鳴了兩日。
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她望向身前的梳妝鏡。
鏡子深處浮蕩著窗外的雨景,雨霧朦朧中映著一張眉目精致的臉。
不是不明白傅家與岑家即將合作的項目是岑家插足新能源領域的關鍵。
但整個北城,新能源領域並非傅家一家獨大,還有比傅家商業版圖更為廣闊的陸家。
而她看中的那個人,是陸家老爺子最倚重的孫子。
如果婚姻是他們這些人的遮羞布,那這塊遮羞布,她為何不能自己選?
望了眼牆邊的老式掛鍾,江瑟起身出了房間。
守在門外的張嬸見她出來,連忙道:“離晚宴開始還有不到三個小時,您怎麼不多養會神?您今晚要穿的禮服正在送過來,一會穿上禮服您可就沒得機會休息了。”
張嬸是專門照顧江瑟的管家,她出生沒幾日張嬸就來她身邊了,算得上是江瑟在岑家比較親近的人。
杏仁眼微微彎起,她笑了笑,說:“我到樓上找哥哥說兩句話,說完就回來。”
張嬸以為她是為即將到來的成年禮感到緊張,這才想找大少爺解壓,便笑說:“大少爺就在書房裡,您快去吧。”
岑禮的確是在書房,但這會書房卻不僅僅隻有他,張嬸在江瑟走後才猛地想起——
陸家那位少爺也在書房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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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是幢四層高的老建築,書房就在四樓,裡頭的藏品不乏稀有名貴的古書畫,平素除了岑家幾位主人,也就隻有受邀的貴客與老管家能進。
書房外的走廊鋪著厚厚的消音地毯,地毯被幽暗浸染,僅有的一撇光亮是從書房門縫裡泄出的。
書房的門微敞著。
江瑟來得不巧。
又或者說來得正巧。
人才將將走到門口,尚未敲門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便從門內傳出。
“岑禮,少打我的主意。”
男人說話的語氣帶點兒心不在焉,隱隱還摻雜著打火機一開一扣的“咔嗒”聲,仿佛說話的同時還在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打火機。
那把聲音比尋常男人要低許多,是磁性的,也是悅耳的,充滿著辨識度,比江瑟那把低音大提琴的音色還要漂亮。
這聲音對她來說是極熟悉。
過往兩年,隻要這聲音一出現,心跳就會失控。即便是偶爾從別人嘴裡聽到“陸懷砚”這三個字,心髒都能漏跳幾拍。
好似心裡頭藏了個機關,開關便是與他有關的一切。
他的名字,他的聲音,他不經意投來的目光,乃至他身上被風輕輕吹散的氣息。
都是開關。
機關一開,兵荒馬亂。
也就這兵荒馬亂的一霎,叫她晚了一步,舉在半路的手還未及叩門便又聽見另一人的話。
“我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瑟瑟那麼好一姑娘,我不想便宜了傅雋那偽君子。再說,你家老爺子不挺喜歡瑟瑟的麼?娶一個讓他滿意的孫媳婦,對你也有好處不是?又不是讓你馬上就娶,先定幾年婚,等年齡到了,覺得實在不合適了再解除婚約也不遲。”
岑禮吊兒郎當的聲音剛落,江瑟心口便是一緊,頓在半空的手緩緩垂下。
岑禮說得不錯,陸老爺子的確很喜歡她。
這一點,她比岑禮還要心知肚明。
這世間本就沒什麼平白無故的喜歡,似陸老爺子這樣的人,天知道江瑟花了多少心思,才叫他另眼相看。
這般費時費力,也不過是想到那人身邊去。
窄窄的門縫將書房壓成一方狹長的世界,男人們背對著門,絲毫不知他們正在談論的女孩兒就在門外。
“越扯越離譜。我對岑瑟沒興趣,你說得再好,她在我眼中也不過爾爾,太過——”
陸懷砚說到這,撥弄打火機的手輕輕停了下,似乎在斟酌著用什麼樣的言語來形容,好半晌,才想出一個合適的詞兒:“寡然無味。”
不過爾爾。
寡然無味。
原來這就是他眼中的她麼?
屋外的狂風暴雨緩緩侵染她的整具軀體。
手腳開始發冷,心直直往下墜落,唇角卻忍不住彎起。
江瑟打小就有這麼個脾氣。
心中的情緒越是翻湧,臉上的微笑便越是溫雅。
眼下掛她唇邊的笑容,約莫是她出生以來最溫和的笑了。
“阿砚!”書房裡,岑禮的聲音添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何必把話說得這樣難聽?那是我妹妹,別忘了她見到你時,也會叫你一聲‘哥’!”
“正因為是你妹妹,我才要說實話。你瞧不上傅雋,想借陸家的力去攪黃兩家的聯姻,可你憑什麼認為我陸懷砚會願意做這冤大頭?憑你我的交情?還是你妹妹喊我的那一聲‘懷砚哥’?”
陸懷砚“啪嗒”一聲將打火機扔向邊幾,聲音淡漠得宛若吹拂在寒冬臘月裡的風:“恕我直言,不管是你還是你妹妹,都沒那麼大的臉。”
心思被挑明,岑禮如同沾了水的炮,一霎便啞了火。
死寂的空氣裡,雷鳴風饕聲漸漸逼近。
門外的少女抬起濃密的眼睫,冷冷淡淡地望了眼外頭的天色,烏沉的眸子深處有一閃而過的厭惡。
這雷雨日,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厭。
江瑟轉身一步一步往回走。
如來時一般,步子輕穩,帶不起半點窸窣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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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她離開的這麼一小會,她屋裡已經來了人。
季雲意領著幾名服裝設計師正在房間裡侯著,其中一人手裡捧著件禮服。
江瑟一進門,季雲意便示意那人上前,說:“禮服已經送來,你現在便換上。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進食,水也要盡量少喝。”
江瑟看著那件高定禮服。
那是一條抹胸蓬裙禮服,古典的鮮花刺繡藏在層層疊疊的裙擺裡,花心鑲嵌著碎鑽,行走時,仿佛天上的星星跌落在繁花裡,繁復、端莊又帶著點夢幻。
當初在決定禮服顏色時,季雲意屬意白底黑鑽,但江瑟卻特意挑了黑色。
隻因陸懷砚喜著黑色衣裳。
此時此刻,江瑟隻覺那濃墨般的黑是如此刺眼,如此惹人厭。
“換一條。”她輕聲說著的同時,人已經往衣帽間走去。
見她這模樣,季雲意知她是反骨又起,臉上的笑意淡了些。
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忽又見江瑟停下腳步。
“算了,還是穿這條,不換了。”她淡聲說,“這是我親自挑的裙子,為什麼不穿?”
她這話說得怪異,不像是問話,更像是自問自答。
幾名設計師齊齊低下了眼,眼觀鼻、鼻觀心。
而季雲意似是到了這會才覺察出江瑟異常蒼白的面色,她端詳著江瑟,很快眸光微轉,看向屋子裡的其他人。
“你們先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季雲意親自拿過禮服,讓江瑟穿上。
母女二人立在梳妝鏡前。
黑色禮裙將鏡中的少女襯得如同一朵開在黑夜裡的白山茶,聖潔且高貴,搭著江瑟此時蒼白雪的面龐,又隱隱帶了點破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