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龐牧涼涼道:“你們誠心有什麼用,郡主自己倒是長本事跑了。”
一句話就把陂耶郡王給噎死了。
他一張嘴開開合合,愣是沒發出一個音節,眼見著鬢角都滲出汗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見他把牙一咬,袍子一掀,直挺挺跪下,一字一頓道:“小王素來仰慕中原文化,請聖人務必允許小王入太學讀書。”
三人均是一愣,顯然沒想到他竟能說出這番話來。
單純論身份,他確實夠格入太學,可關鍵在於他乃赫特部最高首領,這麼一來,明面上是讀書,可實際上就是質子啊。
邵離淵沉默片刻,“此事非同小可,需聖人親自裁奪。”
陂耶郡王道了謝,才要離去時,卻聽盯著他看了許久的龐牧輕笑一聲,“郡王果然醉心中原文化,旁的暫且不提,借刀殺人這招用的倒是挺溜。”
陂耶郡王的神情有片刻凝滯,不過馬上就恢復正常,快到令人懷疑是錯覺。
“小王愚昧,實在不知定國公什麼意思。”
“明不明白的,現在也不要緊了。”
龐牧哈哈笑了幾聲,搓著手圍著他轉了兩圈,漫不經心道:“你身為赫特郡王,身份貴重,更事關政局安定,輕易挪動不得。想讀書還不簡單麼?大祿多得是書籍文獻,郡王走時隻管拉幾車回去,管夠。我依稀記得你還有一個弟弟,今年也十三了吧?嗨,也該說媳婦兒了。巧了!陛下前幾日還跟我說呢,有意為幾位公主招婿,不若就請令弟來做個驸馬,一生安享富貴榮華。”
他這番話說的光明正大,可陂耶郡王的冷汗都下來了,勉強擠出來的笑簡直比哭還難看,“這個,舍弟頑劣,難配公主之尊……”
龐牧不等他說完就帶著幾分殺氣的一擺手,強行制止後看向邵離淵,“邵大人意下如何?”
邵大人還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就是一開始的切入點不大對:
陛下登基至今也不過五年,膝下倒是有幾位公主,可年紀合適的要麼已經婚配,要麼訂了人家,肯定不可能再悔婚啊。沒訂婚的……最大的才六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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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牧一嗓子倒叫他想起來另一件事:
何謂公主?皇帝之女,可大祿朝開國至今卻不止有一位皇帝呢。
若他沒記錯的話,先帝留下的幾位公主中,確實還有幾位年紀到了卻依舊待字閨中的……
想到這裡,邵離淵毫不猶豫的點頭,“定國公所言甚是,既能成就秦晉之好,又何苦再行他舉?本官這就寫折子。”
陂耶郡王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然而龐牧壓根兒不想聽他繼續說話,直接端茶送客。
把人送走之後,晏驕才問龐牧道:“他弟弟是有什麼問題嗎?”
顯然邵離淵也有這個疑惑,茶都端起來了,拿著杯蓋刮了半天也沒喝一口。
龐牧嘿嘿冷笑幾聲,緩緩吐了口氣,“果然但凡是個讀書人都滿肚子壞水,等闲輕視不得啊。”
邵離淵重重哼了聲,晏驕也從桌子底下掐他大腿。
龐牧立刻面不改色的換話題,“按理說,陂剎郡主鬧了這麼一出,赫特少不得要替她背鍋,留下郡王為人質倒也不算過分。可若陂耶郡王留下,赫特就要另推人上前,而現存全須全尾的王子統共也就那麼三四個,身份最高、年紀最接近的就是陂耶郡王的弟弟。”
說到這裡,龐牧似乎陷入了回憶,“我曾在七年前的宴會上匆匆一瞥。當時那少年才不過六歲,但眼神已經十分銳利,打眼看去就知道是個非常有主見,心性異常堅定的人。”
他看向晏驕和邵離淵,“你們可知我這麼多年來在荒郊野嶺風餐露宿,得出來的金律是什麼?”
晏驕下意識地問:“是什麼?”
龐牧好像回憶起某些不太愉快的經歷,幽幽嘆道,“永遠不要輕視野獸,哪怕是幼崽也不行。”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陂耶郡王確實有點謀算,但畢竟性子就放在那裡,若他為郡王,赫特部必然無憂;可若那小獸崽子上位,就不一定了。
半晌,又聽邵離淵斬釘截鐵道:“本案首尾,他必然早有察覺,隻是將計就計。”
甚至還有可能在暗中推了一把,不然光是從郡主所在的院子下到泔水車,就是一個大難題。院內守備不少,怎麼真就無人察覺呢?
三人俱是一陣沉默。
這位陂耶郡王的心眼兒實在不少,不過到底是書生氣了些,稚嫩了些,格局也不夠大。
如果計劃成功,朝廷見繼位的是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年,別說聖人自己,恐怕滿朝文武也都提不起警惕之心來。而且為了展示心胸,或許還會有人自作聰明的請求寬容對待。
這麼一來,陂耶郡王非但保全了赫特部,還替族人爭取了相當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和福利,更順便成功將昭琳部拉下水,報了喪母之仇……
原本晏驕沒想那麼深遠,可聽這兩個人言簡意赅分析了之後,突然就打了個寒顫,覺得玩兒政治的人真心可怕。
事發之前,誰又能想到就連看上去老實恭順的陂耶郡王心中算盤也打的劈啪作響呢?
唉,以後她還是老老實實查案子就好了。
正鬱悶間,忽聽外頭一陣響動,外面的侍衛突然滿面紅光的衝進來報喜:“抓到了,陂剎郡主抓到了!”
晏驕條件反射的站起身來,就見小四小五果然押著披頭散發的陂剎郡主進了院子。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下意識轉頭看向門口站崗的同樣茫然的許倩,“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許倩努力回憶一番,有些不太確定的說:“走了大約……半個時辰?”
晏驕頓時對這些人的效率嘆為觀止。
每個使團下榻的住宅都不算小,就算是沒有任何阻力的挨著搜吧,這麼短的時間也搜不完啊,你們到底怎麼找到的?
能坐上刑部尚書的位置,邵離淵邵大人顯然具有出色的氣魄和非凡的膽量,於是直接就開口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疑惑:“你們在哪裡怎麼抓到的?”
就見渾身純良氣息的小四正色道:“直接搜查名不正言不順不說,而且還容易被人察覺,於是我就順手放了幾把火。”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一旦起火,任他是天王老子也藏不住了。
順手放火,還幾把……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和眼神沒有一點波動,仿佛隻是在訴說今天早上他吃了二十五個素餡兒餃子那麼自然和坦蕩。
邵離淵:“……”
希望回頭戶部和工部不要把這筆賬記在刑部頭上。
晏驕看著這個頂著一張純潔無害娃娃臉的青年,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偏察覺到她視線的小四扭頭露出一個稍顯羞澀的笑,腼腆道:“晏大人這麼直勾勾看著我怪不好意思的。”
晏驕直接就給他氣笑了,拱手抱了抱拳,“您可千萬別不好意思!”
說起來可能不大厚道,但她竟然隱約有點同情起地上不斷掙扎的郡主來,非常想要了解一下她現在是何心情。
分明挺周密的計劃,又陰差陽錯有陂耶郡王暗中幫忙,以常理來看,走到這一步至少也能攪亂京城一池水。可偏偏遇上這群大智若愚,不安常理出牌的掛逼!
這就好比人家費盡心思在地上設置了九九八十一重障礙,眼巴巴等你闖關呢,這群人卻笑眯眯打了個招呼,然後……
嘻嘻,老子會飛!
日哦。
第146章
陂剎郡主對這樣的走向和慘烈的結局顯然極不滿意, 哪怕被堵著嘴還在拼了命的嗚嗚,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堂上眾人。若那眼睛裡能放刀子, 隻怕這幾個人早已化身肉醬。
不過她現在的發型很明顯不利於兇狠視線的發揮:
小四的火放的很有水平,導致陂剎郡主逃竄過程中還順便燙了個頭,配合著過年的氣氛,如果不看面上黑灰和堵嘴布的話,整個人就很時髦。
短暫的混亂過後, 晏驕等人這才得知,小四他們抓了陂剎郡主現行時, 德爾默郡王還試圖從中阻攔, 結果當場就被他爹老王爺打斷了腿。
晏驕還專門針對這個細節進行了反復確認,最終得知是真的斷了腿,醫學意義上的斷。
那老王爺謹小慎微了大半生, 估計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生出如此膽大包天的兒子,瞬間就癱軟了。虧他腦子轉的也快, 當機立斷, 厥過去之前還不忘抓過侍衛手中長矛嘭嘭幾下下去, 德爾默當場趴了。
其他人都被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驚呆, 可回過神來之後,卻都覺得這老頭子是真有心眼。
孩子再不爭氣也是自己生的, 到底是護犢子心切:這分明就是以退為進啊!
平時不經常會有這種情況嗎?兩家的孩子打架,家長碰頭後一方先主動毆打自己的孩子表態,另一方就不好繼續追究了。
可惜走投無路的老王爺這一招還是用錯了地方,畢竟這並非簡單的小輩打鬧, 國家大事怎能以常理度之?
別說把德爾默的腿打斷了,哪怕就是快打死了,回頭也得吊著口氣抬著進行三堂會審。
主犯從犯都抓住了,案件正式進入審理階段,眾人將戰場轉移到刑部,晏驕第二次近距離觀看了邵離淵主審的經過。
他畢竟是擁有數十年經驗的專業人員,手法嫻熟、技巧靈活,從一開始就完全掌握了節奏,看的龐牧和晏驕這兩個半路出家的夫妻檔自慚形穢。
被動擁有新發型的陂剎郡主一開始還打算採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措施,結果邵離淵也沒跟她多費唇舌,直接叫人安排了一間最髒最亂最差的牢房給她,一日三餐也是要麼少要麼餿,隔三差五還有一些膀大腰圓的女牢頭轉來轉去罵罵咧咧,更別提橫行的老鼠和蟑螂……
赫特雖是偏遠小國,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陂剎郡主好歹也是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哪兒受過這個苦?短短兩天就精神崩潰,抓著牢門混雜著漢話和赫特語破口大罵,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