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她在瞬間感覺到了壓力。
這實在是她截至目前為止遇到的最高等級和最大場面,同時也是空前考驗,但凡稍微落後一步,就要應了那句“一步趕不上,步步撵不上”的老話。
此番瞧著是大祿朝官員通力合作,但私底下也是她與刑部舊人,或者說朝廷那些頑固不化分子們的一場好廝殺:
若是贏了,她才能延續自己的驕傲;可若是輸了,她的前路可想而知的艱難。
堂溪很明顯不喜歡自己,而那燕櫻瞧著和善,實則禮貌而疏離,反而比前者更加難以接近,指望他們兩人與自己分享勘查結果無異於痴人說夢,她必須另做打算。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當氣喘籲籲的宋亮終於將勘察箱送到時,晏驕的信心便如波濤一般洶湧澎湃。
她還有一個其他捕頭都不具備的優勢:
她晏驕既是捕頭,也是仵作!
第140章
燕櫻和堂溪早就聽說過晏驕名頭, 此刻雖然埋頭幹活,卻也分神觀察她的舉動。
原本見晏驕在原地未動, 兩人還心中暗笑,心道果然是個名不副實的,結果下一刻就愣了。
宮裝本就與實用無關,衣袖肥大、下擺拖地, 堪稱華而不實的典範。晏驕顧不上心疼,直接撩起大裙擺系在腰間, 又取了緞帶將兩條袖子束起,然後提著箱子直奔屍體。
堂溪心頭一沉, 暗覺不妙, 低聲向燕櫻道:“師兄。”
燕櫻朝他微微搖頭, 復又埋下頭去仔細尋找線索。
堂溪暗暗咬牙,憤憤的哼了聲, 這才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對啊,他們怎麼就忘了,這娘們兒可是仵作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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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隻要案子一天不破, 現場就一天不能動,回頭大人帶頭交流時,難不成他們還真能藏著掖著不說?退一萬步, 即便他們不說,難道大人就看不出?回頭那娘們兒求了救兵,三個臭皮匠湊在一處, 難不成一點兒找不出?
反倒是驗屍,尋常人哪裡懂的?若對方有意隱瞞,他們才是有苦說不出。
如此說來,他們即便搶佔先機又有何用!
晏驕不知那邊兩人心中跑馬似的竄過許多念頭,一邊計算著回老家探親的林平回來的日期,一邊麻利的戴手套,準備開工。
小六小八他們隻是侍衛,這種時候是不能光明正大的進入案發現場的,不過麼……晏驕吩咐他們留在外面時,又不著痕跡的朝燕櫻那些人身上使了個眼色。
她不敢確定小六小八完全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但兩人畢竟是在戰場上搞過刺探諜報工作的,相信必然不會空手而回。
倒是稍後趕來的阿苗這丫頭因出身關系,十分擅長察言觀色,見狀低聲道:“師父,我瞧那兩人都非善與之輩。”
尤其那個黑臉的,才剛自己路過他身邊時還得了個白眼呢。
晏驕看了她一眼,“阿苗,你要記住,隻要你是個女子,這種歧視和排外便會永遠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伴隨你一生。”
她們做得好了,外頭的人可能會說“也不過如此”;可她們若做的不好了,那些人便會大喊“瞧瞧,我說什麼來著,女人果然不行”。
所以她們走的,本就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這路上諸多荊棘坎坷,壓力是外人無法想象之重。
阿苗用力抿了抿唇,重重點頭,“我知道的,師父。”
“好姑娘,”晏驕笑著看了她一眼,重新將視線放回屍體上,“讓我們看看它想說些什麼。”
火災現場實在不是什麼理想的屍體來源處,皆因高溫足夠將體表遺留的絕大部分特徵和線索焚毀殆盡。
就像眼前這具焦黑的屍骸,表層都炭化了,更別提正常情況下用來辨認身份的衣物、容貌,統統無法使用。
、
一般來說,床上的屍體多以仰臥和俯臥最為常見,但眼前這具屍體卻是比較罕見的偏俯臥的側臥,同時肢體蜷縮,看上去分外猙獰。
阿苗飛快的說著自己的看法:“屍體呈鬥拳狀,難道起火時她還活著?”
晏驕搖頭道:“鬥拳狀隻是肌肉遇到高熱後收縮現象,實際上與生死關系不大。”
說話的時候,她已經俯下身體,微微眯著眼睛觀察起屍體表面。
這個時候的建築高大深邃,天黑之後室內光線本就堪憂,而此刻偏偏又遇上火災過後內部一片焦黑的狀況,更加吸光,可謂雪上加霜。哪怕室內已經燃起火燭,但依舊無法提供足夠明亮的光線,她這麼趴著,鼻尖幾乎都要貼上去了。阿苗在一邊看的心驚肉跳,本能的伸出手虛虛攬在她腰間,隨時準備往後拽一把。
“不過你這次還真說對了。”晏驕突然轉過臉去看向阿苗,一雙眼睛在燭火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那分明是有了重大發現的反應。
“難道,”阿苗條件反射的抬高了嗓音,不過下一刻就捂住嘴巴,警惕的看著不遠處的燕櫻和堂溪二人,復又壓低聲音道,“難道起火的時候她真的還活著?可為什麼不跑,至少大聲喊救命也行啊。”
晏驕點點頭,用镊子輕輕分開死者眼皮,“那些問題我們一個一個慢慢來解決,不要著急。這場火雖然勢頭兇猛,但應該沒有經歷太長時間,你看她眼睑處有什麼。”
體表被燒得比較厲害,镊子夾上去時竟隱約發出一種清脆的破殼聲,晏驕努力將動作輕了又輕,生怕就這麼直接把眼皮夾下來。
阿苗也學了她的樣子去看,可因屍體表面被燒的凹凸不平,看了半天才有些不確定的說:“睫毛?”
晏驕高興地肯定說:“對,就是睫毛。活人在遇到危險時都會有本能反應,比如說疼痛又無力抗爭時,會有一個反射性緊閉雙眼的動作。因為火燒的時間不夠長,睫毛被兩片眼皮夾住的根部保存了下來。”
換句話說,若人早就死了,管它怎麼少,屍體又怎麼可能做出反應?
因郭仵作和賈峰都留在了峻寧府,如今阿苗就接過了驗屍記錄的工作,聞言立刻埋頭一陣狂寫。
“其實她是掙扎過的,”晏驕沉吟片刻,唏噓道,“當時她出於某種原因體力不支,掙扎過後也隻能從仰臥位便為側位,然後沒能進行到下一步就徹底喪失了行動能力。”
阿苗哦了聲,馬上又問道:“師父,為什麼不能是本來是這個姿勢,或是從俯臥變來的?”
晏驕挑了挑眉毛,阿苗就莫名心虛,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側位本就難以保持平衡,稍有動作就很容易翻滾。至於俯臥,”她示意阿苗自己模仿一下試試,“若你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一個地方,又渾身無力,想逃生的話本能反應會如何?”
阿苗果然做了個趴下去的動作,略一動彈,臉上就火辣辣起來,“會爬。”
晏驕嗯了聲,站直身體,借著活動脖子的動作往房屋四周看了一圈,見床榻周圍燒的格外厲害,嘆道:“應該是故意縱火沒錯了。”
那麼問題又來了,誰縱火?或者更應該問,誰能在守衛森嚴的此處縱火而不被發現?
又或者,其實有人發現,隻是被隱瞞了。
那麼這裡面便又牽扯到同黨共犯的問題……
隨著線索越來越多,晏驕腦海中的未解之謎也越來越多,幾乎要撐得頭痛了。
她正習慣性的去捏眉心時,卻見一名捕快從窗邊發現了什麼東西,用油紙收集了一些後就拿給另一頭的燕櫻看去了。
晏驕朝阿苗使了個眼色,小丫頭立刻貓著腰跑過去,也取了一些回來,然後帶著點兒興奮地遞給她看。
這是,灰燼?
燃燒不充分的紙屑!
晏驕看著那搖搖欲墜的窗框和部分碎裂的琉璃片,再看看這明顯呈現條狀的紙屑和灰燼,心中瞬間有了一個猜測。
大祿朝已經有比較成熟的琉璃制造工藝,雖然難以媲美後世的純淨無暇,但京城達官顯貴家中早有使用琉璃片取代窗紙鑲嵌窗戶的習慣,這也為掩飾室內火災提供了先天條件。
但木質窗框、門檻的密封性其實並不會太好,但凡有點煙霧之類的總會第一時間飄出去。也就是說,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兇手縱火的第一時間就會被人發現,根本無法完成焚燒殺人。
但如果用打湿的紙搓成緊實的長條,仔細塞入所有門窗縫隙中,不僅能夠隱藏痕跡,而且還側面的將這間屋子打造為密室,進一步提高了溫度……
晏驕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這點物證小心的包好,這才繼續驗屍。
唉,偏偏大家都在休假的時候發了案子,她一個人同時兼任驗屍和勘察現場之職務,更要命的是還要爭分奪秒跟兩名實力強勁的對手搞競爭,真可謂分身乏術。
難,她可太難了。
稍後,晏驕又與阿苗一同小心的掰開死者嘴部,從咽喉和口鼻腔深處都發現了灰燼和灼傷後的人體分泌物,進一步證實了死者是被活活燒死的推斷。
晏驕對死者的頭部、胸腹腔等容易出現致命傷的位置進行了按壓和清理後的仔細查看,並未發現骨折和創口。
截至目前為止,從表面能得出來的結果就這麼多了。
“有用的線索太少了,”晏驕搖頭道,“必須爭取到解剖。”
說句不好聽的,現在又無法進行DNA檢測,僅憑手頭這點東西,她甚至沒辦法肯定死者是否就是陂剎郡主!
此時距離開始驗屍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晏驕隻覺得腰酸背痛脖子硬,兩隻飽受煎熬的眼睛更是酸痛難當,狠狠一眨眼就擠出來許多生理性淚水。
她走出去時,等候已久的宋亮立刻迎了上來,端著一大盆熱水叫她擦洗,見狀大吃一驚道:“大人,您都累哭了!”
晏驕:“……”
我手下帶的這都是些什麼憨批!
晏驕曾經歷過許多次家屬強烈反對解剖的情況,而且眼下疑似死者的身份又比較特殊:哪怕現在赫特從國降為部,可好歹也是郡主之尊,在這個講究入土為安的時代,恐怕會遭受到相當大的阻力。
然而稍後邵離淵過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什麼時候能解剖?”
晏驕一愣,驚訝道:“陂耶郡王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