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晏驕又從窗縫看出去,見那小郡王對下人吩咐了幾句什麼,後面馬車上陸續下來三個年輕高挑的姑娘。
那幾人身高體型甚至是舉止動作都極度相似,而赫特部女子俱都發型簡單,若不細細分辨衣裳首飾時,乍看背影竟難以分辨哪個是陂剎郡主。
通常來說,主子都比較忌諱下人與自己相似,沒想到這位外族郡主一點都不在意。
不多時,赫特部兄妹倆相攜而來。
為展現誠意,三皇子他們也都起身相迎。
陂耶郡王年紀約摸二十歲出頭,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相貌頗佳,而妹妹陂剎郡主反而倒不如他的肌膚細膩柔嫩,而且神色也更加倨傲。
女孩兒發育本就早些,而赫特人天生身量高,她隻比三皇子大了一歲,卻足足高了將近一個頭,場面就有點淡淡的滑稽。
“公爺。”陂耶郡王又朝龐牧深深一禮,瞧著比對三皇子更加敬畏的樣子。
“一別數年,郡王長高了,漢話說的也好了。”龐牧大咧咧擺擺手,似笑非笑道。
其實他統共也就見過這小郡王兩回,一回是兩邊談判,小郡王混在原赫特國主那十多個兒子裡頭,根本看不真切。
第二回麼,就是赫特主動投降,新王主動來送了投降書。
那個時候,陂耶郡王也才十七歲,還是個少年人,一口亂七八糟的漢話聽的人牙碜,遠不如現在流利和字正腔圓。
這樣的對話顯然不在正常範圍之內,陂耶郡王的表情明顯有一瞬間的呆滯,不過馬上恭敬道:“謝公爺關心,倒是公爺龍精虎猛一如從前。”
包括赫特在內的幾個小國被龐家父子倆追著打了小二十年,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如今眼前這位的名號還能止小兒夜哭。
龐牧跟他說了兩句,忽然朝陂剎郡主咧嘴一笑,“郡主這樣直勾勾盯著我看,莫不是想請我去赫特部作客?”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感應這般敏銳,直接被逮了個正著,背心刷的冒出一層冷汗,臉也更白了,忙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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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三軍元帥龐牧率眾在周邊幾國幾進幾出,每次都如同殺神降世,所到之處無一例外掀起腥風血雨,直令大祿朝君臣齊聲喝彩,敵國老少哭聲震天。
他去赫特部,能有什麼好事!
陂耶郡王才要出言轉圜,就聽三皇子邀請道:“天寒地凍,郡王難得入城,不若坐下吃杯熱茶歇息一回。中原點心與西北不同,卻也別有風味,不知郡主愛吃甜的麼?”
他本是好意,不曾想陂剎郡主卻絲毫不領情,低垂的眼眸中飛快劃過一絲怨怒,硬邦邦道:“不必,我與兄長剛在宮中吃多了茶。”
赫特部遠道而來,可大祿天子卻視而不見,硬生生將他們晾在外頭將近一個月才召見,本就是一種無聲折辱。而今天入宮,聖人的態度也並不算熱情,陂耶郡王等了許久的賜婚旨意依舊沒有消息,而陂剎郡主在太後宮外足足喝了一個多時辰的茶,才被告知今日太後和皇後都貴體欠安,不見客。
既然早就知道身體不適,為何不在一開始就說明?偏偏要讓自己幹等,受盡白眼和輕蔑,簡直可惡。
她的漢話說的本就不好,語氣又冷硬,這話就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三皇子愛胡鬧不假,憐香惜玉也是真的,但終究是龍子龍孫,骨子裡就帶了驕傲,現在被陂剎郡主甩了冷臉,面上客套瞬間褪得幹幹淨淨,毫不客氣的端茶送客,“既如此,天色不早,郡王這就走吧。”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前後態度變化如此之大,本能的抬頭望來,眼中滿是愕然。
然而三皇子連眼神都懶得分她一個。
陂耶郡王暗道不好,隻覺頭皮發麻,想說什麼卻也知眼下隻怕不是時候,忙再三行禮,“陛下特許小王一行人住在城南花枝巷,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擾諸位雅興了,告辭。”
三皇子已經自顧自坐下了,聞言眼皮都不抬一下,丟了個鼻音過去敷衍了事。
龐牧朝他們點點頭,也拉著晏驕回原位坐下。
坐下的瞬間,晏驕本能的抬頭朝門口望去,恰見那陂剎郡主竟也朝這邊看來,兩人俱是一怔。
晏驕從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毫無保留的恨意。
待赫特一行離開,她皺了皺眉,對三皇子道:“那郡主過於桀骜不馴、野性外露,殿下日後還需當心。”
三皇子胡亂扇了幾下扇子,沒了一開始的嬉皮笑臉,淡淡道:“父皇不會允許外族女子佔據正妃職位,頂了天就是個側妃罷了,走了過場,丟到後院胡亂養著也就是了。”
他生在皇家,享受榮華富貴,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若是連這點委屈都忍受不了,哪裡還配做父皇的兒子?
晏驕微微挑眉。
這三皇子,卻也不像外界傳言那樣荒唐無度。
——
在臨時住所安頓下之後,陂耶郡王抬手就給了妹妹一個耳刮子,“你是在將我部置於火上!誰給你的膽子!”
陂剎郡主挨了一巴掌,張嘴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難道兄長還要繼續忍受他們的欺凌嗎?漢人有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隨便找個理由就要我們割地賠款,日後更壞的日子怕是沒有頭了。”
陂耶郡王皺眉,“至少族人還活著。”
況且公裡公道的說,原本就是赫特幾國眼紅大祿朝幅員遼闊物產豐富,起了掠奪之心,隻不過反而被人打死了罷了。
“這樣就是活著?你曾貴為王侯,怎能忍受如此屈辱!”陂剎郡主突然激動起來,失控的大喊,“大不了與他們開戰,魚死網破!”
“你說的容易,開戰開戰,你可知我部已經不起戰火?”陂耶郡王厲聲喝道,“若是硬扛,隻能落得被滅族的下場。”
“死就死了,也好過這樣屈辱的活著。”陂剎郡主冷笑道。
小郡王怒極反笑,“你真是瘋了。”
他叫來侍衛,“將郡主院子牢牢看住,除夕宮宴之前不許她外出一步!”
“你就是死,也要在嫁給大祿皇子之後死。”陂耶郡王死死盯著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字一頓道。
說罷,他拂袖而去。
“父親和兄長他們戰死,其實你很高興吧?”他剛跨出門檻,卻聽後面的陂剎郡主譏笑道,“兄長們那般驕傲,那般驍勇善戰,便是下面幾個弟弟也比你有血性,若是他們還在,你下輩子都做不得領袖!”
她咬牙切齒道:“那漢人殺我兄父,滅我族人,你卻對他曲意逢迎,這般的認賊作父,還有廉恥嗎?”
陂耶郡王聞言停住腳步,突然呵呵笑了幾聲,轉過身來,“我若說是,你又能奈我何?”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陂剎郡主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面前兩扇精美的雕花木門被牢牢關閉,整個人都被壓抑的喘不上起來。
良久,她撕心裂肺的叫了幾聲,將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幹淨。
第139章
大婚在即, 這段日子晏驕就住在廖府,等轉過年來正式成親了才好跟龐牧住在一起。
如此一來, 饒是京城人多口雜規矩多, 誰也說不出什麼了。
因著陂剎郡主的事, 三皇子的興致明顯低落不少,見天色不早, 兩人順勢與他告辭,對方也沒強行挽留, 隻道來日宮宴再聚。
龐牧照例先送晏驕回廖府,琢磨著看能不能再蹭一頓飯,盡可能多些相處時間。
結果才一進到正院,就隱約聽見廖無言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訓斥聲:
“……你當真好大的臉面, 好生的荒唐!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 竟帶著三皇子狎妓!更吟誦什麼淫詞浪曲,臨泉啊臨泉,不要以為你不入朝為官就可肆無忌憚……”
“你如此行事, 可對得起師父的栽培?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隻怕要氣得當場暴斃!”
一直聽外頭“臨清先生”“臨清先生”的叫,他們都幾乎要忘了對方大名臨泉了。
臨泉小聲辯解的聲音聽上去簡直弱小可憐但氣人, “我去南邊看過師父他老人家了,病早好利索了, 隻是不肯回來……一頓飯能吃一整碗紅燒肉,我都搶不過他哎呀!”
廖無言猛地拔高聲音,“還敢頂嘴, 敢編排師父他老人家!”
現在進門必然要遭受池魚之災,兩人對視一眼,都猶豫要不要等他罵完再進去。
然而廖家的下人早在一開始就通報了,還不等他們掉頭跑時,廖無言尤帶著怒氣的聲音便自裡面傳出,“沒做虧心事,你們躲什麼!”
晏驕和龐牧齊齊龇牙,呦,聽聽,明顯被氣的不輕啊。
稍後兩人一進門,就對上正滿臉尷尬縮在一旁喝茶的衛藍。
見他們進來,衛藍明顯松了口氣,起身相迎的神色猶如見了分擔火力的過命戰友一般,熱情到令人發毛。
“大人,晏姑娘,別來無恙。”
時隔許久,他卻還是習慣這麼叫。
晏驕和龐牧見了他也很是高興,都顧不上廖無言的黑臉,直接上前拉著他寒暄起來。
“好像瘦了些,但更精神了,人也銳利了。”
果然官場是個鍛煉人的所在,哪怕衛藍現在隻是翰林院修撰,卻也零距離目睹甚至是經歷了政治的復雜和可怕,這麼一段時間下來,整個人幾乎改頭換面。
龐牧問道:“任澤也來了,你們可曾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不等衛藍回答,被晾在一邊的廖無言就涼飕飕道,“這兩日天天出去見面,若不是我今兒叫著,還不肯來呢!”
衛藍笑容越發尷尬,張了張嘴想解釋,可又很明智的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