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可此刻圖磬卻突然說了這麼老長一句話,任澤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
他努力平靜道:“大人看見了?”
頓了頓,任澤又狠狠吸了口氣,坦然道:“我不後悔。”
本以為會迎來疾風驟雨,然而那位圖大人的眼神中卻忽然多了點兒古怪。
任澤微怔,莫非自己猜錯了?
良久,才聽圖磬道:“男子漢大丈夫,既放不下,何不建功立業,來日求得聖人恩典。”
官妓不得無故赦免復籍,但若真有一個人願意用大功勞抵扣,聖人必然也樂得順水推舟。
這是圖磬跟任澤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像極了一串悶雷,筆直的炸在他腦海中。
圖磬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反應,說完就走。
那頭白寧見他遲遲不跟上,也不隨眾人進去,隻是立在門口等著,“做什麼去了?”
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圖磬眉梢眼角的冷硬瞬間柔和下來,“無事。”
如今他將為人父,好些原本模糊混沌的東西都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那些曾無比陌生而遙遠的情緒如同春日裡瘋狂生長蔓延的蓉芽嫩草,用力的將他與這紛紛擾擾的塵世拉近了。
兩人相攜走了幾步,圖磬忽輕笑一聲,低聲喃喃,“我竟也管起闲事來。”
“什麼?”白寧本能問道。
“沒什麼,”圖磬笑笑,戲謔道,“隻是在想,若白夫人今夜又想吃剩菜了可怎麼好?”
白寧面上緋紅一片,屈肘往他胸腹處搗了一下,“呸!”
Advertisement
——
驛站的主要功能就是縮短距離,隻是取直線,根本不管什麼風景人文、居住舒適,所以相當一部分的地理位置都很偏僻,就比如眼前這一處。
荒郊野嶺本就供應不便,北方冬日又萬物蕭索,所以哪怕驛站本身修建的不錯,實際上也沒什麼可吃的。
龐牧一行眾人身上基本上都帶著點兒爵位、官位,驛站的人好像還是頭一次一口氣接待這麼多大人物,難免有點惴惴。可他們費盡心思搜羅半日,端上來的也不過些蘿卜白菜之流。
好在這些貴人們並不挑剔,用的竟還是自己隨身帶的一口古裡古怪的大鍋,也不知往裡頭加了什麼,不多時,咕嘟冒泡的湯汁裡就開始散發出一種神奇的酸辣香氣。
眾人才要吃飯時,驛站的人過來通報,說刑部尚書邵大人今天早上派人送了書信過來,人還等著呢。
龐牧一聽這個名字就條件反射的頭疼,猶豫了下才無奈道:“叫進來吧。”
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龐牧竟還認得他!因為當年邵離淵追著罵的時候,差不多就都是此人隨身伺候……
“既然早上就到了,怎麼不在我們進門時就過來?”
那人笑道:“大人說了,不是什麼大事,不著急,左右算得這兩日諸位便會經過此地,就叫小的在此等候。”
說著,又重點看向龐牧,表情誠懇道:“若公爺有什麼問候的肺腑之言,正好小人也一並帶回去。”
眾人哄然發笑,龐牧果斷道:“我沒有!”
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大人之前就說公爺瞧著豪放不羈,實則是個面皮兒薄的,必然不願意承認的。”
眾人頭一遍還沒笑完,又被這話逗得笑了第二回,一個個東倒西歪的。
龐牧充分理解了什麼叫百口莫辯,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沒好氣道:“信留下,人滾蛋,我看了你就煩。”
那人倒也不再氣他,麻溜兒走了。
屋內笑聲環繞,龐牧木著一張臉拆了信,都做好被刺的準備了,沒想到這一回邵老頭兒竟難得沒有公報私仇。
“笑完了說正事,”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將信紙傳閱諸人,又主動替還沒輪到的人解釋說,“赫特部的人上月月底就到了,每天都遞牌子想要求見,但聖人都不曾理會,如今還被晾在驛站裡。”
其實先帝在世時,與大祿朝交好諸國都有專屬驛館,但後來戰火燒起,先帝一怒之下就給撤了,所以現在但凡外部、邊國進京朝賀,也都隻能跟大祿官員一樣擠在驛站內。
但這裡頭可操作的空間很大,若是雙方關系友好的,不僅可以得到最寬敞舒適的院落,而且能很快得到陛下召見,並順勢入城,更換到另外一些更加體面的住所。但若是關系尷尬的……
圖磬哼了聲,“晾著吧。”
他們都是跟赫特部的人打過仗的,對那些人自然沒有好性兒。
晏驕小聲問道:“就是上回咱們坑過的其中之一嗎?”
龐牧忍笑點頭,“是。他們倒是捏著鼻子認了,聽說還臨時多追加了不少財物,更準備忍痛割城,可沒想到聖人壓根兒懶得見,估計這些日子嚇都嚇死了。”
若聖人痛快接見了,那麼這件事就此揭過,偏偏就是這麼晾著,天曉得會不會再臨時發難?
晏驕唔了聲,忽然想起之前他說過的小郡主,又饒有興致的問道:“我記得以前你們說赫特部是想來和親的?”
“國都降成部了,和什麼親,”廖無言看完書信,順手遞給圖磬,聞言嗤之以鼻道,“說好聽點叫上供,不好聽的就是獻俘吧。”
晏驕衝他比了個大拇指,八卦兮兮的追問道:“那小郡主長得好看嗎?是要入宮為陛下妃嫔嗎?”
“西北蠻荒之地,整日風吹日曬的,能好看到哪兒去?”齊遠不屑一顧道。
“妃嫔身份過高,況且聖人也不想要,”龐牧道,“倒是幾位皇子都長成了,年歲也與那什麼陂剎郡主相仿。”
晏驕:“……”信息量好大,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陛下您不想要還巴巴兒叫人過來,擺明了遛著玩兒麼。再說了,您不想要就推給兒子?果然是親父子!
她又將那奇怪的稱呼念了幾遍,“破傻郡主?”
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大聰明的亞子啊。
眾人都被她詭異的發音逗笑了,齊遠笑的尤其歡快。
龐牧哈哈笑了一場,細細跟她掰扯,“你如今也入朝為官,這些事多知道知道沒壞處。”、
截至目前為止,聖人膝下滿十二歲的皇子一共三位,長子、次子分別為貴妃、皇後所出,身份高貴,風評也不差。而三皇子則是一位家世普通的嫔所生,大約是自知登基無望,娘兒倆過的就很嗨皮。
“他很有點兒不務正業的意思,”說起這位三皇子,龐牧表情十分微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吃喝玩樂件件在行,唯獨讀書習武沒個正行,終日隻是開球賽、辦宴會,陛下也很頭痛。”
不過大約也因為三皇子膽大包天,胡鬧慣了,聖人還挺習慣替他收拾爛攤子,兩人之間甚至比大皇子和二皇子來的更加親昵。
晏驕隱約有點明白了,“所以這次要獻身的就是三皇子?”
前頭兩位皇子那樣的出身和風評,肯定不可能娶個邊陲部落的外族女子啊。
第137章
今天是晏驕等人回京第二天, 昨天夜裡聖人就迫不及待的派王公公出來傳話,叫他們次日一早就入宮說話, 還特意點了晏驕的名, 說是太後特別想親眼見見她。
晏驕本能的回想起當初自己面聖時一跪到底的場面, 登時覺得膝蓋隱隱作痛,臉上不自覺發了燒。
見她似乎有些緊張, 嶽夫人笑著安慰道:“無妨,咱們娘兒倆一同去。太後頗和氣, 隻是好奇,想找人說說話罷了。況且她弄這麼一遭,也是給你撐腰的意思。”
入宮的體面不是誰都有的,這一舉動本身就代表著皇家的態度。
晏驕乖巧點頭, 就聽後頭龐牧大咧咧道:“娘說的是, 你們權當走親戚了,太後那麼大年紀了,聖人又忙於朝政, 她終日沒個知心人說話,也怪可憐的。哎呀!”
話音未落,他就被嶽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 斥道:“殊不知禍從口出,你真是沒個章法了, 這話也敢亂說!”
哪個當權者願意被下頭的人憐憫?就算平時再親近也不成。
龐牧自知失言,吭哧吭哧點頭,主動給娘兒倆剝幹果。
嶽夫人哼哼幾聲, 跟晏驕說起宮中貴人們的脾性,誰知說了幾句之後,竟也嘆了聲,“到底不如外頭自在。”
自己雖隻是普通人,但也曾跟丈夫、兒子走遍大半個國家,親眼見識過戈壁之蒼茫,草原之遼闊,在茫茫大漠中看過日出日落,已經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可反觀太後,別說出京城,竟幾乎一輩子沒出過皇宮,所聞所見盡是人心險惡。便是每日笑臉奉承的,也未必有幾分真心。
老太太雖沒明著說出來,但晏驕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跟著嘆了聲,脫口而出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龐牧把這話念了兩遍,“是你們那頭的俗語?雖直白,倒是貼切。”
晏驕笑了笑,“也是一位大文豪的話,不過他是外國人,我也沒見過。”
次日一早,一家三口果然天不亮就起床沐浴更衣、梳洗裝扮了,按規制坐了馬車進宮。
王公公親自來迎,眾人略說了幾句話,龐牧和晏驕、嶽夫人便分別被領去見聖人和太後。
今天已是臘月十九,距離聖人封筆的二十五沒幾天了,群臣也被日益濃烈的新年氣氛感染,雖然私底下照樣勾心鬥角,你死我活打的不亦樂乎,但都挺有默契的不主動觸聖人霉頭。
難得今日不必大朝會,聖人得空,便迫不及待的招了好友入宮說話。
分別之前,龐牧還跟晏驕咬耳朵,“陛下是個孝子,稍後必然要去向太後請安,咱們等會兒見。”
他這麼一說,晏驕心裡就有了著落,順手替他理了理因坐車而微微有些褶皺的禮服,“行了,去吧,我這邊還有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