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許倩直接指著陳思茶痛罵道:“你娘拉扯你不易是你家的事,與她何幹?我們都聽得明明白白的,她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你是她男人,非但不體諒,反而助紂為虐,呸,真是白瞎了你這身公門裡的皮!”
她年紀尚幼,兄長又一直護著,往來的全是風光霽月之輩,見過的夫妻也都如廖無言和董夫人、圖磬和白寧之流相敬如賓,何曾見識過此等親人反目的,隻覺迄今為止的觀念都被顛覆了。
衙門大堂素來是朝大街開門的,為的就是方便公開審理的案件能叫百姓們親眼看著,以昭示公正無私。
因劉氏等人在義診的地方就鬧起來,又一路廝打,引了無數吃完飯闲談的百姓出來圍觀,此刻早已議論紛紛,隻是都礙著一層家務事的顏面,不方便出言罷了。
誰知斜地裡跳出來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小姐,瞬間攪亂一池水,連帶著不少早就看不下去的百姓也順勢唾罵起來。
“嗨,這家人我認識,就住在後街,那媳婦兒平時賢惠著呢,能幹又知理,哪回見了我們不是笑臉相迎的,這麼多年都沒跟人紅過臉,可見是被逼急了。”
“可不是?早前還覺得這家男人能幹,又是衙門裡當差的,想必人品甚好,誰知,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打量誰看不出來麼?不過想求個兒子罷了。”
“正是呢,閨女罷了,沒了就沒了,再生不就完了?即便是媳婦兒,磋磨死了,他還這樣年青,又能幹,還有個好差事,何愁不能再找?”
“果然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不知道疼,嘖嘖,男人家就是心狠……”
卻也有幾個人幫著陳思茶說話,“到底得生個兒子頂門立戶,這女子氣性著實大了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家也不是不生,又何苦磋磨?”
眼見風向不對,陳思茶母子慌得不得了,對著百姓們解釋一回,到底不管用。
老娘陳氏果然如呂默陽所言,很有點潑婦的架勢,見說不過,竟想與人對罵,還是陳思茶知道厲害,忙使出吃奶的力氣勸住。
龐牧審理家庭瑣事鬧出來的案子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可還是頭一次如此頭大。
他將驚堂木狠狠一拍,唬的眾人都是一哆嗦,剎那間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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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啊,將無關人員都給本官拉下去!”
許倩和白熙兩個小的不敢跟他硬頂,不等衙役上前就乖乖下去,臨走前還不死心的喊,“大人,您可不許偏心,百姓們都看著吶。”
龐牧恨不得把這兩個不省心的小混賬抓過來揍一頓,當即沒好氣的瞪了一眼。
“劉氏,你意欲如何?”
劉氏哭的衣裳前襟都湿透了,見他發問,便重重磕了一個頭,泣不成聲道:“事到如今,民婦也別無他求,隻願大人能判了民婦與這無情無義的男人和離!兩個女兒也不拖累他們老陳家,我便是砸鍋賣鐵,去外頭要飯,也要自己養大了!”
“我不準!”話音未落,陳思茶已是臉色大變,衝著劉氏大喊道。
“大膽!”一直沒出聲的齊遠當即喝道,“大人在此,你怎敢咆哮公堂?陳思茶,你身為公門中人,難道也不知規矩麼?”
陳思茶骨子裡對龐牧一脈人馬畏懼多過敬重,尤其齊遠等人,平日瞧著與自家人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可對下頭的人卻總是熱絡中透著疏離,此刻臉一拉,陳思茶渾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哪裡還敢起高聲?
第115章
陳思茶被齊遠吼得一哆嗦, 可又生怕龐牧就此真的給判了和離,便硬著頭皮小聲道:“大, 大人, 卑職知錯了, 其實說來就是婆媳吵嘴,待卑職家去好生勸和一回, 也就好了,實在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若真被渾家如願以償, 他豈不是被個女人給休了!還不如被撵去守城門的前捕頭楊旺呢,日後還有何顏面在峻寧府地界混下去?
他自認態度已經十分誠懇,可誰知龐牧聽後非但沒有順了他的意,反而表情越加冷冽。
龐牧先命人將情緒激動幾欲昏厥的劉氏帶下去, 然後又看向陳思茶。
他沒什麼表情的俯視著這個素來頗為能幹的下屬, 眼神中透出的某種含義叫對方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
“陳思茶?”
“卑職在!”陳思茶莫名打了個寒顫,猛地垂了頭。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龐牧悠悠道,“小家尚且一團糟,叫人怎敢委以重任?”
陳思茶身上的冷汗刷的下來了。
隻這一句話, 他的前途已然盡毀。
他母親陳氏雖沒讀過書,可卻也隱約聽出意思, 不由心疼不已,又暗恨兒媳劉氏不安分,“大”
她才要出聲, 卻被龐牧淡淡一個眼神彈壓在地,動彈不得。
“當日本官審理飛虎堂二當家彭彪夫婦互毆一案時,你可在場?”龐牧緩緩收回視線,又望向陳思茶。
陳思茶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很不妙的預感,冷汗流到眼睛裡殺的生疼,他卻連抬手這麼微小的動作都不敢做,下意識咽了口唾沫,點點頭,“在場。”
“那日彭彪也說了差不多的話,你可還記得,本官是如何回的?”
陳思茶腦袋裡嗡的一聲,隻覺得自己的聲音遙遠的如同來自天邊,幹澀而生硬:
“凡峻寧府轄下人口,無論男女老幼,皆以律法為先……”
他越說聲音越小,到了最後,幾乎已經聽不見了。
“你竟還記得,”龐牧呵呵幾聲,突然語氣陡然一變,厲聲問道,“本官問你,今有一名無辜女童險些命喪他人之手,你做捕快多年,經驗豐富、資歷深厚,你親口告訴本官,本官到底該不該一查到底!”
龐牧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好像燒的滾燙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叫他不斷冒出來冷汗。陳思茶隻是強撐著不趴下就瀕臨極限,哪裡還有力氣和勇氣說話?
他尚且如此,更別提陳氏。就見剛才還兇神惡煞的老太太突然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樣,面色如土的癱軟在地,口中隻是翻來覆去的喊道:“不是我,我,我什麼都沒幹!你們胡說,我沒有!”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眼下也沒性命之憂,怎麼就鬧上公堂,還觸犯了律法了?
長輩打罵小輩幾句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就成了有罪?
本案的關鍵就在於陳氏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孫女小桃不能食用雞蛋,以及她喂雞蛋的行為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如果一切真如媳婦劉氏所言,都是婆婆陳氏有意為之,那麼後者的行為就是殺人未遂,與什麼簡單的家庭矛盾性質截然不同。
龐牧命人將陳氏暫時羈押,然後命方興帶人勘察現場,並仔細詢問周圍鄰居,結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陳氏一家就住在府城靠近西北角的一座兩進小院內,左鄰右舍都是多少年的老鄰居,彼此間熟悉的很。
最初方興帶人過去問時,眾人還礙於鄰裡情面,不肯多言,可等他隱晦的透露出來意,並表示一定會替他們保守秘密時,眾人瞬間踴躍的開了話匣子,從原來的避之不及立刻轉變為爭先恐後。
方興被他們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本能的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就發現自己這個決定真是錯到離譜:
退到牆角之後,他和幾名小衙役直接就被群情洶湧的鄰居們兩面包圍,不聽都不行了……
“嗨,差爺,不是咱們放馬後炮,我們平日裡都說呢,這家早晚得出事兒,您看看,這不就應驗了?”一個大娘唾沫橫飛的說著。
隨著她嘴巴的開合,方興隱隱感到自己面部微微帶了湿意。
“正是呢,那婆媳二人素來不睦……其實她媳婦兒倒是不壞,隻是瞧著為人木訥了些。”另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媳婦也撇著嘴道。
“我來說我來說,那陳氏就不是省油的燈,”又一個膀大腰圓的嬸子奮力擠進來,眉飛色舞道,“她素日為人頗有些張揚跋扈,仗著有個兒子在衙門當差便自覺十分了不得,鼻孔怕不是要開到天上去?不大瞧得上我們這些人。她又是個愛貪小便宜的,每每出門採買都要斤斤計較,一斤菜裡也要抬出兒子衙門當差的招牌,逼著人家饒一文錢與她……那些人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也沒個靠山,哪裡敢輕易開罪差爺?隻得忍氣吞聲罷了。”
可即便陳氏是個“一文錢”街霸,也不至於獲罪啊……
方興被迫聽了半天,發現全都是與本次案件無關的瑣事,不得不出聲打斷,又主動詢問起那對婆媳以及孩子的關系。
一聽這話,眾人先飛快的交換下眼神,然後才神色復雜道:“其實這事兒,我們本不該說的,不過那做婆婆的也忒過分了些。”
陳思茶的發妻劉氏家境很一般,早年就沒了娘,當爹的辛辛苦苦將一雙兒女拉扯成人,還沒來得及享福就撒手去了。誰知又過了幾年,劉氏才跟陳思茶訂了親,她唯一的兄長也在外走鏢時一病死了。
當時陳氏就不大願意,覺得劉氏命硬克親,且如今家境徹底敗了,如何配得起兒子?
奈何親事已定,陳思茶當時對劉氏十分中意,自然不願做出此等出爾反爾自毀名聲的事,於是雖有些磕磕絆絆,兩人還是按照原計劃成了親。
無奈苦果初始便已種下。
成親之後,丈夫每日早出晚歸,公公隻顧喝酒吃肉外出做耍,婆婆又總是雞蛋挑骨頭,百般看不順眼,劉氏的日子很不好過,卻也可勉強忍耐。而等長女小杏出生,諸如此類的生活矛盾驟然放大,婆媳矛盾迅速升級,而劉氏也突然發現丈夫好像不似剛成親時那般溫柔體貼了。
每每劉氏向丈夫訴說苦楚,陳思茶非但不會溫柔安慰,反而總是一味叫她忍讓……
兒子的默許對陳氏而言就是變相的鼓勵,她開始變本加厲,隔三差五就要站在院子裡或是家門口指桑罵槐,口口聲聲說什麼要不孝順不賢惠,要休妻什麼的。
才剛說話的那個年輕媳婦氣憤道:“她罵了好幾年了哩,虧得她兒媳婦好性兒,若換了我,早過不下去了!”
一個年紀大些的嬸子嘆道:“你還年輕,娘家又豐厚,不曉得她的難處。她家裡早就沒了人,屋子也給族人收走了,又帶著兩個孩子,往哪裡走?如何過活?”
說來容易做來難,難不成要帶著兩個孩子沿街乞討去?
年輕媳婦張了張嘴,語氣不似剛才強硬,可還是忿忿不平的,“依我說,與其一輩子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還不如硬氣一回,便是苦些累些,也好過被人拿著當奴才。”
那嬸子就搖頭,“便是她能幹,可孩子怎麼辦?放到哪裡去?難不成東家還專愛挑帶累贅的下人?”
“不是說的,”一個面相憨厚的大娘搖頭道,“陳氏刻薄的也太過了些,前些年她便咒罵媳婦兒嘴饞,可人家到底是給他家生了個孫女,月子裡葷腥撈不著就罷了,想吃個紅糖水煮蛋都要被罵。她家裡足足養了十多隻雞,每日也能下六七個蛋,難不成還吃不起?”
她也是當婆婆的人,自然知道自古婆媳是天敵,可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陳氏多年來所作所為實在是昧了良心。
一聽到雞蛋,方興眼睛一亮,覺得有門,“那她孫女平日?”
他還沒說完,一群人就都搶著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