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但一切都隻是晏驕和龐牧的懷疑,他們現在沒有一點證據。
不過這已算是連日來的最大進展,猶如悶熱的夏日突然降下來一場清涼暴雨,叫兩個人都很興奮,饒是玉容的那個小丫頭至今仍下落不明,也不足以影響他們的心情了。
黃昏時分打了幾個悶雷,晚飯時還真就落下雨來,已經數日不曾親自下廚的晏驕叫人端出來許多紅彤彤的菜餚,準備小小的慶祝一下。
已經大有起色的柳潼也被請了來,抱著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骨湯蔬菜粥苦笑連連,“苦煞我也。”
到了這會兒大家才知道,他竟然祖籍西南,也就是後世的川渝一帶,吃著辣椒長大的人。
前段時間意外生病已經逼得他生生戒了半個月的辣,如今剛好一點,竟有人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頤,偏偏他能看不能吃。
晏驕大囧,“瞧這事兒弄的,實在是沒想到。”
說的柳潼自己都笑了,擺擺手,“罷罷罷,是我沒口福,我隻眼裡看著、鼻端嗅著,權當已經吃了吧。”
眾人哄笑出聲。
外面小雨刷拉拉的滴,偶爾微風拂過便交織出一片朦朧雨幕,頓時一片清涼。
一個案子告破,又一樁奇事漸漸浮出水面,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席間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遠來是客,柳潼被請為上賓,頻頻有人熱情的請他嘗菜:
“來,柳大人,這豆腐嫩的很。”
“蓮藕排骨清甜滋潤,且多吃幾口。”
“紅燒茄子滋味醇厚,隻是多油,柳大人略嘗個味兒吧……”
柳潼強忍著喝了一碗粥,奈何肚皮雖然鼓起來,反而越發覺得飢饞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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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保持著儀態,兩隻眼睛卻忍不住直勾勾盯著桌上那幾道紅棕發亮豔麗逼人的菜餚看。
看上去真辣真好吃啊……
“晏姑娘,”柳潼實在沒忍住,秉著不懂就問的原則開口道,“那是什麼菜?我竟從未見過。”
“口水雞,我家鄉那邊的小菜,麻辣鮮香,十分下飯。”
柳潼點頭,心道我看出來下飯了,龐大人現在吃的是第三碗了吧?
“旁邊那道是豆腐麼?”
“柳大人好眼力,正是麻婆豆腐,上頭澆的是肉沫,又軟又滑,也很下飯。”
柳潼點點頭,下意識往桌對面掃了一眼,心道廖先生您一介文人,大晚上的連吃兩碗不大好吧?
“那這一道白白的呢?”
晏驕飽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遲疑片刻,目光掃過對方蠢蠢欲動的手指後,還是決定將殘酷的事實告知,並提醒他同時關注存在感十足的紅色辣椒油,“也是辣菜,您看這麼多辣椒油呢,倒是這個炒豆芽清爽可口,要不……您來點兒?”
你一個大病初愈的人老老實實喝粥不就完了嗎,問這麼多最終傷害的還不是自己?
柳潼拒絕吃豆芽。
他是差這口豆芽的人嗎?
第89章
兩天後, 小八終於在細雨綿綿中帶著個渾身發餿的小丫頭回來,正是當日跟在玉容身邊的知春。
此時她灰頭土臉眼眶深陷, 眼球上血絲遍布, 臉上全是淚水衝刷出來的道子, 與晏驕記憶中的形象判若兩人,險些沒認出來。
據小八說, 張家那莊子所在的山上很有幾顆枯死的古樹,樹幹中間和底下橫生的根系形成天然空洞, 錯綜復雜。知春這幾天就是躲在其中一棵樹的樹根下,還狠心在上頭埋了土,隻略留了幾個小窟窿眼兒喘氣。
就是這種近乎活埋的藏匿方式,不僅躲過了張家的家丁, 甚至差點把小八這個經驗豐富的侍衛瞞了過去。
連續幾天生死一線的巨大壓力已經將知春逼到極限, 此刻見了晏驕,真是絕處逢生,整個人瞬間崩潰, 還沒開口就撅了過去。
晏驕趕緊把馮大夫請來,馮大夫把了脈,皺眉道:“你從哪兒弄來的這泥猴?幾天沒吃沒喝沒合眼, 驚懼交加,又發了燒, 能挺到現在也是萬幸。要是再多熬幾天,就算醒過來,人也瘋了。我給扎幾針, 再開個方子,回頭灌了藥,先狠狠睡上一天就無大礙了。隻是她傷了腸胃,這個卻得日後慢慢調養了。”
見知春扎針後果然睡得踏實了些,晏驕松了口氣,又好生送了馮大夫出去,才要回來,就聽下頭的人說阿苗回來了。
她忙吩咐小金照看知春,親自去迎阿苗。
以前老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如今分開幾天,還怪想的,也不知她帶了什麼消息回來,能不能把本案往前推一推。
師徒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不過阿苗也知輕重緩急,倒不忙展示張夫人回的禮物,拜了師父後就將她最想聽的消息說了。
“我按照白姑娘的計策試了一回,張夫人確實說了不少,倒有一多半是在給宋夫人上眼藥。我怕問的太明顯令她起疑,也沒大敢插嘴。”
在這件潛在案件上,晏驕先後詢問過許多人,而最終結果無疑很好地體現了何謂“不同角度觀察”:雖然說的是同一件事,同一群人,可顯然張夫人的角度更細致更刁鑽。
張恆等人的背景消息與之前從柳潼柳大人口中得到的一般無二,不必贅述,但除此之外,張夫人還非常大膽的展示了官太太獨有的揣測和發散思維,意外給了晏驕提供了許多嶄新的入手方式和思考方向。
“張橫張大人雖然是峻寧府的知州,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宋夫人與姐姐天然親近的關系,實際上反而跟習慶府往來跟密切些,便是玉容姑娘的手帕交,也多在那邊,峻寧府的酒宴反倒頻頻缺席。時間長了,本地官員及家眷都很看不慣這種做派,覺得有點兒吃裡扒外的意思,漸漸也就不大往來,所以其實張橫大人一家子在咱們府城內的人緣並不好。”
“對了,當時一並回來的還有另一位姓方的大人,聽說祖上很了不得,如今雖然沒了實權,可瘦死駱駝比馬大,當地秦知縣和不少文人依舊對他推崇備至,風頭反而比當官時更盛。宋夫人對方家十分巴結,當初方家人一回來就帶著玉容姑娘登門拜訪。”
阿苗才說完這話,白寧就想起來之前舞獅大會的事兒,衝晏驕眨眨眼,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難不成她想把女兒嫁到方家?”
阿苗也笑了,“我也問了,可張夫人說方家並沒有適齡男子,況且方家如今敗落了,嫁了也無用。約莫是要做踏腳石,往京裡去呢。”
這也有道理。
如今方家雖然不大行了,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幾代人積攢的人脈大半還在京城,哪怕為了擺脫薄情寡義之名,說不得逢年過節還會往來。如此一來,方家與京城中人往來,宋夫人再與方家往來,可不就拐著彎的跟京城搭上線了?
阿苗又道:“張夫人說起這些人的時候,表情似乎有些不屑,話裡話外都在擠兌他們是假清高,面兒上瞧著光風霽月超然物外的,可背地裡一直在上蹿下跳的活動,嫁女兒事小,大約是還想聯絡人重返朝堂。”
晏驕問:“什麼人?”
白寧就笑,“你這話問的卻是傻了。”
晏驕一愣,旋即也跟著笑了。
是啊,既然是“背地裡”,又怎麼可能被外人知道?
卻聽阿苗道:“具體有誰張夫人不大清楚,但有人傳言,說前兩年似乎在習慶府看見過那幾位大人與京城來人遊湖,可事後卻矢口否認。當時好多人都以為他們找到門路要起復了,誰知如今還沒有動靜,私底下就都嘲笑他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兩年前?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都有那麼點兒狂喜。
第90章
綜合目前線索看, 結論就是張橫、牛瑞、方封幾人一直在積極聯絡在朝官員,至於是想自己重返朝堂還是替子孫後代鋪路, 暫時不得而知。
長輩往來甚密, 下頭的姑娘們成手帕交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玉容、玉敏、秦雲和王佩, 以及那位死去的方姑娘曾極其親密要好,但兩年前方姑娘意外身亡, 這件事就成了眾人心中被勒令永遠埋藏的秘密。
然而心思細膩的玉容暗中發現了疑點,這份懷疑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擴大, 在屢次徵求好友們的協助未果後,她無意中發現晏驕竟是一位手段高明的仵作,心中頓時重燃希望之火。
但玉敏等人反應激烈,雙方發生爭執, 玉容動搖了, 沒等她重新下定決心,得知消息的張家已經快一步出招。匆忙之中,她隻能幫助貼身丫頭逃亡……
天色漸黑, 雨越下越大,將空氣中的燥熱衝刷的幹幹淨淨,天地間唯餘一片暮色蒼茫, 瓢潑一般的大雨在夜燈照耀下不斷折射出明亮的顏色。這一切恰如擺在晏驕面前的形勢:有光微現,然道阻且長。
哗啦啦的雨聲中, 於噩夢中驚醒的知春掙扎著從炕上爬起來,砰砰磕著響頭,氣若遊絲的哭求晏驕救自家姑娘一命。
“晏姑娘, 我家姑娘發現方姑娘是被人害死的,這事兒大人們不許說的,如今姑娘卻將它捅了出來,被抓回去一定沒有好下場,求您救救她吧。”
她本就體力不支,說完這番話後就軟趴趴歪了下去,慌得晏驕和白寧齊齊去扶,又喂了她幾口米粥,“知春,如今你家姑娘能指望的隻剩你了,你可得撐住啊!”
許是這話起了作用,片刻後,知春悠悠轉醒,從懷裡掏出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這是我家姑娘偷偷塞給我的,說,說一定要親手交給您。”
紙包約莫一寸厚,其實並沒有多少分量,可晏驕卻覺得它仿佛有千斤重,燙的她掌心發麻。
這裡面,掩蓋著的可是一條人命啊。
放下知春叫她繼續休息,晏驕捏著這個油紙包去了外間,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突然眼前一片大亮,卻是白寧將燈臺挪了過來,“打開看看吧。”
晏驕低頭看了看那個油紙包,苦笑一聲,“如此厚重的信任和託付,壓得我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也未必就是信任,”白寧去她身邊坐下,一針見血道,“喜歡的姐姐不明不白死了,可親人裝傻,朋友反目,除了你這根救命稻草,她還能指望誰?”
說罷,又搖了搖頭,“那玉容一準兒是前些年過得太過安然,要換了我,就先偷偷把這些給了你,然後兩個人裡應外合暗中調查,哪裡會淪落到如此窘境?非但事情沒有一點進展,反而先把自己給陷了。”
晏驕不忍道:“她不過一個閨閣小姑娘,怕是家門都沒出過幾回,哪裡能想的這樣周全?”
對那些傳統閨秀而言,隻怕玉容的所作所為已經算是離經叛道難以想象了。
白寧撇撇嘴,哼哼道:“是呀,到底不比咱們兩個老姑娘,什麼人情冷暖都見識了。”
她本就沒有晏驕的職業素養和使命感,之所以插手,不過為了幫朋友,順便打發時間罷了。玉容又全然是個不相幹的外人,於她而言,與街上擦肩而過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沒有半分區別,所以才能夠自始至終保持冷靜,甚至是冷漠。
晏驕失笑,又眼神柔和的看著她,“這些日子辛苦了,你到底是被我連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