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光是年底各處往來公文並轉過年來二月的縣試準備就把龐牧折騰的一個腦袋仨大, 晏驕也不好意思為這點事就去煩他,更不可能動用公共資源。
“姑娘怪能幹的, ”張鐵匠接了票子核對了,去裡間取出一大一小兩口太極模樣的鐵鍋,“案子也斷得, 馬兒也騎得。姑娘且瞧瞧,可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晏驕一看這鍋子就油然生出一種親近和激動,拿過來摸了好久,不住的點頭,“對的對的,真是辛苦您了。”
人少的時候就用小的,人多的時候就用大的,再不怕為口味糾結,簡直完美。
“這是極簡單的,”張鐵匠笑道,“回頭您再有什麼想做的,隻管來找我,保準又快又好又便宜。”
晏驕道了謝,將鍋子仔細裝到布袋裡,這便告辭。
張鐵匠親自送她出來,臨行前還不忘叮囑,“雖是白天,到底出了城,姑娘忙完就趕緊家去吧。”
臨近年底了,不光衙門裡忙活,隻怕外頭那些偷兒啊地痞的也都忙呢。
旁的不說,外頭確實夠冷的,晏驕也怕錯過了廖夫人一行人的到來,拿好東西後就打馬疾馳。
結果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前頭張鐵匠才剛說了叫她當心,在距離城門還有三五裡地時,突然從道旁竄出來一個人,熟練地往地上一滾,就開始捂著胳膊哼哼。
“哎呀,縱馬撞人啦,胳膊折啦!活不成啦!”
晏驕看著自己跟他之間至少一丈遠的距離:“……”
感情這是碰上古代版碰瓷兒了?
小白馬被急剎車搞得有些不高興,衝著地上那人就狠狠噴氣,又抬著蹄子要往他身上踩。
那人雖驚訝卻不慌亂,當即麻溜兒的又往前滾了滾,然後嚎的更大聲了。
到底馬兒年輕,沉不住氣,若果然被激怒,真踩上去,那可真是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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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驕趕緊拉住了,又把剩下半個蘋果喂給它吃,皺著眉頭對地上的人道:“究竟怎麼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大過年的,我不愛跟你計較,趕緊把路讓開。”
那人動也不動,隻是眯著眼睛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幾遍,越發不想走了。
“好俊的小娘子,你把大爺撞斷胳膊了,動不了了!”
他方才老遠就看明白了,這女子穿著富貴,腕子上戴的是金,頭上插的是玉,胯下寶馬說不得也是名種良駒。難得竟單人一騎,可不是他的買賣來了?
晏驕安撫著躁動的小白馬,聞言冷笑出聲,“你讓不讓?”
“不讓!”那人嬉皮笑臉的橫在路上。
“當真不讓?”
“當真不讓!”那人說完,竟就扯開嗓子假惺惺的哭嚎起來,那破鑼一般的聲音混在北風中分外悽厲,引得零星幾個過往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距離城門也有一段距離,守城士兵根本看不見聽不著,儼然是絕佳作案地段。
晏驕環視四周,見圍觀百姓中不乏青壯,可竟都隻是站在一旁看熱鬧,還有的人不住指指點點的議論說笑,全然沒有出手的意思。
那碰瓷的人越發得意,非要她身上首飾,或是現銀。
見雙方僵持不下,人群中總算有人出聲,可一開口就把晏驕氣個倒仰。
“姑娘,你就聽他的吧,”一個中年婦人勸道,“免得自己吃虧。”
“是哩,”又有一人道,“他常年做這個,是個出了名的潑皮,衙門也不管的,你這細皮嫩肉的,莫要傷了才好。”
晏驕都給他們氣笑了,反問道:“合著我失了金銀,反倒還要感激他高抬貴手不成?我在衙門待了小半年了,卻從未聽過有苦主告過,又哪兒來的不管?”
話音剛落,零星的笑意便稀稀拉拉的響起來,壓根兒沒人在意她說的什麼“在衙門待了小半年”。
有個大娘一副我很懂的樣子,“老爺們都忙得很,如今過年,越發要左手吃酒,右手吃肉,哪裡會理會這等小事?頭兩年也不是沒人告過,可最後怎麼著?還不是給人打出來?”
晏驕最聽不得這種想當然的汙蔑,待要辯解,卻見那些人都跟著笑起來,輕松愉悅中透出麻木和愚昧,她頓時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世人總喜歡相信自己相信的,旁人再如何說,又哪裡聽得進去?
那潑皮見百姓們幫腔,更是得意,才要說話,卻見那馬背上的小娘子忽然衝自己招招手,笑眯眯的道:“你來。”
她本就生的好看,這樣一笑,便如春花綻放,惹得他半邊身子都酥了,登時不自覺的往前湊了湊。
“小娘子。”
晏驕繼續勾手指頭,“再來。”
那潑皮腆著臉往上湊,結果下一刻就聽到耳畔風聲大作,一個黑影猛地壓過來,緊接著便是砰地一聲。
“啊!”
腦袋上一陣鑽心劇痛傳來,他哀嚎著倒地,本能的用兩隻胳膊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
晏驕甩了甩手中鴛鴦鍋,陰測測笑道:“瞧瞧,這不就治好了?”
想訛我?做夢去吧!
潑皮都是在街頭摸爬滾打出來的,哪怕不能打,卻也都能挨打,晏驕頭一下也沒下死手,見他不多時竟又頂著腫了半邊的腦袋揮拳過來,口中還氣急敗壞的罵著“小賤人”,索性也放開了,雙手分別抓著一大一小兩隻鐵鍋,卯足了勁兒,左右開弓上下翻飛,劈頭蓋臉的往他身上砸去!
她常年驗屍、做飯,都是上半身功夫,兩條胳膊頗有力氣,一雙鴛鴦鍋舞的虎虎生風,唯見一團團黑影絢爛,聲勢驚人。此刻又居高臨下佔據地利,很有萬夫不當之勇,打的那潑皮上不得前。
小白馬也是個有脾氣的,見主人都動了手,哪裡還忍得住?當即咧開嘴就往他胳膊上咬,又拿蹄子踢。
那潑皮何曾見過這般潑辣貨?整個人都被打蒙了。
想上前吧,又吃不住揍,整個腦袋都火辣辣的疼;可想走吧,胳膊又被馬嘴咬住,當真是進退兩難。
別說他,路邊看熱鬧的百姓也都驚呆了,一時竟不知該同情誰。
待到最後,那潑皮實在撐不住了,竟帶著哭腔告起饒來:
“姑奶奶,女俠,饒命啊,小人有眼無珠,再也不敢了!饒命啊!”
大冷天的,女子單打選手晏姑娘生生打出來一身汗,聞言又狠狠往他脊背上拍了兩鍋,這才用一隻鍋柄指著他罵道:“好一個不長眼的混賬!你年紀輕輕,有手有腳,放著正經營生不去做,卻見天弄這些齷齪,四處恐嚇盤剝,又調戲良家婦女。長了這麼大,也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竟惹得他們如今都為你開脫,還知不知道禮儀廉恥四個字怎麼寫?”
那潑皮顫巍巍哭唧唧道:“姑娘,小人”
小人沒念過書,確實不知道那四個字咋寫啊!
結果晏驕見他還敢張口,當即柳眉倒豎,不等他說完便繼續罵道:“姑娘也是你叫的?別以為姑娘就好欺負,今兒老娘就教你一個乖,日後見著姑娘,且滾得遠遠兒的!若回頭再叫我遇上,見一次,打一次!便是你胳膊沒折,我也能給你打折了,圓了你這心願!”
說著,她又將那對鴛鴦鍋在空中狠狠揮舞了下,帶出凌厲的破空之聲,嚇的那潑皮跪地求饒不止。
打完了人,晏驕的心氣兒才算順了些,又冷哼道:“別以為苦肉計好用,告個饒老娘就饒了你,我且告訴你,識相的,就立刻隨我去衙門自首!好生改過,重新做人。若是不識相,”她陰森森的笑了幾聲,又舉起手中鐵鍋,“且問問姑娘這鍋饒得過饒不過!”
“晏姑娘?”
她正在體驗做為民除害的女俠威風,忽聽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不由得渾身一僵,嘎巴嘎巴的轉過身去。
就見背後赫然是一大隊望不到頭的車馬,為首的可不正是熟悉的偶像廖無言和圖磬?
打頭的馬車車窗裡探出來一個呆若木雞的腦袋,帽子歪了都顧不上扶,正是數月前剛來過的王公公。
再看後頭那一群士兵、隨從,俱都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
晏驕:“……”
我日!
這時,一匹棗紅馬踢踢踏踏穿過人群,上頭一個身著紅衣的年輕姑娘,雙眼發亮面帶笑意,看向她的眼神竟是說不出的贊賞。
“這位就是晏姐姐了吧?果然好生勇猛!”
晏驕:“……”
不,我不是!
回去一路上,氣氛都很詭異,有人沉默不已,也有人憋著笑。
廖無言打發一人先回衙門報信兒,又對著後頭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低語一陣,輕笑幾聲,復又打馬上前,對晏驕笑道:“晏姑娘果然是文武全才。”
晏驕心如死灰的往馬車上看了一眼,幾近絕望,“夫人……也在上面?”
廖無言忍笑點頭,又一本正經的安慰道:“她方才也狠贊了姑娘身姿。”
晏驕在馬背上晃了晃,忽然覺得世界都灰暗了。
完球了,偶像一家子都他媽的看見了!
她現在去投河的話,不知來不來得及。
寒風呼嘯,卻不如我內心狂亂;
深冬酷寒,卻不知我身心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