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戚禾沒動,那雙無神的眼睛裡浮著一層極淡的水霧,卻沒有落下眼淚。
他的拳頭攥的很緊,可見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唇瓣緊抿,透露出些許焦躁。
“比起現在帶你走,我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林織這時才提出了他真正的打算,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瓶,從裡面倒出了一顆純白的藥丸,收好了瓶子。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龜息丹,這枚丹藥和它有相似的效果,可以讓人佯裝死亡,直至七日後蘇醒。”
龜息丹是江湖隱秘傳說之一,許多人並不知道在真假。
不過林織知道是真的,在幾十年前它出出現過,龜息丹用天材地寶煉制,鬼醫閻三更究其一生也才煉制了一顆。
他是原主母親的好友,原主母親便想用蠱蟲也仿制一顆,失敗了幾百次,終於讓她在晚年煉制了兩顆,一顆給了原主姐姐,一顆給了原主,當做保命手段。
和龜息丹的無症狀表現死亡不同,這顆沒有被命名的蠱丹,在服用後會呈現中毒的徵兆,比龜息丹的效果更逼真,但同樣由於原材料是毒蟲,哪怕以毒攻毒克制,還是會有後遺症。
這一點林織沒有瞞戚禾,明確地告知他。
“服用後你會感受到毒蟲啃噬之痛,但不會致命,七日後你醒來身體裡也會殘留毒素,這是使用丹藥的代價,但是有我在,可以保證你的餘毒清除。”
林織握住了戚禾的手,讓他將掌心攤平,將藥丸放在了他的手裡。
“你自己做決斷。”
林織想帶戚禾走,但他不打算替戚禾做決定。
倘若戚禾這次不願意和他走,他會另想辦法。
盡管眼前的戚禾是小孩,但林織不會把他當做無知的孩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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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戚禾心裡有考量,戚禾從看見他起就已經展現了超乎常人的冷靜,在家人橫死忽然失明的狀態下能保持這樣的心智,戚禾絕不簡單。
林織想到了當初毅然進宮當太監的小裴鐸,雖然隻是靈魂碎片,但也可以看出他們總是對自己極狠,不達到目的不會罷休。
拋開私人情緒,林織很欣賞這樣的人,不過想著受著這些苦楚的是他的小情人,又難免多一點憐惜。
林織看了戚禾一眼,還是沒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他沒再開口,轉身離開了院落。
戚禾聽見了風的聲音,知道那個奇怪的少年離開了。
他摸著手裡的藥丸,感受著觸感,閉上了眼睛。
林織離開後沒多久,在幾個位置看守的人便轉醒,立刻趕往小院內,看到了讓他們肝膽欲裂的一幕。
年幼的孩子倒在了院落中,面龐青紫,已然中毒身亡。
正在商量事情的雲鶴道長直接拍碎了黃花梨木桌,朝著後院而去。
碧源山莊的醫師也前來吊唁,他們雖不打算收養戚禾,但出於人情也十分同情,前日他才為戚禾診斷眼睛,心疼小小少年的遭遇,沒想到今日就看見了戚禾的屍骨。
醫師搖頭:“是苗疆的蠱毒,戚小公子已經……”
“蠱教竟然也牽涉其中?”
“不太可能,蠱教已避世多年,隻在五十年前做過一次亂,那之後就再也沒聽說過他們的動靜,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插一手,何況這隻是極為粗淺的蠱毒,蠱教隨處可見,怕又是那賊人的計謀。”
點翠宮的宮主開口,在毒這一領域,她比在座的人了解都深,這種蠱毒的症狀算是最為粗淺的毒。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雲鶴道長冷下臉:“你我江湖眾人在此,無論哪個門都有人看守,賊子竟然知道戚小公子的位置,公然入侵,滅人滿門,罪不可赦!”
九元鏢局的掌事抱著小少主冰冷的軀體痛哭,七尺男兒嚎哭之聲,令人久久無言。
如此,春沂戚家之事以此等結局告一段落,讓江湖眾人無比沉痛。
這其中籠罩的疑雲種種也教人看不分明,戚家為何一夜人亡,死狀各異,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為了報復武痴,有人覺得是不世奇珍,更甚至有人牽扯到了礦石秘藏,各種說法都站不住腳,但也確實讓江湖熱鬧了好一陣。
然而隨著武痴失蹤,戚家人下葬,一切也都落下了帷幕。
春寒料峭,入夜尤甚。
開棺聲自新墳內傳出,讓經過的風聲有些變調。
戚禾被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拉起,小心地跨過了土堆。
“我先處理好痕跡,一會兒拜了你爹娘就跟我走吧。”
戚禾的聲音微啞:“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林織,雙木林,織網織。”
戚禾睜著無神的眼,在心裡默念這個名字。
第158章 養成少俠的蠱師
此時正是鴻嘉十年春,戚禾在父母墳前給他們磕了頭。
起身後,他小心翼翼地牽著第二次見面的陌生少年的衣角,低聲喊他:“師父。”
林織將他的手握在掌心裡,低笑著說:“我可沒打算做你師父。”
小孩的身子一僵,手被少年暖融融的手掌包裹著還是發冷,沒有說話。
“你不適合養蠱,我也教不了你,但我會讓別人教你,我會讓你學到很多東西。”
林織說的雲淡風輕,十分篤定。
巫蠱之術並不外傳,而且需要天資和努力,寨子裡也不是人人都會,更不可能傳給外人,而且戚禾的情況並不適合成為蠱師。
從看完資料的那一刻起,林織就決定讓他走上其他的道路。
“你可以叫我哥哥。”
這具身體十七歲,戚禾八歲,他們之間相差九歲,還沒到差輩喊叔叔或者幹爹的份上。
繞是如此,戚禾還是堅持原來的稱呼。
“你就是我師父。”
原來這人是蠱師,父親雖然不善武藝,但是很喜歡江湖事物,同他講說蠱教,戚禾想起父親,灰蒙的眼睛越發黯淡。
‘哥哥’這個稱呼讓他覺得很不安定,這個人隨時可以有很多弟弟,說不定他以後還會這麼興致勃勃地去帶走其他人,又或者他隻是一時興起,什麼時候就會把他拋下忘到腦後。
師徒不同,江湖眾人對師徒羈絆尤其看重。
戚禾抿了抿有些失去血色發白的唇,已經做到了這一步,他不能失去這根救命稻草。
林織笑了笑,隨意戚禾稱呼他什麼。
夜深露重,浸得人骨髓生寒。
戚禾聽見了他的笑聲,裹著林織讓他新換的衣服,感覺到了熱意。
林織看著乖乖被他牽著走,什麼也不問的孩子,低頭問他道:“不問我會帶你去哪兒,不害怕嗎?”
他以為戚禾會搖頭,因為戚禾看起來很堅強,那蠱毒之痛也並非是撓痒痒,他那日離開戚家沒多久就聽聞了戚家小公子出事的消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作出決定又能承受痛楚的孩子,必然不會輕易暴露脆弱。
然而戚禾點了點頭,抬頭輕聲說:“害怕。”
“害怕師父不來接我,害怕被騙,害怕爺爺清醒了聽到消息以為我也死了。”
戚禾失去神採的眼睛也依舊黑白分明,即使無法聚焦,他依舊憑借感覺看向了林織的方向。
“但是害怕也沒有用,我會盡量不成為師父的累贅。”
即使在訴說著恐懼,小孩的面上也沒有恐慌,他竭力地表現著鎮定,可他畢竟隻有八歲,遮掩的功夫不到家,仍然透露著不安。
他太過乖巧懂事,充斥著被世事變故磋磨的早熟,於細微處透著不被拋棄的希冀與祈求,讓人心生不忍。
這樣的孩子即使是陌生人,也會讓人有所憐惜,更遑論這是情人碎片的幼年版,林織眼眸裡的情緒越發柔軟。
他捏了捏戚禾白嫩的臉蛋,開口道:“你不會是我的累贅。”
他撫過小少年鬢邊的碎發,聲音溫柔卻藏著冷意:“放心吧,做了壞事的人,是要血債血償的。”
戚禾並不知曉師父的長相,但在這一刻腦海裡模糊的輪廓清晰了些,像是開的極好卻藏有毒刺的花,戚禾並不害怕,甚至有些奇異的安心。
孤月高懸,落下的光拉長了師徒二人的影。
城中有宵禁,林織也沒打算入夜帶戚禾出城。
他早就換了個客棧訂客房,在即將走到客棧門口時,林織蹲在了戚禾面前,將他抱了起來。
八歲的孩子已經很有分量,林織抱的不算吃力。
戚禾被林織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已經長大了,爹爹都不會抱他了,隻有爺爺偶爾會抱起他掂量掂量體重,忽然被還算陌生的師父抱起來,讓他很不自在。
“低下頭,假裝睡著了,別讓這裡的人看出你眼睛的異常。”
林織在他耳邊低聲說,雖然那些江湖人士都已經走的差不多了,但依舊有些還停留在城中,戚家之事的幕後兇手可能也留了人在這裡。
戚禾明白了師父的用意,努力放松身體,將頭埋在林織的肩膀上,避免被人看見他的長相。
林織抱著孩子進了客棧,夜裡店內隻有跑堂在打瞌睡,跑堂看見是付過房費出手闊綽樣貌極好的客人,和他打了招呼,聽見客人要熱水,也欣然去跑腿。
“一會兒洗個熱水澡,再換身衣服,明日我們便啟程。”
林織進了房間後便將戚禾放了下來,說著明天的計劃。
戚禾規矩地坐在床上,乖巧地點頭,依舊沒問去處。
林織主動告知:“我們去蕪城。”
戚禾眼裡有些茫然:“蕪城?”
戚禾看過地理志,從春沂出發,苗疆與蕪城是兩個方向。
“我要去辦一件私事。”
林織眯了眯眼睛,在戚禾假死的當天,王蠱就失去了對控心蠱的感應。
這隻有兩種可能,控心蠱死了,或者已經寄生在了人的體內。
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士因戚家的事情聚集在春沂,需要控心蠱的人或許趁這個機會下手,或許與戚家的事情有關心,但不能直接下定論。
林織沒打算這麼算了,哪怕控心蠱無法追回,他也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偷走控心蠱的叛徒也是寨子裡的養蠱好手,飼養蠱蟲的蠱師,身體早於平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