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若是讓那些風餐露宿,飲敵軍鮮血聊以取暖,舍身捍衛家國的將士們聽說了,該是何種誅心滋味啊……”
皇上陡然轉移視線,看向了面色變幻的皇後。
皇後上前一步,顫聲道:“陛下!萬萬不能聽信此女的妖言,她出身微賤,詭計多端,怎能由得她……”
“住口!”安和帝的聲音陡然一厲,低沉厚重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的大殿之中。
竟然還吼出了那麼一點低磁性感的感覺。
白榆的耳邊像是有一股滋滋拉拉的電流轉過一樣,現在終於知道謝玉弓到底有哪裡像安和帝了,他那一副犯規的嗓子原來是遺傳。
安和帝雷霆一怒,皇後被嚇得後退了兩步,跌坐在椅子上面。
安和帝對著殿外吩咐道:“來人!搬幾扇屏風,準備筆墨!”
皇後強撐著自己才沒癱坐在椅子上,求助一般看向謝玉山。
謝玉山這個時候也不能辯解什麼,他垂目朝著下面跪著的白榆望去,眼中終於不再是一片清澈,而是生出了些許的晦暗和莫測。
很快屏風就搬過來,幾個婢女是被人給架到屏風做出來的隔間裡面,好像一群被迫上考場的舉子一樣,一臉的死到臨頭。
就連千意也頻頻看向皇後,到如今真的是想不出任何的辦法了。
就算她願意把肚腹刨開替主子盡忠解難,可皇帝如今怕是也容不得她血灑大殿了。
很快筆墨拿到了皇後和太子的旁邊,在皇帝陰沉的注視之下,太子和皇後也隻能接過筆墨。
皇後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反倒是謝玉山還算鎮定,如今這件事情……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他們隻能乖乖認錯。
Advertisement
雖然因為君王震怒需要短暫蟄伏,但是皇後的母族,太子在朝中經營多年的勢力,如同沉在海底的未曾露出水面的巨石山。
又豈是一艘小船撞上來就能撼動的?
果然皇後也明白這個道理,還未等畫,便“撲通”跪地,對皇上說:“陛下,臣妾知錯!”
“是臣妾……是臣妾因為看不慣九皇子妃為人傲慢,對臣妾不敬不恭。才會出此下策……太子,太子並不知情,是生怕陛下責罰臣妾,才會幫著臣妾說話的!”
“陛下不知,這九皇子妃私下有多惡劣,其他的幾位皇子妃全都深受其苦,告到臣妾這裡想要讓臣妾做主……臣妾疼惜幾個孩子,隻是一時糊塗……”
皇帝面沉如水,看著皇後簡直像是不認識她一樣。
皇後多年來從無錯處,一直都和太子一樣盡善盡美,未曾想第一次出錯,竟犯下如此愚蠢的令他顏面無光的事情。
皇帝嘴唇幾動,最後竟是不知要如何斥責她。
平日裡總是犯錯的人,偶爾乖一次會被無數人誇獎,但是平日裡從來不犯錯誤的人,如果突然間犯了一次錯誤,所有人都會覺得此人過分。
“你身為皇後之尊……竟然!”
皇帝被氣到撫住自己的心口。
“陛下!陛下臣妾知錯,陛下千萬要保重身體!”
太子也從座位之上起身跪在地上,對皇上低聲說:“父皇,母後已經知錯了。所幸如今還未釀成大錯,請父皇一定保重龍體。”
白榆跪累了,正在畫畫的婢女昏過去了兩個,有一個察覺死到臨頭,已經嚇得失禁了。
而她們畫出來的東西,簡直千奇百怪,包括千意姑姑雖然聽說九皇子中的是短箭,也根本就畫不出能夠藏在琴裡的特制短箭的樣子。
到如今皇後的謊言已經成了真實的鬧劇。
一時間整個大殿之中熱鬧非凡,因此就沒有聽到門外有人在闖福安宮的聲音。
謝玉弓緊趕慢趕地過來,結果被門口的一眾侍衛給攔住了。
皇後的宮殿門口平時是沒有這麼多侍衛的,因為皇帝剛剛“遭受行刺”,所以禁衛軍圍攏在這裡裡三層外三層。
再加上皇後之前有意交代,若是九皇子來了要盡力攔住。
所以謝玉弓第一時間,根本沒能進得來。
在門口的方向聽不到大殿之中發生了什麼,謝玉弓急得滿頭大汗,亮出了九皇子的令牌,如今已經顧不得裝什麼心智不全。
因為他在來的途中想到了白榆之前在……私會太子的那一夜,抱著他說的那些話。
她要為了他的封號,告發太子“逼奸”。
太子畢竟是儲君,而且在朝堂內外,甚至在民間的聲望都是很高的。
就連皇帝也不可能不顧太子的臉面。
如果九皇子妃是在萬壽宴的當天,當著各國的使臣滿朝文武揭發太子,那皇帝就沒有辦法捂住“家醜”自然要秉公處置太子。
那樣謝玉弓確實能夠伺機而動,蠶食吞噬太子的勢力網,順勢打壓。
但是即便是那樣,九皇子妃這個膽敢以身撞網的女子,也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
謝玉弓之前就是要看白榆肯不肯為自己去死。
可是如今……如今宮宴之上他成了救駕之人,局勢扭轉,他已經初露頭角。
想要一夕之間除掉太子是絕不可能的。
而且謝玉弓現在明晰了自己的心意,不在意她的欺騙和搖擺,他有信心能壓得住她,也能讓她心滿意足地待在自己身邊得到想要的一切。
謝玉弓絕不希望白榆再以命相搏,去拉太子下水。
況且這不是在宮宴之上,這可是在皇後的福安宮中,是太子和皇後的老巢。
若是她當真說出一切,就算安和帝不殺她,就連皇後和太子也不會容她苟活!
因此謝玉弓站在正午熾烈的太陽之下,第一次面臨難以抉擇的境地。
他若是硬闖,恐怕皇帝對他的猜忌和忌憚會徹底坐實。
可是他的九皇子妃生死未卜,還不知是否會讓皇後和太子生吞活剝,他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謝玉弓猶豫的時間不足一息,便已經攥緊了手掌,朝著侍衛撞過去——
而此時此刻,宮殿之中的白榆,在看到皇後和太子見事情敗露了竟然想大事化小。
而且安和帝垂眸按著心口,面對自己的皇後和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顯然出現了軟化和搖擺。
安和帝嘆息道:“你貴為皇後,為何要如此……”
“陛下,臣妾真的隻是一時糊塗,臣妾知錯了,請陛下一定要保重龍體……嗚嗚嗚。”
皇後見大事不妙,就開始示弱,開始梨花帶雨。
她這麼多年在皇帝身邊侍奉,得皇帝恩寵看重,自然也是盡心盡力的。
皇帝見她如此示弱,自然也想起了她的好處來。
隻可惜……
白榆聽到皇帝這麼說,心想著不好意思了,這個龍體,今天怕是保不住了呢。
白榆掏出了一直沒能掏出的那條手帕。
提高一些聲音,說道:“陛下為臣女解疑,臣女也來為陛下解疑。”
皇後聽到白榆再一次開口,身形本能地顫了一下,卻不是因為害怕,坐到這個位置,她背後龐大的母族和勢力就是她的底氣。
她現在隻覺得應該直接把九皇子妃這個賤婢推到荷花池裡淹死,而不是如此大費周折地冤枉她,讓她的陰詭巧言繞了進去,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皇後哭得滿眼通紅,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看向了白榆。
就連皇上看著白榆的眼神也不怎麼溫和。
畢竟人心都有偏向,這麼多年皇帝最偏向的就是皇後和太子,皇帝雖然想要公允,隻可惜他這個帝王的胸腔裡面生的也隻是人心罷了。
他也隻是一個凡夫俗子罷了。
隻不過白榆的目的並不是哄皇帝高興,她根本就不在乎皇帝到底高不高興。
白榆終於舉起了那塗了米糊的太子的絲帕。
米糊調到稠度適中,幹了之後,誰能分得清上面是什麼?
對著皇帝說:“陛下,這絲帕乃是太子的貼身之物,至於為何會在臣女手上,皇後和太子為何今日要治臣女於死地,請容臣女細細稟報。”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邊,他身邊一直默默站著的一個小太監立刻快步朝著下方走來,接過了白榆手上的帕子。
白榆並沒有立刻遞過去,而是高聲提醒道:“臣女勸陛下不要親自伸手,這種汙穢之物,陛下隻需過過眼便好。”
小太監拿著那絲帕上了臺階,遞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一眼就認出了太子專用的紋繡,謝玉山到這個時候,一直端方自持的容貌,終於微微有了些許變化。
他當日……確實是一時疏忽,被這九皇子妃的演技所欺騙,落下了這個把柄。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原本內心所向自然是太子,可是他見到自己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兒子,神情竟然有了變化。
皇帝就像一個向來最滿意自己的雕塑的雕塑者一般,驟然發現雕塑之上竟有一道裂痕,如何能夠不驚不怒?
他對著白榆說道:“你且說,你為何會有太子的貼身之物!”
白榆不忘禮儀,恭敬叩頭道。
“萬壽節前夕,臣女府中的下人,幾經輾轉將一個女子的遺物,送到了臣女的手上。”
“這遺物乃是膠州鴻雁大總管的母親臨死之前,被他親戚拿走的,現如今那個親戚家中有了困難,就想用這個衣物向鴻雁大總管換取一些錢財。”
“臣女聽聞之後,用一些錢財將這遺物換回,令人用九皇子妃的令牌,頻頻去宮中宴請鴻雁大總管。”
皇帝聽到這件事情還涉及了鴻雁,登時眸色更厲。
白榆未等他惱怒,立刻道:“臣女有罪!臣女不應該為了一己之私,妄圖結交陛下身邊的內官。”
“隻是九皇子府內設施陳舊,九皇子失智心癲,無法撐起府邸,臣女一介庶女出身,又不善主持中饋。”
“臣女和九皇子過得捉襟見肘,陛下幾番賞賜都被臣女拿去變賣,買了些給九皇子補身子的藥物。”
“但是馬上要入秋了,府內的一些屋舍需要修繕,九皇子的病情有了起色,也需要更多的金貴藥物來治療。”
“鴻雁乃是內廷總管,若是與他哪怕有那麼一點點的往來,每月送到九皇子府內的一應用品,都能好一些。”
“臣女不在乎房屋是否陳舊,但是臣女需要為九殿下尋覓珍貴草藥,也是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皇帝聽到這裡,雲裡霧裡,但是一腔的怒火逐漸積攢。
無論是對皇後對白榆還是對太子,包括對底下那兩個蠢兒子的怒火都已經無處發泄,已經堆積成山了。
而白榆繼續道:“鴻雁大總管根本不理會臣女,臣女幾次三番約不到人,最後打著九皇子病情有所好轉,想要帶給鴻雁大總管看一看的名頭,終於把人給約出來了,鴻雁大總管答應與臣女在城郊的兀瀾閣見面。”
白榆到這個時候都沒忘了把鴻雁給摘出來,讓皇帝覺得鴻雁是因為自己的兒子才會去見面,總好過讓皇帝覺得鴻雁是去私會皇子妃。
白榆說:“臣女那夜帶著膠州來的信物,是想好生祈求一番,讓鴻雁大總管以後多多看顧九皇子。”
“但是孰料那日臣女赴約,前來赴約之人卻並非鴻雁大總管,而是當今太子!”
白榆的話音落下,大殿之內傳來了兩聲抽氣之音,皆是來自做了半天背景版的二皇子和七皇子。
他們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這件事扯來扯去最後竟然扯到了太子的身上!
七皇子震驚得張開嘴都能看見胃了,二皇子則是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