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秋平出身士族,幾乎是被捧著長大的,做官之後更是一路高升,如今朝堂內外家裡家外哪一個開口不是阿諛奉承?
他從心底裡,從本能就看不上……不對,應該說是看不見女子這種“頭發長見識短”的群體。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白榆這樣才是正常的,之前那般忤逆才是不正常的。
因此到最後父女兩個人從屋子出門的時候,白秋平已經徹底消了被白榆以三族威脅,大逆不道惹出來的怒火。
白榆哄人不費勁兒,她最擅長說謊。
面不改色地說謊,換著花樣地說謊,能把人騙死也不償命。
房門一打開,白秋平還在交代著白榆:“你盡快回九皇子府,記住千萬要好生地看住九殿下。就算九殿下如今已經痴傻,也不要過於苛刻,今後你若是做了王妃,還要指望著九殿下過活。”
“別讓你那個姨娘胡來,也別私下裡去聯系其他的皇子知道嗎?如今尚書府聽令太子……”
“夫人怎麼在這裡?”白秋平出門腳步就是一頓,看著外面站著的自家正房夫人,話音陡然止住。
他回頭看了白榆一眼,示意白榆不要開口再說什麼。
在白秋平的眼中,後宅女人不必知道朝堂局勢。
白榆原本在附和,接收到白秋平的“我們是一伙兒,我們說的話不要和任何人說”的眼神,自然而然地閉嘴。
站在門口,她看向尚書夫人,再沒有了之前故作畏懼緊張的模樣。
而是慢慢地,勾起一點唇角。
狡詐和意味不明的笑意閃過,尚書夫人面上未動,眼神卻沉了沉。
她看向白秋平,溫聲道:“老爺,我與珏兒是怕老爺動氣傷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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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夫人又看向了“毫發無傷”的白榆,微微垂了垂眼睫,再次開口溫聲說道:“都是一家人,千萬別傷了和氣。”
之前白珏告狀的話,尚書夫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這尚書夫人有個同她非常相稱的名字,叫薛靜嫻。
而且母家同白秋平家中算是世交,兩人自小認識,帶點青梅竹馬的意思。
家族之中隻有一個哥哥在朝中,雖然有沒落之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算是清貴人家。
薛靜嫻就是那種被家中教養得特別好的閨秀,講究個“不動聲色”,知道什麼時候應該隱忍,也懂得在何時出手,且出手決然又狠辣。
這麼多年,府內妾室成群,庶子庶女如雨後春筍一樣,但是沒有誰敢在她眼前拔一頭,就說明她確實手段了得。
不過這位薛主母倒也很有分寸,估摸著是不想落下什麼苛待妾室和庶子庶女的惡名聲,處理人也都是一些非常陰柔的手段,難熬卻不致死。
若不然原身也不可能和王姨娘在府內活到現在。
她帶著還淚眼汪汪的白珏等在這裡,身後不遠處還讓人按著“王姨娘”,很顯然,隻要白秋平開門表現出憤怒。
今夜這尚書府內,白榆和王姨娘就要名正言順地被狠狠收拾了。
而如今白榆好端端地從門內出來,甚至還對著她露出那種意味不明的笑,再看白秋平的態度,雖然薛靜嫻不懂為什麼白秋平沒有主張打殺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庶女,卻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再發難。
而聽到薛靜嫻的話,白秋平點了點頭說:“夫人說的是,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和和氣氣。”
“我已經問過了榆兒,她先前說的那些話都隻是和珏兒開玩笑,姐妹之間玩鬧再正常不過。”
白秋平一句話,就讓白珏之前受的那些驚嚇和委屈都變成了姐妹之間的玩鬧。
“時間不早了,夫人帶著珏兒回去休息吧。”
薛靜嫻的眼皮不著痕跡地抖了抖,很快又溫聲笑著說:“時候確實是不早了,珏兒方才也吵著困了,老爺是還要忙公事嗎?可不要忙得太晚,等一下讓萍萍給姥爺送一碗參湯。”
萍萍是薛靜嫻身邊最得力的婢女,花樣年華青春正好,是準備給白秋平的下一個妾室。
薛靜嫻管不住男人的□□,就隻好盡可能地給自己的丈夫送她能掌控的人。
白秋平本來也挺喜歡那個萍萍,每次隻要萍萍被派到他身邊,白秋平就格外地好說話一些。
但是今天不同,今天白秋平讓白榆一頓炮轟現在弄得沒有什麼逗弄女娼的心思。
所以他隻是揮了揮手說:“夫人早些休息不必管我。”
然後白秋平側頭對著白榆說:“時辰已經不早了,我讓門房為你準備馬車盡快趕回去吧。”
白榆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薛靜嫻身後被人給按著的王姨娘,猶猶豫豫地向前邁了一步,但是又退了回來。
她這一前拉後躲的,白秋平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王姨娘,而後一揮手說道:“都回去休息,也不要有什麼闲雜人等去宗祠裡面打擾祖宗了。”
白榆挑了挑眉,薛靜嫻面上分毫不動還維持著體面的微笑,王姨娘高興地笑出了聲。
她之前還罵自己的女兒各種難聽的話,現在也看清了形勢,知道自己的女兒不知怎麼在自己丈夫面前得了臉。
掙脫開按著她的兩個人,就要朝著白榆的方向過來。
但是白榆順手把她撈出來之後,看也沒有看她一眼,直接就跟著白秋平安排的侍從走了。
“榆兒……”王姨娘在身後蹦著喊了一聲,但是很快就沒有了聲音,因為她被自己的丈夫瞪了一眼之後就不敢再出聲了。
而白榆被婢女一路攙扶著,如一個真真正正的尚書府大小姐一般,舒舒服服地坐上了白秋平為她準備的馬車。
這馬車可是白秋平平時出門坐的,非常體面而且寬大。
白榆那個兩個人坐著都快腿頂腿的馬車跟這個一比實在是不得入眼。
白榆上了馬車之後直接癱在馬車的墊子上面,不是因為別的,是她也有點累了。
演了一出哭戲還演了一出激情戲,又演了一出權謀戲……情緒的消耗讓白榆酣暢淋漓之餘,也有一種被耗空的空虛之感。
而白榆離開了尚書府之後,謝玉弓吩咐跟隨著白榆的那些死士,也跟隨白榆一起回到了九皇子府內,向謝玉弓去報告他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
轉述就是容易有偏差,死士形容白榆和白秋平的對話並不帶任何的語調,非常幹巴。
幹巴又直白地敘述出了白榆舌燦蓮花勸慰白秋平,給九皇子請封的事情。
彼時謝玉弓雖然回到了九皇子府內,卻根本沒有休息,他拉開了架勢看上去像是在書寫什麼東西,也確實有很多消息需要回信,有些地方也需要布置。
但是謝玉弓實際上捏著一支筆在發呆。
他的腦中不斷地循環著那個女人說的所有話,做的一切讓他震驚又猝不及防的事情。
循環往復無休無止,讓謝玉弓隻覺得自己頭都要炸了。
而他得知那個女人回到了府中之後,把筆扔下桌子撤下去,燈全都吹了之後就躺下了。
主要是開始裝睡。
那個女人為了她連三族的性命都豁出去,不知費了何等的力氣暫且說服了工部尚書,但如今回到了府中,她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來他這裡。
謝玉弓裝睡的本事最近突飛猛進,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仔細聽著外面的聲音。
夜色濃重,蟲鳴稀疏。
夜半三更之時,謝玉弓陡然從床上坐起,憤憤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白榆回到皇子府之後就歇下了,現在在自己的床上撅著屁股卷著被子睡得一身汗。
她根本沒有去謝玉弓那裡的意思,正所謂張弛有度,現在正是馳的時間。
而且白榆今天這一場大戲演下來之後,基本上已經把自己給洗得差不多了。
總得有一些時間留給謝玉弓,讓他自己去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讓他用旺盛的想象力和猜測,把白榆做的所有事情裡面的漏洞,還有講不通理不順的地方都自行彌合。
這也算是一種心理戰術。
什麼都不做也有一萬種解釋。
而子彈打出去之後,確實需要時間飛一會兒。
白榆現在就隻需要等待就好了。
白榆當天晚上睡了一整夜,連個夢都沒做香得要命。
謝玉弓則是直接通宵未曾合眼,半夜從床上坐起了四五回,有一回都已經衝到門口了,他卻又折返回去,眉頭皺得快擰成麻花了。
而白榆不僅當天晚上沒有去謝玉弓的房間,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沒有去。
她像是突然間被人砍斷腿了一樣,整天纏綿在貴妃榻上面,除了方便和吃飯都不下地。
婁代原本有點擔心白榆,但是白榆雖然不出門也不動,吃的東西卻不少。
婁娘見白榆吃飯和睡覺都那麼香,臉蛋在這幾天的工夫演繹著就豐潤了一點,自然也就不再擔心。
每天各種點心果子不斷,還有湯湯水水,全都供應在白榆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實在是貼心至極。
白榆讓人找了一堆的話本子,每天沉浸在各種古風狗血還帶插圖的故事裡,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麼快樂。
這古代的小說比現代的還要刺激還要大膽,而且插圖真的是一個好東西……呲溜。
而白榆在舒舒服服地虛度光陰的時候,謝玉弓在他光線昏暗又陰冷的屋子裡面,面色一日比一日更難看。
“主子,九皇子妃依舊在自己的屋子未曾出門。”
修羅這幾天已經跑了好幾趟,每一次去的時候白榆除了姿勢不一樣,人基本上都是癱軟著。
一副百無聊賴了無生趣的模樣。
謝玉弓聽說了之後,陰沉的面色沒什麼變化,但是眼中的糾結之色卻越發深重。
死士的描述並不帶任何的粉飾,也沒有任何鮮活的修飾詞語。
所以謝玉弓每一天都聽說那個女人待在自己的屋子裡閉門不出。
她是在自閉自封,是在難過。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謝玉弓已經像白榆想象的一樣,把所有一切的因由全部都連在了自己身上。
那個女人之前半夜三更也要跑到他這裡親吻他的指尖,百般討好地帶著他歸寧,也是為了為他威脅自己的父親為他請封。
而此刻連自己的屋子都不出半步還能因為什麼呢?
因為他……在她親近的時候,惱怒地推了她一把。
謝玉弓閉上眼睛,在自己的屋子中他並沒有戴上面具,露出被毀去的那半張容貌和完好的那半張容貌,像兩副不應該拼湊在一起的神魔之相。
而此刻無論是神還是魔,全部都露出了糾結和痛苦之色。
隻是推一下而已……
好吧,他當時確實動了殺心,但他是因為並不知道她回去是為他舍命請封。
就那一下,她就不肯……不,她是不敢再來見他,親近他了。
第六天。
第七天。
白榆始終待在自己的屋子裡面,仿佛已經忘了她自己是誰,也忘了有九皇子這號人。
她不是說她自己是九皇子妃嗎!
她不是說哪怕做一天,一刻的皇子妃也好嗎。
她現在到底是要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