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叔一聽到地址就愣了,問:“你送人家下班啊?”
“對。”
“哇!真是個好同事!”大叔樂呵呵地跟她聊著:“你是不是在太初上班?網上說的那個被打的女孩子是不是你同事?”
顧西穗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大叔再可愛,隱私也還是很重要的。
大叔卻兀自念叨著:“神經病噢!追不到別人就打人!你看看我,年輕時追一百個女孩,九十九個都不理我,我還不是越挫越勇,娶到了現在的老婆?我老婆可漂亮了我跟你講,從來不嫌棄我醜,也不嫌棄我開出租。她那麼好,我當然也對她好了,你說是不是?老婆嘛,就是用來疼的……”
顧西穗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從番禺到天河,依然是烏漆麻黑的,要經過好幾片荒郊野嶺。一線城市從來都不止是高樓大廈而已,黑暗的地方並不比別處少。
顧西穗努力盯著那些山看,如同在凝視黑暗本身。臨到市區了,才心血來潮地換了個地址。
大叔問:“去找男朋友啊?”
“對。”顧西穗微笑。
“不要半夜突然去找男朋友,”大叔居然說:“男人都不可靠的啦!萬一他家裡有別的女人呢?”
“那我就宰了他!”顧西穗笑著道。
大叔就說:“好!有氣魄!”
她就這樣一路跟司機說說笑笑地到達權西森家,在包裡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給她的那串鑰匙,打開門,躡手躡腳到臥室——
床上根本沒有別的女人。
確切地說,床上根本沒有人。
Advertisement
第44章 那是一種一無所有的窮
為了春節而回來,權西森當然是得第一時間回家。
就走了幾天而已,權西森有女朋友的消息就傳遍了,他去趟夢玲,不管是那些看著權西森長大的阿姨,還是那些喜歡調侃權西森的小女孩都喜滋滋地看著他。權西森頭都大了,他媽真是一天到晚沒事看,淨在公司裡八卦了,搞得他一點地位都沒有。
好不容易到了辦公室,姚總的秘書卻笑嘻嘻地把一疊打印紙遞了過來,說:“姚總說沒空,這是春節購物清單,你自己去買。”
“……”
權西森無語地接過去,正準備離開,秘書又叫住他說:“等一下,還有個東西給你!”
她去姚總的辦公室匆匆翻了半天,才拿了一個深藍色的小盒子出來,說:“姚總讓你把這個送給女朋友,說她戴上好看!”
那是一副mikimoto的珍珠耳環,還是權西森陪姚總一起去澳門時買的,他打開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問:“姚總不是很喜歡這幅耳環的嗎?”
秘書卻笑著說:“是呀,但姚總說她年紀大了,更喜歡翡翠,這個女朋友戴著才好看。”
女朋友。
他們就集體用這個不定代詞特指顧西穗,顧西穗要是知道了估計又要抓狂了。
而權西森隻是把盒子收起來,之後照著姚總的清單去掃貨,雞鴨魚、煙酒茶,不知所謂的LED電視機,以及金桔、茶花,還附注了品種,叫綠可娜……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姚總一年隻以母親的身份差使權西森一周,而那一周就是春節。
那七天裡,權西森就如同所有的兒子一樣,負責採購、主理家事,陪同姚總出席各個場合,聽姚總的朋友調侃自己,保持微笑,講文明,懂禮貌……以證明姚總並不孤單。
他跑了兩三個花市,才總算找到了那款茶花,綠色的,還挺好看。被問及要老株還是一年株,輪到權西森不懂了,隻能說:“最好養的那個,價格無所謂。”
“哎呀!”對方喜笑顏開,問:“還要點什麼?”
權西森也不懂他媽最近又在搞什麼,就瞎指了一大堆,說:“這些都要了吧。”
買了單,留下地址,回到家,結果家裡一個人都沒有。發微信給保姆,她卻說:我在外面買菜呢!
權西森餓得要死,隻能叫肯德基來吃——對不起了,他的豪門生活就是如此慘淡。
姚總如今在住的房子還是15年買的,連泳池都有的那種大別墅,但家裡常年一個人都沒有。
她養著一個保姆和一個廚師,分別叫陳姨和王媽,找的都是同齡女性,難得在家,最大的樂趣就是跟她們一起吐槽兒女不爭氣,並發明了一種三人麻將,闲時就跟她們倆打麻將,導致姚總這幢豪宅幾乎變成了麻將廳:一進門,就是一款全自動麻將機,旁邊挨著廚房,方便大家吃吃喝喝、端茶倒水。
她的居家理念是有點神奇的,外頭花團錦簇的,佯裝豪宅,裡面則一塌糊塗,什麼文件宣傳冊及待洗的衣服都到處亂扔著。陳姨天天跟在她後面收拾,王媽則負責照顧她的一日三餐,督促她好好吃飯。
自從富了之後,她就越活越回去了,把自己當小孩子一樣寵著,付錢養了兩個祖宗,天天聽她們數落她。
權西森知道,她當然是寂寞的。
但那種寂寞跟有沒有老公兒子沒關系,那是一種所有人都有的寂寞,忙的時候不會留意,闲下來了才能發現,那安靜有多吵。
她也並不是到了老年才這麼寂寞的。
事實上,她大半生都在寂寞裡。
小時候,權西森的住處不是現在這樣的,那時候他還住在工業區附近的城中村,一室一廳的小屋子,他睡客廳,父母睡臥室。一到夜裡,那幢四層的民建房就會變得無比吵鬧,喝醉酒的、打孩子的、打老婆的……房東天天在頂樓大罵:“再吵都給我搬出去!”
那時候姚總就總是很寂寞了,晚上做完飯,會在廚房點根煙,看著窗外發呆。
小時候權西森還慶幸過,還好他的父母不吵架,也不打孩子。他父母都是不愛說話的人,幾乎不怎麼交談。直到某一天,他們倆開始吵架。
權西森的父親叫權成飛,一個懦弱又沉默的男人。權西森後來問過姚夢玲為什麼跟他結婚,姚夢玲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他長得帥啊!”
然後又以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權西森,說:“可惜你不像他……”
權西森頓時就皺了皺眉,等會兒,你那個同情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說回到那場吵架,有一天,他們一家人正在那個小小的出租屋裡看電視,姚夢玲忽然冷笑著說:“噗,一天到晚就在講已婚男人追夢,那女人的夢想呢?”
那年權西森到底幾歲來著?五歲?還是六歲?
他不太確定,反正是剛剛學會看大人臉色那個階段,他媽話說完了,他爸就倒了杯酒。
權西森緊張地左看右看,非常確定他應該出去玩了,於是一個人跑到外面,在路燈底下玩著他的遊戲機——那種十幾塊錢的俄羅斯方塊專用遊戲機,那天他破了記錄,整個腿都被蚊子咬滿了包,實在受不了了,才回家,家裡卻一個人都沒有。
——那是他人生最恐懼的時候,他以為,他們都不要他了。
就像他那些鄰居一樣,很多一家三口,住著住著,就變成了一家兩口。問孩子去哪裡了,都說:“送回老家了。”
權西森不想被送走。
他在沙發上一直等著父母回來,等得想哭,就在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找他父母的時候,姚夢玲突然開門進來,津津有味地吃著雪糕,說:“啊!原來你在家啊!我找了你半天,累死了……吃雪糕嗎?”
她遞給他一根雪糕,隻字不提她跟權成飛吵了什麼,隻是跟權西森一道吃著雪糕,最後說:“權西森,你以後的日子就難熬了。”
“嗯。”權西森說。
——誰知道恰好相反,他迷之變成了一個富二代。
至於權成飛,在那場爭吵過去後不久,就回北方老家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又去了寧夏,開始搗鼓葡萄酒,創建了紅泥。
權西森跟他的感情其實並不親,一個丟下孩子離家出走的男人有什麼可親近的?有毛姆歌頌還不夠嗎?
姚總和權成飛也很迷幻,根本不離婚,隻是不怎麼見面。直到幾年前,權成飛去世了,是在山上發生了意外,連屍體都沒找到那種,權西森才知道他有個酒莊。
他走了,紅泥自然留給了權西森。權西森那會兒還在念書,原本想著直接關掉酒莊的,結果到地方一看,還有那麼多人等著發工資吃飯呢,他根本沒法直視那些農民和工人的眼睛,告訴他們這個酒莊要關門了,你們繼續去放羊好了。
大大小小幾百個工人,連普通話都講不好,認識的字也不多,全靠幾個學農業的大學生指揮著。
權成飛不怎麼關心自己孩子,倒是把別人的孩子照顧得挺好的,一個酒莊,一百多畝的地,外加兩個小工廠和一棟酒店,他聘請的員工都是一家一家的,男的種地,女的摘葡萄,小孩子送去學校念書——當地還給他頒了個慈善家的匾額,就掛在那個城堡一樣的酒店裡。權成飛就在這裡演他高貴無瑕的歸隱人生。
這是權西森討厭陶淵明的原因。
廣東長大的孩子,對貧窮其實是沒多少想象力的,工廠區的窮人也不少,但那終究是一種生機勃勃的窮,工人下了班還可以吃個大排檔,染染頭……
寧夏不一樣,那是一種一無所有的窮。
整個賀蘭山看過去,幾乎什麼也沒有,雲、風、天、雪山……風景是美的,卻幾近沒什麼人煙,偶爾經過一兩個村莊,才能看到幾個放了學還要繼續幫忙放羊的孩子,吸著鼻子打量著經過的車。
那是權西森第一次知道,他對世界的了解有多淺薄。
思索再三,權西森決定把酒莊接下來。
跟姚總說的時候,姚總則道:“隨便你咯,反正你們這種富二代,如今除了能創造消費和創造就業之外,不給社會添堵就是個合格的富二代了。不像我們富一代,還要肩負起GDP的大任……”
她在diss自己兒子上可是從來沒輸過的,尤其是出名了之後,就成了一個重度網癮婦女,時不時就在網上翻著如今的小女孩兒是怎麼可著勁地誇她的,然後就逐漸被帶偏了,一開口就跟個00後似的,沒個正經。
……
其實顧西穗沒見姚總之前,權西森就知道他媽肯定能把她哄好。
自從陳姨宣布了他在廣州的房子裡有個女人,姚總就站在了吃瓜第一線,打聽了半天,權西森也一個字都不提,直到太初的新聞爆出了,姚總在朋友圈抱怨:經濟下行,這樣的暴力襲擊會越來越多的。
權西森忍不住道:你怎麼看新聞的?這跟經濟沒關系好嗎?
姚總道:那我再看看。
結果隔了一會兒重新轉發了那條新聞,變成:這當然是性別問題!!!
權西森都快笑瘋了,臨到這時候了,才說:女朋友在太初。
啊?那我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