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比起自己可能會面臨被人注射毒一品,被折磨,被凌虐,她更怕,陳添也因為她落到陳其允手裡。
此時的恐懼感達到了她生平的最高值,即便是陳添假裝中槍時,她也沒有害怕成這樣。
那天就算陳添不是演戲,真的會死,也比落到毒販手裡好一萬倍,更何況是一個恨他入骨,還因他斷了財路,不再有任何顧忌的毒一販。
她不是沒想過陳其允會立刻帶她一起跑,但因為有槍,她以為她至少還能選擇自戕。
大概是陳其允一直以來從未對她動粗,讓她絲毫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輕易地被繳械。
那陳添呢?
他會想到一切最糟糕的可能嗎?
她不知道。
現在她無法思考。
直升機在夜空裡航行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裡,黎艾一直在發抖,腦神經始終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似乎隨時都會崩斷。
下了直升機,兩個男人將她帶到了一輛越野車上。
在車裡,她聽到他們與其他人交談的聲音,用的不是泰語,她立刻意識到,現在他們應該是在泰國和緬甸的邊境。
緬甸……
黎艾重重閉了閉眼。
她後悔了,後悔來泰國,後悔離開中國,外面的世界遠比她想的要險惡,她以為自己不怕死,就有著可以接受一切的心境,但她有太多都不能接受,在宿釐島時,她還以為就算是他和陳添一起死在那座島上,也好過餘生相互折磨,但在真正經歷生死的考驗後她才知道,她無法接受陳添因她而死,她想他好好活著。
此刻,她下了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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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一次,她和陳添能平安,她會和他回到中國,回到他身邊。
是在這樣的處境下,她才想明白,陳添如果做不到如他所說一輩子認定了她,他們一直在一起他也會做不到,而如果他真的就是一輩子認定了她,他們就算一直不在一起,他也還是始終會孤身一個人,不會走向她期盼他擁有的那個結局,根本無需浪費幾年的時間去驗證。
意外和死亡隨時都可能降臨,既然相愛,那就該珍惜每一天,好好在一起。
這樣的覺悟,如果不經歷這些,很難讓人真正放下那些隔閡,隻有經歷過,才會知道什麼是:
生死之外無大事。
-
在邊境短暫停留一段時間後,車子進入了緬甸境內,在中途換了一輛車又經歷長達十小時的顛簸後,車子進入了一個寨子。
從車窗望出去,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罂粟田,正值花期的罂粟豔麗如血,血染大地,花海美如夢境,卻是真實的人間煉獄。
黎艾想起來,陳其允跟她說過,會帶她去一個陳添找不到,而她並不願意去的地方,一定就是這裡了。
這裡,她的確死也不願意來。
車子最終停在一棟木屋前。
她被帶下車,木屋的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個男人。
男人戴了副眼鏡,長著一張學生時代成績很好的學霸臉,五官清俊,模樣和陳其允看著有幾分神似,但兩個人的氣質大相徑庭,眼前這人即便戴著眼鏡也絲毫掩蓋不住一身的兇悍匪氣,一眼便能讓人分辨出,這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兩人之間有著幾米的距離,男人抽著一支雪茄朝黎艾走過來。
待距離近了,他臉上掛起一抹笑。
“歡迎來到緬甸,黎小姐。”
他的聲音是清潤的,帶笑的,卻聽得人骨縫發冷。
黎艾盯著他,一言不發。
“黎小姐,我看過你的電影,你本人比電影裡還要漂亮很多。”
這話,黎艾聽太多人說過。
“對了,”男人輕挑唇,“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陳江川,我知道你不認識我,但你認識我哥,親哥。”
“你哥是陳其允?”黎艾開口。
“不然?難道還能是陳添?”
聽他提到陳添,黎艾眉頭一蹙。
“黎小姐不用緊張,我跟我哥不一樣,對陳添沒什麼意見,那些陳家人都想要的位置,我不稀罕,一個規矩多得要死的破地方,哪有在這裡自在。”陳江川張開手臂,笑得恣意且傲然。
“不過,”他語調忽然一沉,眼神也瞬間變得陰鸷,“我現在對他很有意見,他擋了我的財路。”
黎艾心髒驟然一縮,神色緊結地問他:“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讓他賠償我的損失,”陳江川又再次笑起來,“所以我請黎小姐來做做客,你在這兒,他才能心甘情願地送來我損失的鈔票,還有……”
他語調拉長,唇邊笑弧擴大,“他的腦袋。”
腦子裡有一瞬的空白,接著,黎艾眼底爆發出滔天怒意,恨不得用眼神將他生吞活剝。
看著她的表情,陳江川臉上笑意愈濃。
因為太過憤怒,黎艾沒有聽到身後在這時傳來了車輛的引擎聲,直到另一個人影衝到她面前。
“黎黎!”
會在這裡這樣喊她的,自然隻有陳其允。
陳其允緊張地握著她的雙肩,視線慌張地上下查看她是否有受傷或別的痕跡。
“哥,你真覺得我會對你的女人做什麼?”陳江川看陳其允那一臉緊張的表情,笑了聲,“掛你電話隻是嚇嚇你,你也該體會體會我的心情。”
知道黎艾沒事,陳其允冷靜下來,轉頭看向陳江川。
他似乎有些無言面對陳江川,沉默著沒有開口。
“哥,”陳江川朝陳其允邁過來兩步,“如果不是你把陳添引來泰國,死一個森薩也不是什麼大事,但現在,你知道現在我要花多少錢才能打通泰國政府嗎?”
面對他的質問,陳其允低下頭,“是我的問題,你想怎麼處置我都可以,別難為她。”
陳江川抬起胳膊將手放到陳其允肩膀上,“你是我哥,我怎麼會處置你,沒有你當初幫我逃出來,也沒有現在的我。”
“那你把她綁來幹什麼?”
“不把她綁來,我怎麼向陳添拿回我的損失?”
陳其允一愣。
陳江川笑笑,“我已經給陳添打了電話,讓他拿三百億來換黎小姐,本來我想讓你去見他最後一面,但我怕你因為女人心軟放過他們,所以,哥哥你就在這寨子裡好好待著,我親自去會會你的這位宿敵。”
“你……”陳其允頓了頓,“什麼意思?”
“放心,”陳江川拍了拍他肩膀,“我會把黎小姐給你帶回來,順便把陳添的腦袋也給你帶回來。”
陳其允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川哥,”旁邊一個男人走過來,“可以出發了。”
陳江川笑著最後拍了下陳其允的肩膀,“哥,等我好消息。”
陳其允看向被拉到一邊的黎艾,眼神復雜。
他似乎想向她走過去,可最終直到黎艾被人帶上車,他始終站在原地,一步未移。
這次被帶上車,車子從另一個方向出了寨子,黎艾在車上看到在田坎上奔跑歡笑的小孩兒,路邊的屋檐下,能看見一些分不出年齡的男女,個個身材幹癟得可怕,隻剩下一層枯木般的皮,眼神空洞麻木,像坐著在等死。
那些歡笑著的小孩兒大概還從未想過,他們也會像這些人一樣,被這座寨子吸幹所有血肉,變成一具被罂粟將靈魂啃噬殆盡的幹屍。
車子搖搖晃晃地行駛了五個小時,於一天裡晴光最好的時刻,停在一處極其開闊的平原上。
透過前擋風玻璃,黎艾能看到有兩輛車在前方的空地處停著,距離還很遠,她看不清車內那些人的面孔,但光憑一個模糊的輪廓,她便能認出,其中一輛車上坐著的人,是陳添。
淚水在一瞬間模糊了雙眼。
陳添一定知道,來這一趟,他很可能會用這三百億和他的性命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但他還是來了。
她也知道,哪怕隻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救回他,他也一定回來,甚至救出她的概率為零,他還是會來。
來看看她。
傻子。
這世上再沒比他更傻的人。
這十多個小時,黎艾害怕得渾身發冷,渾身顫抖,心髒像隨時會在下一秒停掉,但她沒哭,這一刻,她隻是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眼淚就再也止不住。
眼淚漫過瞳孔,讓那抹人影變得更加模糊,她的手被綁在身後,沒辦法擦去眼淚,她想看得清楚一些,隻能眨眼,讓眼睑將眼淚擠出眼眶,可淚水實在太洶湧,哪怕離得近了,她也怎麼都看不清。
他在她眼裡始終是模糊的,虛化的,像怎麼都抓不住的夢。
車停下來,坐在副駕駛的陳江川拿起一個對講機,對著對講機開口:“哥,三百億準備好了嗎?”
下一秒,黎艾聽見對講機裡傳來陳添的聲音:“要清點嗎?”
耳朵嗡的一聲,黎艾眼底的淚愈發洶湧,聽著他的聲音,她忽覺心底一陣抽痛,像活生生抽掉一根骨頭,疼得她全身都不能動彈。
“當然不用,”陳江川笑著透過後視鏡看了眼黎艾,“黎小姐在這兒,我想你絕不會少一分錢。”
“錢在車後面,你讓人來搬,我現在下車,把黎艾還我,不要耍花樣,這車上我放了炸彈,引爆按鈕在我的牙齒上,隻要我用力一咬,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對講機裡傳出的聲音冷靜、沉穩。
陳江川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半晌,他才接著開口:“真不愧是你啊,陳添。”
陳添隻回了他五個字:“把黎艾還我。”
“還你,現在就還。”
陳江川朝後面做了個手勢。
後座的一名男人取下黎艾口中的毛巾,帶著她下車。
看到黎艾出來,陳添也立馬下車,將身體完全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內。
男人將黎艾一把推過來,陳添奔過來伸手接住她。
被熟悉的氣息包圍,黎艾在他懷裡抬頭,終於,她看清了他的臉。
在他的瞳孔裡,她也看到了自己影子。
像是死去一回又活了過來,此時此刻,她才感受到眼前的他是真實的。
“沒事了,我來接你了,”陳添伸手為她擦去眼淚,笑著對她說,“黎小二我已經接出來了,我帶你回去見它。”
黎艾忍住眼淚,點頭。
“我們先上車。”
車上裝的是防彈玻璃,現在陳江川的都下來了,正朝著這輛車的後座走,他們最好不要拿後背對著他們,有什麼話上車再說更好,但這個關頭,並不適合談情說愛,黎艾和陳添上車後沒有再說話,陳添在為她剪斷身上的繩索後始終保持警惕地盯著前方,但也沒忘伸手與她十指緊扣。
車後面的金條與現金很快被搬空,對講機裡響起陳江川的聲音:“你們可以走了。”
陳江川透過擋風玻璃朝他們揮手,笑著說:“一路順風。”
看著他的笑,黎艾心裡一陣陣惡寒。
陳添關上對講機,去踩離合,一邊起步一邊對黎艾說:“你的座位下面有個暗門,裡面有個背包,你拿出來,裡面有槍和衣服,你把衣服換了,陳江川不會這麼輕易放我們走。”
他說完,車剛好掉頭,黎艾立馬埋頭下去取包。
拿了包,從裡面拿出兩把槍,黎艾問他:“這車上真的有炸彈嗎?”
“有,但這顆炸彈保不了我們的命,他們這種毒一販手裡肯定有火箭炮,隻要我們跑出一段距離,他們就會對我們開火。”陳添一邊說著,一邊將油門用力踩到底。
“那我們怎麼辦?”
黎艾的神情沒有絲毫慌亂,被炸死不過一瞬間的事,比起落到他們手裡,不知好了幾萬倍。
“看到前面那片林子了嗎?”陳添也十分鎮定,“我們進去。”
陳添猜得沒錯,車子剛開出去沒幾百米,後面就追上來了六輛車,並呈梯形隊勢前進,其中當然不包括陳江川那輛,毒一販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敢死隊,多的是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為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