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仍然是開場時的那道女聲,她不再說話,如海妖塞壬般吟唱起沒有歌詞的曲調,它們化作海浪自劇場的四面八方響起,使人從童話的幻想世界脫出,來到更為浩瀚神秘的異聞中。
馴獸師的聲音浸潤在吟唱之間。
卻又清晰可聞。
他緩緩講述起另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個生活在海邊的民族叫做斐澤爾,他們世代以捕魚為業,堅信自己是大海孕育的子女。”
“海洋無情,浪濤洶湧。”
“終生與這片蔚藍之境相伴的人們,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冰涼的海水吞噬。”
吟唱時而尖銳,時而輕柔,像極了喜怒無序的海洋。
而馴獸師站在裝載著水母的玻璃箱前,目光堅定,平舉指揮棒指著前方的某處。
一個巨大的水母狀的圖騰頓時在屏幕上現形。
馴獸師平靜地說道:“而斐澤爾人卻認為,死在海中,便是回到故鄉。”
“他們從不畏懼黑夜,也不畏懼翻湧在海面的暴風雨。”
“當他們迷失方向,便會有發光的水母聚集在海面,庇佑著他們,指引歸家的道路。”
斐澤爾人的故事當然是假的,也不會真有發光水母指引回家的路。
但當他的指揮棒緩慢抬起時,整個劇院的燈光又一次熄滅了。
接著,觀眾席間發出小小的驚呼。
一隻沒有實體的幽藍水母赫然出現在空氣裡,然後是十隻、百隻、千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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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靄和方知悟的身畔,也圍滿了脫水而出的水母群們。
它們傘狀的半透明身體之下,有絲線一般的觸手蕩漾出片片漣漪。
美麗的、神聖的,有劇毒的生物。
由於太過逼真,一時之間無人敢動。
方知悟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他保持著清醒,在真假難辨的場景中伸出一根手指,輕而易舉地穿過水母的身體,得出結論對池靄說道:“不過又是一種故弄玄虛的光影投屏。”
池靄壓低聲音:“小聲些,別破壞氣氛。”
那水母像是感覺到了方知悟的看不起,搖曳著觸手自他眼前快速離開。
池靄向旁邊一看,才發現所有浮在原地的水母都動了起來,組成了看到過的巨大圖騰。
馴獸師的聲音又再次傳來:“向它許願吧,發光的水母會為你驅散黑暗,實現夢想。”
層層氛圍已經渲染到這裡,哪怕明知都是假的,人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向它默訴心聲。
池靄雖然不信這些,但她的眼睛也合群地閉上,雙手交握在一起成祈禱狀。
在她闔眼之前,視線裡的方知悟仍舊抱臂後靠椅背坐著,面上充斥著幾分無動於衷。
於是她不再分出注意力,隻在內心默默地祝願道:
希望池暘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希望自己能過上想要的人生。
也希望江阿姨可以早日康復,讓一切生活都回到正軌。
池靄的許願格外漫長。
再睜開眼時,燈光漸次亮了起來,樓道兩側的大門打開,準備接納觀眾退場。
池靄被刺目的光線晃了下神,低下去揉了揉湧出生理淚水的眼角。
方知悟沒有錯過這個細節,打趣她道:“不是吧,你是許個願把自己感動到哭了嗎?”
池靄淡定地擦掉淚水:“是燈光太刺眼了。”
“我才不信。”
方知悟說著,就要站起身退場,又被池靄拉住袖口:“等等再走吧,人太多了。”
“行啊。”
方知悟答應得很爽快,坐回去順勢反手扣住池靄的小臂,湊近身子帶著一點撒嬌的意味糾纏道,“那你告訴我 ,你剛才許了什麼願望?”
池靄看了眼毫無男女自覺的他,說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我不管,本來也是假的。”
方知悟越湊越近,他身上的廣藿與薄荷香氣幾乎把池靄整個擁緊。
有經過他們身前的行人,露出被小情侶膩味到的表情。
池靄實在沒辦法,隻好挑了最後一個願望告訴他:“我希望江阿姨手術順利,身體盡快恢復健康,還和小時候那樣,可以領著我到處旅遊,到處吃喝闲逛。”
“……”
聽到池靄的心願,方知悟自下而上盯著她的瞳孔,卻是沒有松開手臂。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幾秒,像是在檢驗池靄有沒有說真話。
等到他們這排的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捏住她的手指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啊,你剛才說了什麼?”
池靄道:“我什麼都沒說。”
方知悟笑著說道:“你沒說話,我沒聽到,願望就還是生效。”
“走吧,沒幾個人了。”
他倏忽心情很好,拉著池靄的手站起來,“等會兒走樓梯的時候,你就拉緊我的手,有我在,肯定不讓別人踩到你的腳。”
池靄卻在他們就著手拉手的姿勢走到樓梯口時,將手掌從他的掌握中掙脫出去。
望著方知悟回首的眼神,她道:“這樓梯太窄,後面還有人沒來,別給他們擋道。”
方知悟發亮的視線立刻沉了下來,池靄不得以,又添上一句好聽的話,“你就在我前面開路呀,阿悟,我跟在你身後走,也很安全的。”
方知悟的面色臭了一半,聞言抿了抿唇,算是答應。
於是他走在前,池靄相隔一級臺階,跟在後。
幾十秒後,晚出來的十來個遊客掐著最後的退場時間拍完照,終於一股腦湧了出來。
剛才還空出不少的樓梯間又開始變得局促。
似乎天都在幫著她完成計劃。
池靄估算著臺階到中間緩衝平臺的距離,刻意放慢腳步,錯開了方知悟身後的位置。
倒數第五級。
第四級。
第三級。
池靄再度轉頭看了看身後的人群,調整到不會誤傷的角度後,她深呼吸一個來回,而後放任膝蓋彎曲,腳掌隻踩到三分之一的地面,脫線風箏般向平臺大理石磚的地面跌去。
避開骨骼和皮肉薄的地方,不要讓容易受傷的部位率先與硬物接觸。
故作驚慌的低叫聲出口後,她在心裡想道:隻要摔這一跤,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不去參加方知悟的情侶活動。雖然有些痛,但自己控制好力度和角度,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池靄很難說清楚,為什麼身體倒下的短短兩秒裡,她的腦海會閃過那麼多念頭。
然而隨著重物倒地砰地一聲,回過神來的她發現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
危險臨頭,方知悟沒有任何猶豫地展開雙臂接住了她,而自己踉跄著結結實實跌倒在地。
身形僵直一瞬後,疼得面色扭曲。
第33章
將方知悟送入就近醫院的外傷急診處, 趁著值班醫生給他做身體檢查的功夫,池靄關上門出來,掏出手機想要打電話通知方家人。
她的目光在通訊錄中並列的三位方家人名字上遊移片刻, 最後選擇撥通方知省的號碼。
“喂, 池靄,怎麼了?”
電話嘟嘟響了五六下才被接起,方知省的那頭傳來下屬匯報工作的動靜。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知省哥, 阿悟他出了點事……”
聽見事關方知悟, 方知省側頭小聲吩咐了句什麼, 周圍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池靄順勢將方知悟受傷的情況簡要說明,又充滿歉意地說道:“抱歉,是我不好。”
方知省卻沒有責怪的意思,隻道這些都是意外,又不是池靄造成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池靄不由得沉默下來。
方知悟受傷的事雖然並非她的本願,但都是為了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去參加酒吧的情侶活動, 她才會想出這一系列的計劃。
說到底,她難辭其咎。
方知省感受到話筒那邊異常的寂靜, 以為池靄還在為接受檢查的方知悟擔心。
他思忖須臾, 再度煦然安慰池靄道:“真的不用在意, 阿悟從小到大身體素質都很好, 這點傷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恢復如初的。”
“好,我知道了, 謝謝你, 知省哥。”
池靄心懷有事,卻不再顯露在嗓音之中。
她感激地對方知省道謝。
方知省很滿意池靄這種不瞻前顧後、拖泥帶水的態度, 他說起正事:“阿悟受了傷,你一個照看也不方便,這樣吧,你把你們所在的醫院地址發給我,我馬上派人過去幫忙。”
兩人敘話間,急診科閉合的大門打開。
池靄看到方知悟扶著牆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她連忙結束通話,上去扶住方知悟的胳膊,關心道:“怎麼樣,醫生怎麼說的?”
方知悟收回撐在牆上的手,隨同池靄出了科室的大門,忍耐疼痛的面孔上透出一種做作的瀟灑:“也沒什麼,醫生初步判斷是尾椎骨輕微骨裂,讓拍個片看看。”
擔憂則亂,池靄出於一點說不清的歉疚感,好聲好氣道:“你這樣可以走路嗎?要不還是別逞強了,我去找個醫護人員幫幫忙,我們兩個人一起架著你走。”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