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財政部撂擔子不想幹,嚷嚷說軍費太重負擔不起。克裡莫的走狗紛紛指責聶將軍太過傲慢,小看了敵人的力量。連著兩次戰敗,以及總指揮犧牲,都是聶將軍自食其果。”
“所以又把克裡莫的那套論調搬了出來?徐徐圖之?”陸封寒垂眼冷笑,“還真把反叛軍當手足同胞了?反叛軍朝我們開炮的時候,狙殺黑榜名單的時候,怎麼沒見反叛軍顧念什麼手足情誼?”
他沉默兩秒,沒頭沒尾地開口:“不能再輸第三次了。”
連輸三次,不說普通民眾會不會將反叛軍視作不可戰勝的敵人,前線的士兵,也會對勝利產生懷疑。
“對,輸了兩次,聶懷霆將軍一系的人不斷被撤下,主和派的人接連上位,軍方內部都快一邊倒了。至於另一位四星上將,您知道,堅持中立絕不動搖,每次開會都跟睡著了似的不說話。”
話一頓,文森特把陸封寒剛剛說的話咂摸了個來回,悚然一驚:“指揮你不會是想現身吧?你忍住,現在還不是能出現的時候!你一出現,就是個明晃晃的靶子,不是每一次,都能像上次一樣好運氣!”
文森特越說越著急,“你信不信,一旦你說你陸封寒沒死,過不了72個小時,你就會沒命!”
陸封寒怎麼可能不清楚?
主戰派和主和派的矛盾已經路人皆知,你來我往鬥得厲害。聶懷霆曾是陸鈞的戰友,他陸封寒,則是聶懷霆布在前線的一枚重棋,是針對反叛軍的殺招。
若他現身,不知道會一夕間觸動多少人的利益。
他統共隻有一條命,不夠死。
可是……不甘心。
不甘心前線一場爆炸就悄無聲息地帶走無數條人命,而他卻隻能在勒託,隔著無數光年的距離,遙敬一杯酒送行。
文森特越想越急,生怕陸封寒忍不了衝動:“沉住氣,三思而行,是指揮你教給我的!”
這時,陸封寒背後的玻璃門打開來。他聽見動靜回頭,就看見祈言走了過來。
將一支煙送到陸封寒唇邊,等煙蒂被咬著了,祈言拿起金屬打火器,“啪”的一聲,火光在黑暗中亮起一瞬,復又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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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光映照出陸封寒緊繃的颌角。
陸封寒將煙吸燃,淡淡的煙霧漫開。
垂眼看著面前的祈言,陸封寒一時間,竟沒有嘗出這支煙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切斷了和文森特的通訊,陸封寒眼底的鋒銳未褪,輪廓深邃,周身裹著一層懾人的凜寒厲氣。
兩人靠得近,陸封寒粗粝的手指捏了祈言的下巴,因為煙,嗓音沙冷,“特意去給我買的煙?”
動作少了平日的散漫,多了強硬,力道卻仍控制得很輕。
祈言縱容了他的動作,沒掙扎,回答:“嗯,你說過,這能讓你很快冷靜。”
兩人眸光相接,陸封寒覺得指下捻著的,如冬日的清晨,梅枝上積著的霜雪,馥鬱又清冽。
一時間,熔漿般的躁鬱重新被壓抑回巖層之下。
他唇角挑起淡笑。
不知道是因為那支煙,還是因為這個人。
寂靜裡,他又聽祈言輕聲:“我感覺你很難過,就想哄哄你。”
第三十六章
陸封寒對被哄這件事很陌生, 或者說,根本就沒概念。
有點像他上學時第一次坐進星艦模擬艙的感覺,手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 小心謹慎又新鮮。
這輩子頭一遭。
記憶裡,好像沒人哄過他。他父母都忙, 育兒機器人倒是有這個程序, 不過他嫌太煩太吵,每次家裡人一走, 他就趕緊把機器人的程序給關了,免得機器人一驚一乍,程序錯亂把系統板燒了。
後來父母戰死前線,他的監護權被移到聶懷霆名下,進第一軍校, 進遠徵軍,輸一次,便更狠地贏回來, 受傷了,就把敵人傷得更重。甚至所有苦痛與鮮血, 都要謹慎藏起來, 避免被發現,成為攻擊的弱點。
以至於陸封寒直到此刻才知曉, 被人哄, 竟然是這個滋味。
指腹貼在祈言唇下,陸封寒語氣復雜:“要是哄不好呢?”
祈言似乎沒想過, 眼神有些許茫然,但他繞過了這個問題,轉問陸封寒:“那……哄好了嗎?”
陸封寒低笑出聲, 煙頭燃起的火星映在他眼裡,明明晃晃,勢如燎原。
他故意道:“再哄兩句?”
仔細分辨陸封寒的神情,祈言判定:“你沒有難過了。”
所以也沒這個待遇了?
頗有些遺憾,陸封寒倒是見好就收,手松開祈言的下巴,順勢攬在了他肩上:“外面風大,進去了?”
祈言:“你抽完再進去,不然很悶。”
“知道了,小嬌氣。”
陸封寒情緒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用不著再抽煙,但這煙是祈言點的,他硬是等煙燃完最後一寸,才把光禿禿的煙蒂扔了。
十月末的《勒託日報》頭版頭條,幾乎成了軍方的主場,連埋頭一心搞數據的葉裴都知道,財政部要求裁撤軍費,降低開支,矛頭直指連打兩次敗仗的遠徵軍。
同時,克裡莫的鷹犬多次撰文指責四星上將聶懷霆是戰爭狂熱分子,居心叵測,不斷往遠徵軍投入大量星幣還得不到回報,如此消耗,隻會拉垮聯盟,現在應當休戰,養精蓄銳。
祈言每天早上吃面包時,已經能從陸封寒的表情來判定今天《勒託日報》的頭版頭條大概是什麼內容、哪個風向。
關閉《勒託日報》的頁面,陸封寒被亂七八糟的論調吵得心煩,捏了捏眉心:“為什麼總有些人自作聰明,以為自己運籌帷幄?”
他嗓音冷凝,明顯心情不怎麼樣。
祈言回答:“因為自作聰明的人,不會認為自己是自作聰明,而是,非常非常聰明。”
“是這樣沒錯。”陸封寒不無嘲諷地想,主和派那群人,次次都拿遠徵軍兩次戰敗做理由,可接連兩次戰敗,都少不了他們的手筆。
向個人終端詢問時間,祈言接著想起:“夏加爾和我交換了通訊號。”
陸封寒思路猛地一下被扯了回來,防備:“他跟你交換通訊號幹什麼?你們一個在圖蘭學院,一個在第一軍校。”
必然不懷好意。
同時,他腦子裡晃過夏加爾的模樣,暗道,都四年級上半學期了,才把模擬戰術課的分拿滿,之前幹什麼去了?情緒管控能力不夠強,一點小事就紅了眼睛。
祈言回答:“他說你長得像那個指揮,但他不敢找你要通訊號,所以要了我的。”
“他是這麼說的?”陸封寒卻決定以最大限度揣測夏加爾的用意——說不定是拿我做借口?於是他告訴祈言,“他看起來不夠聰明,你們聊天應該聊不到一起去。”
祈言有些疑惑,明明聚會那天晚上,能看得出來,陸封寒對夏加爾抱有欣賞,今天怎麼就變了?
這時候,陸封寒有點懂故事裡那些惡龍的心態了。
自己爪下好好護著的稀世珍寶,偏偏有人不長眼睛,總想伺機搶取。
如何不令人惱火?
臨出門前,祈言想起,“昨天離開學校時我在校門口碰見夏知揚——”
陸封寒將手裡拿著的風衣給祈言披上,糾正他:“你昨天沒有碰見夏知揚。”
祈言抬手套進衣袖裡,又把手遞給陸封寒,讓對方給他理平袖子,“那他告訴我的,今天外面會下雨?”
“這句話?”陸封寒想了想,“前幾天在教室裡好像跟你說過?不過他的天氣預報不準,勒託這幾天都沒下雨。”
沒有系扣子,卡其色風衣半掩著內裡的白色襯衫,祈言單手松開襯衫的領口,露出頸側的纖細線條,又問:“你會不會覺得很煩?我經常記錯,還總是問你。”
陸封寒順手捏了祈言的臉頰:“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問我,我很開心。”
祈言:“為什麼?”
陸封寒朝外走,沒答。
因為,你防備別人,在我面前卻毫不掩飾,相信我的每一次判斷,不質疑我的每一個回答——這是獨一無二的信任。
甚至讓我擔心,我若走了,留你怎麼辦。
祈言和陸封寒一起去了勒託的星港。
伯格森學院的铂藍今天啟程回沃茲星,葉裴提議大家一起送她。
明明沃茲星是距離勒託很近的一顆行星,乘坐星艦躍遷也隻會經過一個躍遷點,但或許是因為一旦上升到宇宙星圖的概念,人類就變得格外渺小,以至於恐懼相隔數個光年的分離。
葉裴已經迅速跟铂藍成為了知己摯友,在匆忙的人流中,兩個人絮絮叨叨地商量著回去之後要相互寄東西。
夏加爾一臉沒睡醒,打了個哈欠,“葉裴,你還不如跟著铂藍一起走好了,反正勒託離沃茲也才一兩個小時行程。”
剛說完,就看葉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夏加爾愣神:“你眼神怎麼奇奇怪怪的?我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嗎?”
葉裴突然大笑:“對對對,你說的太對了!要走一起走!今天29號,明天你們學校也不上課對吧?走走走,沃茲兩日遊!”
铂藍也笑起來:“沃茲雖然不大,也沒有勒託發達先進,但自然風景很漂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夏加爾還沒回神:“好像……確實沒什麼問題?”
祈言幾個對視,最後蒙德裡安開口:“一起去吧。”
直到坐上星艦,祈言都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他小聲問陸封寒:“我們現在去……沃茲?”
陸封寒“嗯”了一聲:“不想去?”
“沒有,我沒去過,隻是……很神奇。”祈言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我以前,都很有規律,也很有計劃,有時間表。”
陸封寒理解了:“第一次有這種臨時行程?”
“對,”祈言望著舷窗外聯盟的巨大標志,“除了住的地方,我隻到過勒託。”